第二十三章 分析
“来来来……干了这碗,哈哈哈哈……”
天色渐渐暗了下来,但筵席的喧闹声仍在军营中此起彼伏。
此时,距离元军大败退兵又过去了三日。
这三日间,打扫战场、计算利损、派送捷报等一系列的事务,又让风满楼忙了个焦头烂额。
直到今日午后,他才终于有空,组织将士们办了这么一场并不算多豪华的庆功宴。
当然了,对这些边军将士来说,能活着看到又一场战役的结束,然后和身边出生入死的弟兄们一块儿喝上几碗,便已是莫大的喜悦了,庆功宴的规格豪不豪华并不重要,倒不如说那种过于高档的宴会反而会让他们不自在。
至于风满楼呢,说实话,其心中的喜悦也是有限。
这些年来,随着边关战事的愈发频繁,大大小小的战役风哥也赢了不少,到如今,说他一句“赢麻了”也不为过。
对那些身在关内,早已习惯了和平日子的朝廷大员、寻常百姓来说,一场战役的胜利,不过就是一纸捷报、或几段茶余饭后的闲聊。他们所能感受到的“战争”,从不是什么金戈铁马、沙场浴血,而是因为军费所需,时不时增加的额外税收;但凡他们交钱的时候能骂对了人,只去骂那些侵略者和中饱私囊的贪官,别捎带上自家的将士,就已算不错了。
而对风满楼和他手下的这些边军弟兄们来说,“战争”是完全不同的东西。
每一场胜利的背后,都是生离死别、流血牺牲,胜利前的每一天,都可能面临痛苦的抉择和将自己身心都逼到极限的考验。
如今又“赢”上这么一次,在风满楼看来,也不过就是能让他暂时松一口气,多睡上几个安稳觉罢了。
不用太久,他就又要为元军的下一次来犯做准备……
…………
亥时,夜已深。
不少将士都吃饱喝足就地躺下了,而风满楼在陪手下们庆祝完之后,又在自己的营帐中单独请了孙亦谐、黄东来和法宁这三人共饮。
“有道是……大风起兮~云飞扬~”法宁这时看着已经喝高了,所以这调起得也有点儿高。
“哎,行了行了……”风满楼当时就给他按了下来,“不能喝你就多吃两口菜。”
“嘿嘿……好啊,你我就多吃两……”法宁这话讲一半就躺倒在地,几秒后就开始打呼。
“来来,风哥,咱们再敬你一杯。”孙黄二人就还好,毕竟他们的内力比法宁可强多了,不那么容易喝醉。
“二位,这杯我可不能让你们敬。”风满楼说着,从桌案子后面挪了出来,化坐为跪,“之前风某对二位百般的不是,该我敬你们一杯才对。”
说着,他便以这跪姿,微微颔首,作揖相敬。
“唷!风哥!过了啊。”双谐也是讲究人,这时候可不能搞什么假装犹豫占便宜的戏码,两人都是赶紧起身上去扶风满楼。
然后这三个虚伪逼……不……三位朙军的功臣,便六臂交扶着一块儿站了起来,互递了几句惺惺相惜的豪言壮语,并干了一杯。
按他们话说,这就算“一笑泯恩仇”了。
待喝完这杯重新坐下,风满楼便也不再跟这两人假客气,其语气变得颇为随意、但也真诚了不少:“二位贤弟……”他对孙黄的称呼也变了,“哥跟你们说句心里话啊……就算到了现在,我也没搞明白你俩到底是什么名堂……”他顿了顿,“什么江湖啊、道门啊……有些事儿我初听完,觉着你们是少年英雄,但再品品呢,又像卑鄙小人;还有那什么护国天师的头衔儿,怎么听都有点儿江湖骗子的那个意思……我是真不知道该怎么看你们了。”
他说到这儿,又抬手倒了杯酒:“不过嘛……经过前几日那一战,唯有一事我已确定,即你们俩都是‘大朙的忠臣’,有这一点在,我风满楼,就当你们是朋友、是兄弟。”
孙黄也顺着对方的动作,各斟一杯,仰脖子干了。
紧接着,孙亦谐便道:“风哥,这可就是你的不是了,我俩不管是在哪儿,人家一见咱,都觉得咱脑门儿上就刻了个大大的‘忠’字啊。”
“哈哈哈……”面对这句没脸没皮的废话,风满楼也是笑了,“孙贤弟,你确是个‘真小人’,说话我爱听……”他正了正色,“那今天我风满楼也当一回小人,说几句我或许不该说的……你们权且听着。”
孙黄这时完全没意识到风满楼要说啥,所以也没太在意,只是好奇听着。
没想到,风满楼的下一句便是:“庶爷,你俩也认识吧?”
