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53章门岗
老张今年五十有三,头发已经花白了大半,眼角刻着深深的皱纹,但腰板挺得笔直,走起路来步步生风。小区里的年轻人见了他,总会不自觉地让开道,恭恭敬敬叫一声“张叔”。这不是因为他有多大的权势或财富,而是人人都知道,老张不是好惹的主。
这天傍晚,老张踱步到小区门口,新来的保安小刘正低头玩手机。老张清了清嗓子,什么也没说,只是盯着小刘。不出三秒,小刘猛地抬头,手忙脚乱地按下开门键,脸上堆着笑:“张叔,出门啊?”
老张微微颔首,踱步而出。身后传来小刘松口气的声音。这样的场景每日上演,邻里早已习以为常。但没人知道,老张这般做派,全是半辈子磕碰出来的教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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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十年代的省城中专校园里,张文明是最被看好的学生之一。他成绩优异,待人谦和,知书达理,老师们无不夸奖这个从农村来的孩子既有才智又有教养。
毕业分配前夕,班主任找到张文明:“省城报社有一个名额,你是最优人选。不过王副校长的侄子也想要这个位置,你如何想?”
张文明记得那天窗外下着淅淅沥沥的小雨,他站在办公室里,手指不自觉地卷着衣角。他脑海里闪过家乡父母期盼的目光,但还是轻声说:“让给同学吧,我回老家也能有发展。”
班主任叹了口气:“文明啊,你太懂事了。但这事关你一辈子,不必如此谦让。”
“没事的老师,我年轻,去哪里都能奋斗。”张文明笑着说,心里却像被什么东西揪着似的发紧。
就这样,王副校长的侄子去了省城报社,而本该留省城的张文明,拿着分配回原籍的文件,踏上了返乡的长途汽车。车上,他望着窗外飞驰而过的田野,心里空落落的。
回到县里,人事科办公室中,科长看着他的档案,颇为惊讶:“中专毕业的高材生,怎么回来了?”
张文明只是笑笑:“想为家乡做点贡献。”
科长点点头:“好青年!正好县中学缺老师,你去...”话未说完,电话铃响了起来。科长接起电话,嗯啊了几句,瞥了张文明一眼。
挂掉电话后,科长咳嗽一声:“小张啊,刚接到通知,李局长的外甥女也需要安排工作。你看,邻乡的农机站也需要人手,虽然条件艰苦点,但你是男同志,克服一下?”
张文明的心沉了下去,但他还是保持着礼貌的微笑:“服从组织安排。”
就这样,一让再让,张文明最终被分配到了与邻省交界的偏远村落——石门村。那里只有一条蜿蜒的土路与外界相连,下雨天就成了泥潭。
石门村小学只有两间摇摇欲坠的土坯房,三个年级挤在一起上课。张文明是这里唯一的正式教师,其余两个是本地略识几个字的农民。
最初几个月,张文明依然保持着他的礼貌与谦和。每天清晨,他都会把学校内外打扫得干干净净;村民送来蔬菜鸡蛋,他必再三推辞才肯收下;就连对最调皮的学生,他也从不厉声呵斥。
然而他发现,自己的礼貌换来的不是尊重,而是轻视。村长迟迟不批复修缮教室的申请;村民们常常上课时间来找孩子干农活;甚至连学生也渐渐不再怕他,课堂上闹哄哄的。
一天下午,暴雨倾盆,教室里四处漏雨。张文明带着学生们拿盆接水,突然“轰隆”一声,房梁塌了一角,泥土和茅草哗啦啦落下来,孩子们吓得尖叫。
张文明护着学生逃出教室,站在雨中,看着已成危房的校舍,浑身湿透,心如死灰。
他冒雨跑到村公社,找到村长,仍然礼貌地说:“村长,教室塌了,孩子们没法上课了,能不能尽快安排修缮?”
