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22章围城之内
陈远盯着手机屏幕上那条刚跳出来的消息,指尖在烟灰缸边缘轻轻敲击。办公室里只剩下他一人,落地窗外是城市渐次亮起的霓虹。
“今晚还过来吗?”消息来自林珊。
他掐灭了烟,回得简短:“加班,不了。”
关掉对话框,上方是妻子赵雯两小时前发来的问询:“儿子幼儿园毕业典礼,这周五你能来吗?”他尚未回复。
这样的双重生活已持续半年。有时陈远站在浴室镜子前,会认不出里面的男人——那个在两家上市公司担任创意总监、业界小有名气的精英,私下里却过着精分般的日子。他有一张体贴丈夫和父亲的面具,还有一张深情情人的面具,而面具底下是什么,他自己也说不清了。
开车回家的路上,他想着林珊的活泼与热烈,那是赵雯早已失去的朝气。当初吸引他的不正是赵雯那份静美吗?像一汪清泉,如今却觉得平淡无奇。而林珊是酒,让他重温年轻的错觉。
开门时,陈远已调整好表情,准备演出一个疲惫但尽责的丈夫。家中却异常安静,没有儿子磊磊奔跑来的脚步声,也没有赵雯在厨房忙碌的声音。
“雯雯?”他唤了一声。
客厅茶几上,一张白纸刺目地摆在那里。上面是赵雯工整的字迹:
“陈远:我带磊磊回我妈家住几天。今天整理旧物,翻到我们刚结婚时你写给我的信,你说会永远珍惜我们之间的‘难得’,如今想来,最讽刺的莫过于此。”
陈远捏着纸条,指尖发白。他快步走进卧室,衣柜里赵雯和磊磊的衣物少了大半。他跌坐在床边,第一次意识到这个家没有妻儿竟是如此空旷。
手机震动,是林珊又发来消息:“想你。”他看着那两个字,突然感到一阵恶心。
讽刺——赵雯用对了词。
---
周五早晨,陈远准时出现在磊磊的幼儿园毕业典礼上。他穿着昂贵的定制西装,手捧给儿子的鲜花和一整套限量版乐高,像是要用物质弥补缺席。
赵雯坐在前排,身着淡蓝色连衣裙,身边留着空位。陈远默默坐下,闻到熟悉的淡香,那是他当年为她挑选的香水,她说太贵,他却坚持,说她值得一切珍贵的东西。
“谢谢你能来。”赵雯语气平静得可怕。
“我是他爸爸。”陈远说,心里却虚得厉害。这半年里,他错过了儿子的跆拳道考级、家长会、生病陪护,总以工作为由,实则多次与林珊约会。
典礼开始,孩子们排队上台。当磊磊出现时,陈远几乎认不出——儿子长高了不少,表情严肃,眼神扫过观众席时在他脸上停留片刻,却没有其他孩子见到父母时的兴奋。
“他还在生你的气。”赵雯轻声说,“上周的亲子活动,你说好要来的。”
陈远记得那天,他临时答应陪林珊去看画展。当时他对林珊说:“孩子还小,以后有的是机会。”
台上,磊磊和另一个男孩一起朗诵。那男孩显然忘词了,磊磊不动声色地接过话头,自然地带过了那段。台下老师投来赞许的目光。
“那是张老师的儿子小哲,”赵雯说,“磊磊经常帮他,那孩子有点口吃,磊磊从不让别人嘲笑他。”
陈远惊讶地看着儿子。他不知道磊磊如此体贴大度——在家时,他只注意到儿子挑食、不爱整理玩具、写作业拖拉这些缺点。他曾多次指责磊磊“没有责任感”“不懂得为他人着想”。
表演结束,掌声雷动。陈远看见邻座一个男人正低头对身边的女人柔声说:“如果我儿子也能这么优秀就好了,不过没事,以后我们一起教他。”
那温柔的语气让陈远一怔。他突然想起自己对林珊八岁女儿的承诺——那次小姑娘画画得奖,林珊带她庆祝,陈远也去了。饭后小姑娘问:“陈叔叔会一直对我们好吗?”他毫不犹豫地回答:“当然会,我会把你当作亲生女儿一样疼爱。”
当时他说得那么自然,仿佛真心可以随意分配。
而现在,看着自己的亲生儿子在台上谢幕时目光搜寻的明显是妈妈的脸,陈远感到一阵尖锐的刺痛。
典礼结束后,磊磊跑过来,先拥抱了妈妈,然后犹豫地站在陈远面前。
“儿子,你真棒。”陈远递上礼物和花。
“谢谢爸爸。”磊磊接过,没有太多热情,“你终于记得来一次了。”
这话像一记耳光,轻而响。陈远蹲下身:“对不起,爸爸工作太忙了。”
“张老师家的叔叔也忙,”磊磊说,“但他每次都会来参加小哲的活动,他说孩子比工作重要。”
陈远喉头发紧。他注意到赵雯别过脸去,眼角有光闪烁。
回家路上,三人在车内沉默。等红灯时,陈远看见路边一对男女在激烈争吵,那女人哭喊着:“你说过会离婚的!你说了多少次了!”
