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25章江边

暮色漫过江面时，远山正衔住最后一弯橘红。江水托着碎金般的波光缓缓东流，偶有晚归的渔舟划过，桨声搅碎满河星子，又在身后织成银亮的尾迹。岸边的垂杨柳早褪尽了春日的嫩绿，此刻披着深青的衣裳，柳丝被晚风拂得轻颤，像谁遗落的帘幕，垂在黛色的堤岸上。

有人凭栏远眺，影子被渐暗的天光压得纤长。江风带着水汽漫过来，裹着芦苇丛里的虫鸣，还有远处货轮低沉的汽笛。暮色浓得化不开时，对岸的灯火次第亮起，暖黄的光晕在水面晕成一片朦胧的雾，与天际残存的胭脂红温柔相拥。

不知何时，月牙儿已悄悄挂上柳梢，清辉洒在微凉的石阶上。有老人牵着孩童的手慢慢走过，木屐敲出笃笃的声响，惊起几只栖息在石墩下的夜鹭，振翅掠过水面，留下一串细碎的涟漪，渐渐融进这无边的夜色里。小林来到江边时，夕阳正把江面染成一片熔金。他沿着被踩得发亮的鹅卵石滩慢慢走，凉鞋踩进浅水洼里，溅起细碎的银星。江风裹着潮湿的腥气扑过来，混着远处货轮低沉的鸣笛，把他白T恤的衣角掀得猎猎作响。

岸边的垂柳早落尽了叶子，光秃秃的枝条垂在水面，像谁遗落的一捧青丝。几只灰雀蹲在柳梢上，歪着头看他这个陌生人，忽然扑棱棱飞起，掠过水面时惊起一圈圈涟漪。他找了块被江水磨圆的青石坐下，把脸埋进膝盖，听着浪涛一下下舔舐岸边的声音，像母亲哼了千年的摇篮曲。

远处驶来晚归的渔船，挂着褪色的蓝布帆，戴斗笠的渔人弯腰收网，网兜里银鳞闪烁，像把星星都捞了起来。小林忽然想起小时候，父亲也是这样带着他在河边钓鱼，那时的河水清可见底，能看见成群的小鱼啄他的脚趾。

暮色渐渐浓了，对岸的灯火次第亮起，像串在墨色丝绒上的珠子。他慢慢直起身子，发现不知何时，眼泪已经洇湿了裤腿。晚风掠过江面，带来远处夜市的喧嚣，他拍了拍裤子上的草屑，朝着那片暖黄的光，一步一步往回走。暮色刚漫过街角，夜市的灯就次第亮了。红的灯笼、蓝的霓虹、黄的暖光，在渐浓的夜色里织成一张发光的网，连空气都被染得温热。

入口处的烤串摊最是热闹。老板掂着铁架来回翻转，肥瘦相间的羊肉在炭火上滋滋冒油，孜然和辣椒粉一撒，香气裹着白烟往人鼻子里钻。隔壁炸串摊的油锅正开着花，金黄的鸡柳裹着面包糠，丢进去便“刺啦”一声，油星子在锅里跳踢踏舞，捞出来时沥着油，撒把椒盐，引得排队的小姑娘直咽口水。

往里走是甜口的天地。糖炒栗子摊前堆着小山似的栗壳，剥开一颗，暖烘烘的栗肉糯得能粘住手指；棉花糖机“嗡嗡”转着，白的、粉的糖丝缠在竹签上，转眼就成了蓬松的云，举着它跑的小孩，发梢都沾着糖粒。卖冰粉的阿姨守着玻璃柜，红糖、山楂、葡萄干、花生碎码得整整齐齐，勺子一搅，透明的冰粉颤巍巍晃，凉气顺着碗沿往上冒，刚好解了炸串的腻。

穿堂风裹着人声掠过。穿碎花裙的姑娘举着烤苕皮，和男友头挨着头咬；大爷坐在小马扎上，端着碗馄饨哧溜哧溜吃，馄饨汤里飘着翠绿的葱花；卖饰品的小摊前，几个女孩正挑发夹，银铃似的笑声混着摊主的吆喝：“十块钱三个，好看得很！”路灯下，有人举着手机拍烟火气，镜头里，蒸腾的热气模糊了灯光，也模糊了白日里的匆忙。

月亮悄悄爬上来时，夜市的灯更亮了。油烟气、食物香、说笑声揉在一起，在夜色里酿成一坛叫做“人间”的酒，每一口，都温着寻常日子的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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