这话一落地,孙黄差点儿都没把嘴里剩的东西喷出来。
“风哥……”黄东来侧目道,“你这个‘也’字,信息量有点大了啊……”
风满楼也没纠结“信息量”这词儿,只是顺着往下说,“你们也不用装傻,少室山被攻破的传闻,你们回营后应该都从法宁口中听说了吧?”他微顿半秒,立刻又道,“此前我对你们的怀疑加重,就是因为这个传闻,且在元军退兵前,我一直也没有精力去详查此事;直到……这次给京师传捷报的时候,我让人顺带给庶爷那边也送了个信儿,从他那里求证了一些关于你俩以及混元星际门的事。”
孙黄这时看风满楼的眼神,就有点儿变了,两人的脑子也开始飞速运转,连那一点点醉意都快被转没了。
“我知道此刻你们是怎么想的……”风满楼倒只是淡定地望着他俩,随即不紧不慢地拿起酒杯浅酌一口,再道,“以你们的才智,应该不难猜出‘庶爷’是个没落的皇族,且有意造反;那么我这个‘天威大将军’竟然跟他有所接触,恐怕也是个反贼了……对吗?”
“哈哈哈哈……风哥这话说得……”
孙黄二人表面陪笑,但精神上都已经紧张到了准备随时暴起抄家伙了。
“干什么?”而风满楼也是又一次看穿了他们,“你们想跟我火并?”
他说着,瞥了眼那把被挂在自己身后不远处的天威宝剑,再道:“孙贤弟,你的三叉戟虽然厉害,但跟我这把由太祖皇帝用亲儿子的血开过光的宝剑相比,恐怕还差点儿意思吧?”他又看向黄东来,“还有黄贤弟,你的黄门三绝和道家内功确也不俗,但恕为兄直言,在我的面前,恐怕还讨不得什么便宜。”
他这两句话撂地上,孙黄一时也不敢轻举妄动,因为他们都知道,风满楼说的都是事实。
“呵……风哥。”于是,孙亦谐便开始用其特有的方式展开试探,“我本以为,只有长我这样儿的会叛变,没想到你风满楼这浓眉大眼的也叛……”
“哎哎哎,你这放得又是什么屁啊?”不料,风满楼根本不吃他这套,直接打断了他的谐言谐语,“谁说我要反叛了?”
“不是你自己说的吗?”黄东来接道,“刚才你不都暗示完了吗?”
“我暗示什么了?”风满楼道,“我在问你们问题,你们又没答,不但不答还想跟我动手,我可不得先稳住你们吗?”
此言一出,孙黄皆是一愣,然后他们才后知后觉:之前风满楼那句“我恐怕也是个反贼了”好像是反问句啊,只是风哥压迫感太强,一副突然黑化的样子,搞得他俩有点慌了。
“哦……这样啊……”黄东来想了想,接道,“那么风哥你到底是不是反贼呢?”
风满楼的回答,也颇有意思:“可以是。”
“嘶——”闻言,孙黄二人双双倒抽了一口凉气儿,心说你丫这天上一脚地上一脚的逗我们玩儿呢?
不过风满楼随即就给了他们一个十分有说服力的解释。
“我实话实说,我风满楼这一生只求一件事,就是让老百姓多过几天安生日子。”他用手指敲了敲桌子,再以近乎不屑的语气接道,“至于谁做皇帝,我无所谓。”
列位,就这句话,在那时候就已经够诛他九族的了,但这还只是起个头而已。
“很多年前我就对庶爷说过,只要他别让老百姓被卷入战火,他们老朱家自己那点儿事儿,我不管。”风满楼接着道,“我风某保的是大朙的黎民百姓、万里河山,而不是某个人的皇位。
“说句更大逆不道的话,这皇位……我风某人若欲取之,便如探囊取物;也不过就是脱裤子放屁似的找人写篇檄文,给自己编个名正言顺的理由,然后挥师回京,攻破紫禁城这点事而已。
“但那之后呢?就算不谈我是谋朝篡位、得位不正,很容易引得天下大乱、兵变四起……
“就假设我真坐稳那龙椅了,又如何?于内,我能让老百姓过得更好吗?于外,我能让边关从此不再受他国的侵扰吗?