男人试图搂她,被她推开:“你永远都在骗我!”
陈远踩下油门,加速离开。他想起林珊最近越来越频繁的暗示,问他何时能公开关系,何时能真正在一起。他总是以“需要时间”“不能伤害磊磊”为由拖延。
多么讽刺——他确实在拖延,但不是因为不愿伤害磊磊,而是因为他开始不确定自己是否真的想要和林珊共度余生。
晚上,哄睡磊磊后,赵雯在客厅等他。
“我们需要谈谈。”她说,面前放着那叠他多年前写的信。
陈远注意到她手指上的婚戒已经不在了。
---
“你还记得你写过什么吗?”赵雯拿起最上面一封信,声音平静却有力。
陈远点头,不敢看那些信。那些年他倾注在字里行间的热情是真实的,就像现在他对林珊说的每句情话也都带着当下的真诚。可这种真诚为何如此短暂?为何能够如此轻易地转移?
“你写道:‘雯雯,这世上那么多人追逐新鲜感,但我觉得,能一直珍视同一个人、同一件事,才是真正的强大。’”
陈远捂住脸。那些字句像镜子,照出他现在的可笑。
“我知道你有人了。”赵雯突然说。
陈远猛地抬头。
“我不想知道她是谁,”赵雯继续,“但我想告诉你一件事——三个月前,我们公司新来的总监对我表示过好感。”
陈远怔住。
“他比你高,比你年轻,离异无子,开出的条件比你好太多。”赵雯嘴角有一丝苦涩的笑,“知道我为什么拒绝了吗?”
陈远摇头,喉头发紧。
“不是因为我还多么爱你,”赵雯直视他的眼睛,“是因为我鄙视那种行为——鄙视破坏别人家庭的人,鄙视把新鲜感当真爱的人,鄙视只看到别人碗里香却忘记自己锅里饭的人。我不想成为我鄙视的那种人。”
每个字都像钉子,将陈远钉在耻辱柱上。
“但现在我发现,”赵雯声音微颤,“我最鄙视的,是我的丈夫恰恰就是这种人。”
陈远想说些什么,却发不出声。他想辩解自己与林珊是“真爱”,但那句话在赵雯的目光下显得如此苍白可笑。
“你知道最讽刺的是什么吗?”赵雯继续说,“你嫌弃我平淡,却追求别人的原配;你对磊磊百般挑剔,却能对别人的孩子许下‘视如己出’的诺言;你痛恨自己头上可能出现的绿帽,却毫不在意给别人戴绿帽;你抱怨生活一地鸡毛,却去破坏别人的生活;你看不上我,却忘了当初是你自己选择的‘良人’。”
她一字不差地说出了陈远那晚在酒吧对朋友醉后吐露的抱怨。他当时以为她不在场。
“我那天就在隔壁卡座,”赵雯解答了他的惊愕,“听你细数我的‘罪状’,听你说遇见真正懂你的人。”
陈远闭上眼,世界一片黑暗。
“我们可以离婚,”赵雯说,“但在此之前,我希望你认真想一想——当你和‘那个人’真正生活在一起,每天面对柴米油盐,生老病死,她还会是‘女神’吗?而你,又会不会再次开始厌倦,开始寻找下一个‘更好的’?”
那晚陈远睡在客房,整夜无眠。凌晨时分,他收到林珊的长消息,抱怨他最近的冷淡,说有个富商在追求她,暗示他若不珍惜就会失去她。
陈远没有回复。他忽然看清了林珊与他本质上是同一类人——永远觉得别人拥有的更好,永远在寻找,永远不满足。
天快亮时,他想起磊磊三岁时发高烧,他和赵雯轮流守了整夜。清晨磊磊退烧,赵雯靠在陈远肩头短暂休息,阳光照进来,他觉得这就是全部的幸福。
那样的时刻,为何在记忆中如此模糊,而在当下又如此轻易被忽略?
---
赵雯带着磊磊搬走后,陈远度过了一段行尸走肉的日子。他推掉了所有与林珊的约会,以工作为借口。林珊从恼怒到担忧,最后变为冷漠。
“你和他们没什么不同,”最后一次通话,林珊说,“说着最动听的话,做着最自私的事。”
这句话刺痛了陈远,因为它准确得可怕。
一个月后的深夜,陈远接到母亲电话,父亲突发心梗住院。他慌忙赶去医院,在重症监护室外看到满头白发的母亲紧握着父亲的手,轻声说着什么。
第二天下午,父亲暂时脱离危险。陈远陪母亲在医院走廊吃盒饭,母亲忽然说:“你爸年轻时也出过轨,你知道吗?”
陈远筷子差点掉下。
“对方是他的助理,年轻漂亮。”母亲平静地说,“我发现了,给他两个选择:要么离婚,要么彻底断掉回归家庭。他选择了回来。”
“你...原谅他了?”
