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65章 替身

夜幕降临，江家兵分两路，直奔东洋租界而去。

    城北这一路，端的是藏踪匿迹、悄无声息，偷偷摸摸地潜入浪速通日露广场，至于结果如何，暂且按下不表。

    却说南城那一路，真可谓声势浩大。

    众弟兄由打江家外宅出发，人数越聚越多，刚出门时，不过百二十人，行至小西关，竟已在不知不觉间，汇集了二三百人之众，待到商埠地以后，算上周边的围观看客，只觉得黑压压一片人山人海，到底哪些是江家派来的打手，就已经分不清了。

    大伙儿穿街过巷，喊杀声震天，恨不能搅得满城风雨、人尽皆知。

    尤其是那些趋炎附势之徒，可算逮到了机会冒充好汉，整个人仿佛胖了一圈儿，全都架着胳膊，拿鼻孔看人，哪怕是路边碰见一条狗，也得凑过去踹两脚，不抖两下威风，就觉得浑身难受。

    其实，很多人跟江家本就没什么关系，无非是四下里认识某个“在帮”弟兄，竟也觍着大脸，声称自己是江家的人。

    而且，想当初江家遭难，越是背信弃义、冷眼旁观之人，眼下就越是争先恐后，急于表现自己。

    这般阵仗，莫说汤文彪等人自愧不如，就连赵国砚等人竟也显得不太积极了。

    乌合之众，不招自来，时不时就有人凑到跟前儿，笑嘻嘻地说：“砚哥，你放心！今晚你不用看别人，瞧我的就行了！”

    赵国砚皱了皱眉，扭头问道：“你他妈谁呀？”

    那人笑着说：“砚哥，您可真是贵人多忘事！我呀，那谁家的那谁么，不信你问那谁谁，咱都是哥们儿！”

    赵国砚冷哼一声，却问：“既然是哥们儿，关厢大乱那天晚上，怎么没见你来？”

    那人瞪大了眼睛，当即怪叫道：“也没人找我呀！可惜了，我要早知道，怎么也得过来搭把手！”

    “是么，那你待会儿好好表现吧！”

    “必须的，婢养的秦怀猛，敢跟东家叫板，谁答应我也不能答应，今晚高低把他办了！”

    那人表完忠心，却没有离开，突然甩手擤了一把鼻涕，又凑过来笑道：“砚哥，天太冷了，赏两根烟给老弟抽抽吧？”

    赵国砚根本就不抽烟，自然也没心思搭理他。

    李正西却从怀里掏出烟盒，一把拍在那人手里，满不耐烦地甩了下头，说：“拿着，我就当买个消停，上一边待着去！”

    “多谢三爷，多谢三爷！”

    那人接过香烟，立马闪开，偷摸低头一看，见是哈德门，就美滋滋地点上一支，吸两口，悠哉悠哉地说：“得嘞，今晚没白来，也算让大英帝国伺候上了。”

    说罢，又冲路边的看客厉声喝道：“滚开，滚开！说你呐，老逼头子，迷迷瞪瞪的，你他妈不长眼啊？赶紧回家去，省得待会儿误伤了你们！”

    有人好奇问道：“这是干什么去啊？”

    “干什么去？”几个地痞流氓大嘴一撇，“哼，说出来吓死你们，打鬼子去！”

    江家会众徐徐行进，沿着商埠大街，目标直指南铁附属地平安通207号。

    这么大的阵仗，很快就在城西引起了一阵骚乱。

    江连横身为龙头瓢把子，自然不会亲自参与械斗，而是早就已经提前返回城北大宅去了。

    刚到家没一会儿，便接到了奉天警务处打来的电话。

    陈处长在电话里大为光火，免去了所有寒暄，径直问道：“江连横，城西那边是不是你的人？”

    江连横慢悠悠地说：“是。”

    “你要干什么？”陈处长的语气有点紧张，“为什么不提前通知衙门，咱们之前不是有过约定吗？”

    “陈处长，我也很想提前通知你，但我怕衙门走漏了风声。”

    “什么？”陈处长愣了一下，“江连横，你还怀疑到衙门头上来了？”

    “不是怀疑，这是事实！”江连横问，“陈处长，奉天公署都已经被鬼子渗透成什么样了，你应该比我清楚吧？”

    “那你也不能这么干！大半夜的，几百号人同时上街，我这边连点消息都没有，你让我的脸往哪放？”