“所以还是他们老朱家谁爱当谁当去,我嘛……天生就是该生在军营、死在战场的,所以我只管我能做好的事,当我的‘天威大将军’。”
这人的话,听着都可怕,法宁的鼾声不知为何都给他说小了。
“这些年,我对庶爷在中原做的事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而他则在我需要时给我一些情报或是人脉,咱们算是互相利用,相安无事。
“当然,无论庶爷在朝野中、在江湖上控制了多少人、做了多少事,他唯独不敢做的,就是举兵起事,因为他知道,他敢‘揭竿’,我就敢把他的竿给折了。”
他说到这里,孙黄算是大致理解了他的立场,也都深深感受到了风满楼这个人生在这个讲究“天地君亲师”的时代实属是有点格格不入了。
“然而……”风满楼的话锋,到此也是一转,“就是最近……就是你俩身上沾的那点事儿,却让我发现了庶爷那边有了异常。”
“妈个鸡的……他一明牌的反贼,还能有什么异常?”孙亦谐这时不禁吐槽道,“难道他还想自首不成?”
“他的异常就是,我这次在向他求证你们俩的身份和相关的一些情报时,他的答复远远超出了‘误会’或是‘不明确’的范畴,更像是在有意颠倒黑白,并明示要我除掉你们了……”风满楼回道,“比如他非常确定地表示少室山的事就是‘混元星际门’干的,还说你们俩都是里通外国的奸细,护国天师的名号也都是欺世盗名得来等等。”
孙黄听到这里,便都隐隐察觉到什么了,不过他们还是接着听风哥讲。
“像这么有倾向性的答复,我是头一回从他那里得到……关键里面有些事和我此前从其他地方打探到的完全相悖。”风满楼道,“好在我很快就想明白了,因为这次我送去给庶爷的求证书信,只说了你俩在我这儿,以及我为什么不信任你们,但并没有提你们已经为我军立了大功的事,更没有说我个人已经明确你们是‘大朙的忠臣’了……而且,这信是和捷报一起送出去的,是‘最快的情报’,就算他还有别的渠道能打探到你们如今已经取得了我的信任,也绝没有我的那封书信到得早……因此,他才敢用这么露骨的误导之言,那么他又为什么要误导我呢?”
“卧靠……”黄东来这时有点回过味儿来了,“莫非少室山的事跟他有关?或者根本就是他带人去做的?”
“我也是这么想。”风满楼点点头,接道,“正因为他有十足的把握,这事跟你们其实无关,所以才给了我一个非常明确但错误的答复。”
“那他这是……得知了我们在你这儿之后,想顺势通过情报战来个‘借刀杀人’,这样他栽赃嫁祸的事就死无对证了是吧。”孙亦谐接道。
“但他应该也知道,我也不是那么容易被煽动和利用的。”风满楼接道,“比起他的回信,我出于自己的判断弄死你们的可能反而还大些。”
“那他这就属于‘有枣没枣打三杆子’呗?”黄东来又道。
“很像。”风满楼道,“这也正是另一个我觉得很异常的地方,按说以他那谨慎的个性,不会这样办事,除非……”
“除非他觉得和你之间互相利用的关系,也已经到头了……”孙亦谐眼神一凌,那些年鱼市场的刀光剑影似乎都化为了他眼角的光芒,和他的话一块儿向风哥递了过去,“……嗯,也就是说,他终于要撕破和你之间的那个协议,准备‘起兵’了咯?”
“这又是我想不通的一点了。”风满楼道,“‘起兵’绝非一朝一夕能成之事,成千上万的人、马、兵器、甲胄、粮草……这些东西他势力再大,也绝不可以在制造和囤积时不漏一点风声,但眼下他就是没漏。”
“嘿!风哥这时候你怎么糊涂了?”此刻,一直“睡死”在那里的法宁忽然就翻身起来了,并说了句给在场所有人打开新思路的词儿,“他可以去外头‘借兵’啊!”
那三人闻言,齐齐看向他。
这场面只能说三分意外和七分尴尬,因为这货刚才装醉装得着实是太像真的了,其他三位愣没看出来。
“你的意思是……他为了皇位,已不惜勾结外族……”不过风满楼还是很快跟上思路,若有所思地念道,“不对啊,那跟他嫁祸混元星际门、以及想借我之手除掉孙黄二位贤弟又有何关联?”
“他嫁祸混元星际门的事儿,跟借刀杀人的事儿,你得分开看呐。”法宁这时显然想得已比他们都要圆全了,堪称对答如流,“因为后一件事,是你主动写信给他,他才知道有这个机会的,其实跟前一件事未必有关。”他顿了顿,“按我说,前一件事,可能是他已经在行使的某个计划中的一步,而后一件事,则是随机应变,或者说‘有枣没枣打三杆子’,还有啊……”他说到这儿,用一种意有所指的眼神扫了其他三人一眼,“你们又怎能确定,这借刀杀人……是谁杀谁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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