村长慢悠悠地喝着茶:“小张老师,村里穷啊,没钱修。忍忍吧,雨停了找个老乡家上课也行嘛。”
“这都快入冬了,在露天上课孩子们会冻病的!”张文明尽量保持着语气平和。
村长摆摆手:“没那么娇气,农村娃皮实得很。我还有事,你先回去吧。”
张文明站在雨中,看着村长踱步而去的背影,第一次感到一股火辣辣的东西从心底往上冒。
当晚,他听说乡书记下来视察,被村长请到家里喝酒。张文明径直走向村长家,还没进门就听见里面的觥筹交错之声。
他推开院门,村长媳妇看见他,愣了一下:“张老师?有事吗?”
“我找书记。”张文明声音平静,眼里却闪着不同寻常的光。
乡书记赵有才正喝得满面红光,见张文明进来,笑道:“哟,石门村的知识分子来了!坐下喝一杯?”
张文明不坐,也不笑,直直地盯着书记:“赵书记,学校的房顶塌了,孩子们没地方上课。村里说没钱修,您看怎么办?”
赵书记摆摆手:“这事啊,我知道。财政紧张,克服克服嘛。明年,明年一定给你们解决。”
“明年房子就全塌了!到时候砸死了人,谁负责?”张文明的声音提高了几分。
赵书记脸色沉下来:“张老师,你怎么说话呢?村里这么多事,就你的急?”
就在这时,张文明瞥见院角放着一把砍柴的斧头。不知哪来的冲动,他大步走过去,抄起斧头,转身对着满桌的人。
满座皆惊,酒杯停在半空。
张文明其实不会喝酒,但那晚他觉得自己像是醉了一般,一股从未有过的热血冲上头顶。他指着赵书记,声音震得屋檐上的雨水都抖落下来:
“赵有才!我告诉你!我张文明中专毕业本来能留省城,让给了别人;回县里能留中学,又让给了别人;被发配到这鬼地方,我一句怨言没有!可你们不能一而再再而三欺负老实人!孩子们在那破房子里上课,随时可能被砸死,你们在这儿大吃大喝!今天要不给个准话,我就把这事闹到县里去!看看谁怕谁!”
他挥舞着斧头,不是对着人,而是对着院中的老槐树猛砍下去,木屑四溅。所有人都吓傻了,从未见过温文尔雅的张老师如此模样。
赵书记酒醒了大半,连忙站起来:“文明同志!别激动!有话好说!修!明天就修!我亲自督办!”
张文明红着眼睛:“空口无凭!立字据!”
那晚,赵书记真的立下了字据,答应一周内拨款修缮校舍。
更让人意想不到的是,一周后,校舍修缮工程果然启动了。又过半个月,张文明接到调令,被调到乡教育办公室工作。
离开石门村那天,村民们都来送行。老村长拉着他的手:“张老师,你那顿火发得好啊!咱们村小学盼修缮盼了十年了...”
张文明什么都没说,只是深深鞠了一躬。
到了乡里,张文明仿佛变了个人。他不再唯唯诺诺,而是有事说事,有理讲理。别人对他客气,他加倍客气;别人要是想拿捏他,他立刻硬气起来。
一次,县教育局副局长下来检查,故意刁难乡教育办,说要扣减经费。办公室众人都低着头不敢说话,唯有张文明站起来,不卑不亢地:
“副局长,您要扣经费可以,请白纸黑字写清楚理由。我明天就去县里,找局长问问,是不是下面的学校越困难,就越应该扣经费?”
副局长愣了片刻,居然笑了:“好你个张文明!有胆识!我刚才只是试试你们的底气罢了。”
经费不仅没扣,反而多拨了一些。
渐渐地,张文明在乡里站住了脚。又过了几年,他被提拔为乡办公室主任,成了乡党委班子成员。
这期间,他说成了一门亲事,妻子是乡小学教师。结婚那天,赵有才书记也来了,酒过三巡,拉着张文明说:“文明啊,还记得你那顿酒疯吗?说实话,我当时吓了一跳,但后来想想,一个能为孩子这么拼命的人,差不了!”