    “嗐，我也没想叫这么多人，他们自己非要跟去，我能有什么办法？”

    “别扯淡了，我现在就想知道，你到底要干什么？”

    “放心，没什么大事，我就是派他们过去溜达溜达。”

    “不是，都这时候了，你怎么还不跟我交实底？”陈处长显然不肯轻信。

    江连横却说：“真的！陈处长，我可以向你保证，奉天城今晚不会有任何乱子！”

    陈处长一听，总算是松了口气，紧接着又品出了弦外之音，忙问：“你要上租界闹去？”

    “这个……陈处长，租界乱成什么样儿，总不至于还算给您丢脸吧？”

    “那倒是怪不到我的头上，我只是想提醒你，虽然鬼子现在比较收敛，但也是有限度的，如果你的人没轻没重，搞出了太大的乱子，他们也不会容忍，到时候鬼子要是向省府施压，你恐怕也得交出来几个，才能息事宁人。”

    “放心，我不会让你为难的，到时候你要抓多少人，给我个数就行了。而且——”江连横顿了顿，抬头看看墙上的挂钟，估摸着时间差不多了，才说，“今天晚上，赵国砚他们不会动手。”

    “那么多人不动手？”陈处长显然不肯相信，“你还真打算让他们溜达街啊？”

    江连横笑了笑，说：“那么多人争着抢着替我动手，何必还要劳累自家弟兄呢？”

    陈处长也不清楚他到底在打什么算盘，沉吟片刻，终于开口道：“总之，你自己掂量着点，再有什么事，多找我沟通。”

    “好，陈处长消消气，改天我去登门给您拜个早年！”

    “……有事儿找我，挂了！”

    电话挂断，江连横默默站起身子，负手立在窗前，安心等候两路人马的捷报传来……

    …………

    南铁附属地，平安通。

    赵国砚和李正西终于率众赶到。

    奇怪的是，弟兄们一路上竟然没有受到任何阻拦，只在刚刚进入租界时，不小心撞见了两个值夜班巡逻的东洋老柴，大家仗着人多势众，也不把他们放在眼里，只管横推着涌进平安通大街。

    那两个东洋巡警也很惶惑，恍惚间仿佛拳匪重现，吓得急忙返回东洋警务署寻求增援。

    众人也不在意，抬头眺望，却见平安通207号的小洋房就在不远处，二楼窗内显出一抹暖光。

    “秦怀猛就在那，该是帮东家报仇的时候了，弟兄们亮家伙，跟我上，叫他们见识见识得罪江家的下场！”

    喊出这话的人，既不是赵国砚，也不是李正西，更不符合海新年的性格。

    事实上，就连他们仨也不知道，刚才那句话到底是谁喊的，总之是一声令下，弟兄们就乌泱泱地冲杀了过去。

    看他们那副急不可耐的架势，恐怕替江家报仇是假，想要趁火打劫才是真。

    汤文彪等人原本还想打头阵，趁此机会立功，却不想到了地方以后，根本赶不上趟，他们好歹也算正儿八经在线上混过的，眼见着207号洋房静谧无声，心下生疑，便不敢贸然上前。

    其他乌合之众却不管那些，一把推开汤文彪，手里连个带响的家伙都没有，仗着群胆群威，提着朴刀哨棍，就朝那207号洋房的院门冲杀过去。

    汤文彪等人也不敢怠慢，连忙急慌慌紧随其后，想要拔得头功。

    毕竟，江连横有言在先，谁能摘下秦怀猛的瓢儿，立马赏银一千块现大洋。

    江家本就重新扬起势头，重赏之下，自然不缺莽撞之人，都急着想要冲进大宅扬名立万。

    赵国砚和李正西却立马叫停了门内弟兄，默默地站在街对面，冷眼旁观那群乌合之众冲进207号洋房。

    这时节，秦家树倒猢狲散，原本守在洋房附近的看宅弟兄，早在晌午时分，就已经跑没影儿了。

    众人冲进院内，没有受到任何阻拦，又急忙用棍棒敲碎玻璃窗，翻身爬进去，却见屋内一片昏暗，竟也无人看守。

    很快，便有几个弟兄寻到了电灯开关，屋子里霎时间亮堂起来。

    众人急忙左顾右盼，眼里尽是贪婪的神色，也不管桌上、墙上、架子上摆的什么东西，只要拿着顺手，就全都揽进怀里，那场面就像江家大宅遭遇血洗时的情形一样。

    “砰！”

