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28章 现场会（1）
早晨八点，锦绣区镇中心小学工地。
一夜之间，这片工地变成了一个特殊的会场。
临时搭建的主席台上方，悬挂着醒目的横幅——“工程质量警示现场会”。台下，黑压压站满了人。
全省所有中标校舍改造工程的承建单位主要负责人、项目经理、技术负责人，共计三百余人，全部被要求到场。
没有座位，所有人都站着。
空气中弥漫着一种不同寻常的凝重。
没有人交头接耳，没有人东张西望，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工地中央那个已经浇筑了一半、露出铁丝网的地基坑上。
八点三十分，车队驶入工地。
第一辆车门打开，省委书记戴青松率先下车。
他脸色铁青，没有理会前来迎接的区县领导，径直走向主席台。
紧接着，省长刘鑫远、分管副省长、省纪委书记、市纪委书记……
一行省市级领导陆续下车。
每个人的表情都异常严肃。
最后下车的，是张卫东。
他穿着一件深灰色夹克，步履沉稳。
与戴青松等人的官场气场不同，张卫东身上散发着一种冷峻的技术官僚气质。
他没有和任何人打招呼，目光直接投向那个基坑。
当看到坑中裸露的铁丝网在晨光下反射出廉价的光泽时，张卫东的眼神骤然冰冷。
赵永志快步迎上，低声汇报：“书记，所有单位负责人都到齐了。按照您的指示，施工单位的普通工人没有要求到场，以免影响工程进度。”
张卫东微微点头，走向主席台。
台上已经摆好了座位，但张卫东没有坐。
他站在台前，双手撑在讲台上，目光缓缓扫过台下黑压压的人群。
整个工地安静得可怕，只有远处挖掘机偶尔传来的轰鸣声。
“都到齐了？”张卫东开口，声音不高，却清晰地传到每个人的耳中。
“到齐了。”赵永志回答。
张卫东点点头，转身看向戴青松：“戴书记，开始吧。”
戴青松站起身，却没有走向讲台，而是直接走下主席台，来到基坑边缘。
他俯身仔细看了看那些铁丝，又用手比了比粗细，脸色更加难看。
“各位，”戴青松直起身，声音沙哑，“今天把大家叫到这里来，不是开庆功会，不是开动员会，是开现场会——一个让大家看看，某些人是怎么拿孩子们的性命开玩笑的现场会！”
他指着基坑：“设计图纸要求的是什么？直径16毫米的螺纹钢！他们用的是是什么？3毫米的铁丝！这还是我们发现的，那些没发现的呢？那些已经浇筑完成的呢？”
戴青松的声音陡然提高：“这是教学楼！将来里面坐的是我们的孩子、我们的孙子！万一发生地震，这样的地基能撑多久？一分钟？还是三十秒？”
台下有人低下头，有人脸色发白。
“我知道，有人会觉得我小题大做。”戴青松环视全场，“川江多少年没大地震了？是不是？但我要告诉你们，正是这种侥幸心理，害死人！”
他走回主席台，却没有坐下，而是面向张卫东，深深鞠了一躬。
“张主席，我对不起您。”戴青松的声音带着颤抖，“您千辛万苦筹来善款，是为了救孩子们的命。我信誓旦旦向您保证，一定会把好质量关。结果呢？开工第一天，就出了这种事！这是我的失职，是我对下属太信任，太懒政！”
全场哗然。
一个省委书记，在公开场合向一个副部级干部鞠躬道歉，这在官场上是极为罕见的。
张卫东没有扶他，也没有说话，只是静静地看着。
戴青松直起身，眼中已有泪光：“我总以为，开了会，下了文件，他们就会照办。我总以为，他们还有起码的良知，不会拿孩子的性命开玩笑。现在看来，我太天真了！”
他转向台下，声音突然变得凌厉：“但天真不是借口！懒政不是理由！从今天起，我戴青松向全省人民保证，谁敢在校舍改造工程上动手脚，谁敢拿孩子的安全开玩笑，我第一个不答应！发现一个，查处一个，绝不姑息！”
掌声零星响起，但很快又沉寂下去。
因为所有人都看到，张卫东的表情依然冰冷。
省长刘鑫远站起身，脸色比戴青松还要难看。
他走到台前，没有看张卫东，而是直接面向台下的承建单位负责人。
“我是省长刘鑫远。”他的声音压抑着怒火，“今天这个现场会，是我从政三十年来，参加的最耻辱的一次会议！为什么？因为我们在座的一些人，把省委省政府的信任当儿戏，把企业的社会责任当空话，把成千上万孩子的生命安全当赌注！”
他猛地拍了一下讲台：“宏远建筑的事情，不是个案！我敢说，在座的各位，你们手下的工程，有没有类似的问题？偷工减料、以次充好、违规操作？你们自己心里清楚！”
台下不少人额头上冒出冷汗。
刘鑫远转身，看向站在一旁的分管副省长：“王副省长，你是分管教育和建设的，你说说，这件事你有没有责任？”
分管副省长脸色煞白，嘴唇哆嗦着：“我……我有责任，监管不到位……”
“不是不到位，是严重失职！”刘鑫远毫不留情，“从现在起，你停职检查！省纪委会对你进行审查！”
全场死寂。
一个副省长，因为一个工程问题被当场停职，这是何等严厉的处置！
刘鑫远重新面向台下：“今天这个现场会，不是结束，是开始。从今天起，全省所有在建校舍改造工程，全部停工三天，进行全面自查。省里会组织专家组，一个项目一个项目地查！查出问题，该整改的整改，该返工的返工，该追究责任的追究责任！”
他顿了顿，一字一句地说：“我不管你们背后有什么关系，有什么背景。在这个工程上，谁出问题，谁就准备坐牢！”
直到这时，张卫东才缓缓站起身。
他没有走向讲台，而是直接走下主席台，来到基坑边。
他蹲下身，捡起一段被剪断的铁丝，在手中掂了掂。
“戴书记，刘省长，各位领导，”张卫东站起身，声音平静得可怕，“你们说得都对，处理得也很及时。但是——”
他举起那段铁丝：“但是这段铁丝，如果真的浇筑进混凝土里，如果真的发生了地震，它会怎么样？它会断。它一断，楼就会塌。楼一塌，里面的孩子就会死。”
他转身面向台下：“我知道，在座的各位，很多都是企业家，讲究的是利润，是效率。但今天我想请各位算一笔账——你们偷工减料省下的这点钱，和几十条、几百条孩子的性命相比，哪个更重？”
没有人回答。
“我知道，有人会说，地震不一定发生。是，不一定。”张卫东的声音突然哽咽，“但是，就现在这样的工程质量，哪怕没有发生地震，这样的教室，能撑几年？要是房子塌了，你们晚上睡得着吗？你们的良心不会痛吗？”
他走回主席台，从赵永志手中接过一份名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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