张文明笑了:“那时年轻气盛,冲动了。”
“不,不是冲动。”赵书记摇摇头,“是血性。做人不能没点血性。太过礼貌谦让,别人就当你好欺负。这世道,有时候就得亮亮獠牙,不然谁都觉得你是软柿子。”
张文明点点头,心里却想:我不是亮獠牙,我只是终于学会了不把自己的尊严踩在脚底下。
九十年代末,乡镇合并,人事动荡。许多人挤破脑袋想往县里调,张文明却岿然不动。新来的乡长想安排自己人当办公室主任,暗示张文明主动让位。
那天会议上,新乡长侃侃而谈人事调整方案,说到办公室时,故意停顿了一下:“文明同志年纪大了,是不是该轻松轻松了?”
全场寂静。所有人都看向张文明。
只见他不慌不忙地喝了口茶,放下茶杯时,“不小心”手重了些,杯子与碟子碰撞发出清脆的响声。
“乡长,我今年四十二,按规定还能干十三年。办公室的工作我熟悉,去年还拿了县里的先进。要是因为我年纪‘大’就要调整,那是不是所有超过四十的干部都该回家抱孙子了?”
新乡长一时语塞。
张文明继续道:“当然,要是组织决定一定要调整,我服从。不过调整理由请写清楚,我好向县委组织部咨询咨询,四十多岁是不是就算老干部了。”
会议结束后,新乡长主动找到张文明,笑着说:“老张,别往心里去,我就是随口一提。”
“我知道乡长是为我好。”张文明也笑了,“不过我身体还行,能再为乡里奉献几年。”
经过这事,再没人敢随意拿捏张文明。他在这个岗位上一干又是多年,直到后来被提拔为副乡长。
如今退休的老张,时常在小区里散步,遇见邻居都会打招呼,但不再过分热情,也不过分冷淡。恰到好处的距离感,让人既尊重又不敢冒犯。
女儿有一次问他:“爸,为什么你对门岗保安那么凶?”
老张摇摇头:“我不是凶,只是不讨好。人与人相处,要有分寸。过度的礼貌不是尊重,是讨好。而讨好换不来真尊重。”
他望着小区门口的方向,若有所思:“那保安,我不过度礼貌,他反而尽职尽责。因为我让他明白,我和他是平等的,他不比我低,也不比我高。我尊重他的工作,所以他也要尊重我这个业主。”
夕阳西下,老张的背影被拉得很长。他慢慢踱步在小区里,知道背后有人指指点点——“那就是老张,惹不起的主。”
但他心里明白,所谓“惹不起”,不是凶神恶煞,而是有原则有底线。半生经历告诉他:在这世上,太过礼貌谦让,不会让你赢得尊重,反而会让人误判你的底线。有时候,亮出你的棱角,不是要伤害别人,只是为了不让别人随意伤害你。
夜深了,老张站在阳台上,望着远处城市的灯火。他想起了那个曾经温文尔雅、知书达理的青年,是如何在一次次谦让中失去机会,又是如何在一瞬间的爆发中找到自我。
“不卑不亢,有礼有节。”他喃喃自语,仿佛是对过去自己的告别,也是对未来人生的总结。
风吹过,带来远处模糊的嘈杂声。老张微微一笑,关上了阳台门。
他知道,明天太阳升起时,他依然会挺直腰板,走出家门,面对这个既不需要过分礼貌也不需要刻意强硬的世界。
他只需要做自己,有血有肉,有原则有底线,就够了。
日子就这样平淡地过着,直到有一天,小区里来了一群开发商。他们打算拆掉老旧的小区,重新开发高档住宅。开发商的代表找到老张,希望他能带头签字同意拆迁。老张看着对方递来的文件,眉头紧锁。他仔细询问了补偿方案,发现并不合理。开发商代表见老张犹豫,开始软磨硬泡,甚至暗示会给他一些额外的好处。老张冷笑一声,“我不会因为这点小恩小惠就出卖大家的利益。你们要是真心想拆迁,就拿出合理的方案来。”开发商代表脸色一变,威胁道:“老张,别敬酒不吃吃罚酒,你要是不同意,以后有你好受的。”老张毫不畏惧,“我活了大半辈子,什么没见过。你们要是敢耍手段,我就跟你们耗到底。”说完,老张转身离开。此后,老张联合小区里的其他居民,一起抵制不合理的拆迁。在他的带领下,大家团结一心,开发商的计划一时难以推进。而老张,依旧挺直腰板,守护着自己和邻居们的权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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