    洋房里的人数越来越多，后闯进的弟兄们眼见着东西都快抢光了，就跑到走廊挨个踹开房门，一边寻找秦怀猛的下落，一边四处搜寻值钱的东西。

    “妈了个巴子的，秦怀猛那瘪犊子呢？”

    “走，跟我上二楼去看看！”

    说话间，便有十几个弟兄冲上楼梯。

    这洋房本来并不算大，楼梯也很短，但大家互不相让，拥挤着堵得水泄不通，硬是爬了小半天儿。

    众人吵吵嚷嚷，场面更是乱作一团。

    汤文彪一帮弟兄算是后进来的，一看屋里乱成这样，也有些不知所措。

    四毛倒是急着寻找值钱的东西，眼见着一楼都被抢光了，急得直跺脚，又抬头向棚顶望去，正想招呼弟兄们上楼，猛然间却觉得这房子有点怪怪的，不禁问道：“二哥，这小洋楼也不咋地啊，你看这棚顶上，咋这么多电线呢？”

    汤文彪被问得一愣，下意识抬头望去，只见棚顶上确有几条电线，向下嵌入地板之下，数量不多，但却都被胶带死死粘住，又顺着楼梯口，延伸着通向二楼。

    脑海里电光一闪，立时察觉出危险的信号。

    “完了，快走！”

    “走？”四毛显得很不情愿，连忙争辩道，“二哥，贼不走空，咱高低也得拿两样儿啊，要不然怎么跟江家表忠心？”

    “我让你快走！”

    汤文彪来不及解释，也顾不得提醒其他人，只管招呼自家弟兄撤出洋房。

    却不料，他们想要出去，外面的人却争着要进来，双方顶头相撞，一时间难解难分。

    另一边，楼梯上那十几个弟兄争夺片刻，总算是抢进了二楼走廊。

    大家忙着搜寻秦怀猛，其中一人却竖起耳朵，细听片刻，急忙大喊：“别找了，别找了，秦怀猛在这！”

    众人霎时一静，依稀听得走廊尽头那间客房里，竟似乎隐隐传来一阵细微的声响。

    “咳咳咳……咳咳咳……”

    “操他妈的，秦怀猛是我的了，谁也别跟我抢！”

    混乱中，却见有个弟兄突然从怀里掏出一把独角牛，仗着身上有枪，就立马朝那房门冲了过去。

    其他人见状，自然也跟着紧随其后。

    走到近前，猛抬起一脚，“砰”的一声踹开房门，却见书桌前模模糊糊地坐着一道人影儿，尽管背对着房门口，但看那衣衫和那身形，完全就是秦怀猛的模样。

    “秦怀猛！你的时候到了！”

    那弟兄举起独角牛，径直朝屋内冲了进去。

    正要扣动扳机时，却见桌前那人忽地转过身来，脸色蜡黄，死气沉沉，正不住地捂嘴咳嗽。

    秦怀猛的名声，虽然远没有江连横那般响亮，但在奉天至少也是个小有名号的财主，不少人都见过他的相貌。

    但此时此刻，众人却不禁愣在原地——这人根本就不是秦怀猛，而是秦怀猛的替身项保田。

    或许是已经身患绝症的缘故，项保田竟然始终守在平安通207号，没有离开，静静地等着江家打手杀过来，如今得偿所愿，忍不住咧嘴冲门外那几人笑了笑，说：“哥几个……咳咳咳……哥几个过来陪我了？”

    “什么、什么意思？”

    拿枪那人一时没反应过来，但也隐隐觉得有些异样，便忍不住问：“你……你他妈谁呀？”

    项保田没有回答，只慢悠悠地说：“反正我也要死了……咳咳咳……就在这等着……等着你们陪我呢！”

    众人渐渐意识到了什么，歪头一看，猛然见就见桌上竟摆着一个引爆装置，不由得瞳孔一缩，疾声大喊：“斌子，快把他杀了！快杀了！”

    “砰！”

    拿枪的弟兄立马扣动扳机，可惜独角牛是土造手枪，不能连发，开一枪就得重新上膛。

    项保田身上中了一弹，也不敢再做耽搁，顺势就朝桌上扑下去，右手随即按下引爆装置，整座大宅便也跟着掀起一片火海……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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