“花了很多年。”母亲看着他,“知道什么最终打动了我吗?不是他的道歉和保证,而是他之后十年的行动。他辞了职,自己创业,再没雇年轻女助理;他把所有密码对我公开,行踪随时报备,持续了整整十年,直到我觉得无聊叫他停止。”
陈远沉默。
“人都会糊涂,儿子,但智慧是知道何时停止犯糊涂。”母亲叹气,“你爸后来告诉我,那段婚外情最讽刺的是——他当时觉得那女孩处处比我好,更懂他,更风趣。等真正生活在一起才发现,她暴躁、自私,连他高血压不能吃咸的都不知道。”
陈远想起林珊,她确实不知道他的口味,不清楚他的过敏史,不晓得他深夜工作时需要咖啡因却不能用牛奶配——这些赵雯都了然于心。
“你最近和雯雯怎么了?”母亲突然问。
陈远如实相告。
母亲长久地注视他:“你想要什么,儿子?不是别人看起来更好的,而是你真正需要的。”
那晚,陈远在父亲病床前守夜。老人醒来片刻,认出儿子,虚弱地说:“远儿...珍惜眼前人...别像我,差点为镜花水月...丢掉珍珠。”
陈远紧握父亲的手,泪如雨下。
---
磊磊小学开学前一周,赵雯同意与陈远见面谈谈。他选了他们第一次约会的那家老咖啡馆,令人惊讶的是,它还在营业。
赵雯来时穿着简单的白衬衫和牛仔裤,像极了他们初遇时的样子。陈远突然意识到,这半年来她瘦了很多,眼角也有了细纹——这些他平时竟没注意到。
“你瘦了。”他说。
“操心的事多。”她回答,点了和当年一样的柠檬水。
陈远把一份文件推到她面前:“这是我找律师拟的离婚协议,所有财产你六我四,房子归你,磊磊的抚养权也归你,我付抚养费并放弃探视限制。”
赵雯翻看文件,表情复杂:“你决定了?”
“不,”陈远说,“我只是想告诉你,我愿意给你一切你应得的。但我不愿意离婚。”
赵雯抬眼看他。
“这半年我想了很多,”陈远声音低沉,“我搞砸了一切——工作差点出错,失去朋友,伤害了你和磊磊,也伤害了...另一个人。我像个傻子一样追逐根本不存在的东西。”
赵雯沉默。
“你说得对,我最讽刺的一点就是——鄙视别人身上的缺点,却对自己身上的同样问题视而不见。”陈远继续说,“我挑剔磊磊,其实是不敢面对自己的失败;我抱怨生活无趣,其实是自己缺乏创造趣味的能力;我看不上...你,其实是厌恶那个不再浪漫、被生活磨平棱角的自己。”
这是半年来他第一次如此坦诚。
“我无法立刻证明我的改变,”他说,“但我想请求一个机会——不是作为丈夫,只是作为重新追求你的人。让我重新学习如何珍惜‘难得’。”
赵雯摩挲着杯沿,良久才开口:“陈远,我不确定还能不能再相信你。”
“我知道。”
“我也不确定自己是否还爱你。”
“我明白。”
她抬起头,眼里有泪光:“但我愿意给磊磊一个机会,让他看到他的父亲在努力变回一个值得尊重的人。”
陈远感到胸口有什么东西在融化,是半年来的坚冰第一次出现裂痕。
“谢谢。”他说,声音哽咽。
离开时,外面下起雨。陈远撑开伞,下意识地倾向赵雯,就像多年前一样。她没有躲开。
雨中,他看见对面街上林珊挽着一个陌生男子的手臂,笑得灿烂。那男子年纪明显比她大许多,衣着考究,看起来非富即贵。
林珊也看见了陈远,目光相遇的瞬间,她的笑容僵了一下,随即更加明媚地转向新伴。
陈远没有感到嫉妒或愤怒,只有一种深刻的悲哀——为林珊,也为曾经的自己。他们都在追逐着别人碗里的食物,却忘了自己锅里正煮着什么。
赵雯顺着他的目光看去,似乎明白了什么,但什么也没问。
“走吧,”她说,“该去接磊磊了。”
这句平常的话,在陈远听来却如同赦免。他点点头,与她并肩走入雨中。
他知道修复之路漫长,知道自己可能永远无法完全弥补造成的伤害,知道自己或许最终还是会失去她。但至少此刻,他学会了不再只看别人碗里的香,而开始珍惜自己锅里的饭——哪怕是冷饭,也是属于自己的真实。
而真实,无论多么不堪,都比虚幻的完美更值得珍视。
这世间最讽刺的,是人们总在失去后才知道珍惜。但也许,最珍贵的,是那些在认清所有讽刺后,依然选择珍惜的人。
(https://www.dindian55.com/html/3604/3604122/11110446.html)
1秒记住顶点小说网:www.dindian55.com。手机版阅读网址:m.dindian55.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