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50章瓷心
除夕夜的灯光将林家的餐厅照得通明,空气中还弥漫着年夜饭的余香。这是苏婉婚后第一次在丈夫家过年,墙上的大红剪纸和餐桌中央那条完整的鱼骨都在诉说着这个传统家庭的年味。
“妈,我来帮您吧。”晚饭后,看着婆婆一个人在厨房忙碌,苏婉放下筷子,客气地站起身。她想象中的场景是婆婆会推辞,然后她们互相谦让几个回合,最后或许一起洗碗,或许婆婆坚持自己来——就像在自己娘家那样。
然而事情的发展出乎意料。婆婆王素英转过头,脸上绽开笑容:“好啊,正好我腰不太舒服。”她利落地解下围裙塞到苏婉手里,转身就走出厨房,留下句:“还有两盆在餐厅桌上,麻烦你了。”
苏婉愣住了,手里拿着那条印着牡丹花的围裙,看着厨房水槽里堆成小山的碗碟,又望向餐厅桌上那两大盆油腻的餐具。客套话像泼出去的水,收不回来了。
“明远,”她走到客厅,对正在看电视的丈夫低声道,“你去帮妈洗碗吧,那么多碗一个人洗太累了。”
林明远头也不抬:“妈不是让你洗吗?她一年到头辛苦,你就帮帮忙。”
这话像一根针,轻轻刺破了苏婉对新婚生活的美好幻想。她站在客厅与厨房的交界处,忽然意识到自己正站在两个世界的边缘。
“我说了帮忙,没说要全洗。”她的声音依然柔和,但带着不容置疑的坚定,“要么我们一起洗,要么你自己去。”
林明远终于转过头,惊讶地看着新婚妻子。三个月前婚礼上那个温顺羞怯的苏婉似乎变了个人,她的眼睛里有一种他从未见过的光芒。
最终,林明远不情愿地站起来:“好吧好吧,我去洗。”
那晚,苏婉躺在床上难以入眠。水龙头哗哗的声音持续了近两个小时,期间还夹杂着婆婆对儿子笨手笨脚的数落。她不明白,为什么一句客气的帮忙变成了理所当然的责任,更不明白丈夫为何觉得这是理所应当的。
第二天清晨,苏婉被厨房的声响吵醒。她走到门口,看见婆婆正在准备早餐,动作麻利而熟悉,仿佛那是她独占的领地。
“婉婉醒了?”王素英头也不回,“冰箱里的饺子拿出来煮一下。”
苏婉打开冰箱,看到三袋不同的饺子,不知道该拿哪一袋:“妈,是哪一袋?”
“哎呀,就最上面那袋,绿色的。”婆婆的语气里有一丝不易察觉的不耐烦。
煮饺子时,苏婉试图找话题:“妈,昨晚的年夜饭真丰盛,您手艺真好。”
“做了几十年了,能不好吗?”王素英擦着灶台,“明远就爱吃我做的饭,外面的他都嫌不好吃。”
这话听起来平常,却让苏婉感到一种莫名的压力。她想起自己第一次为明远做饭时,他确实评价道:“不错,但没我妈做的好吃。”
早餐桌上,气氛有些微妙。林明远低头吃饺子,父亲林建国看着报纸,偶尔发出喝粥的声音。王素英不停地给儿子夹菜,仿佛没看见苏婉的空盘子。
“婉婉,今天初一来拜年的人多,你帮着收拾一下客厅。”吃完早饭,王素英自然地吩咐道。
整整一天,苏婉像个小工一样被使唤来使唤去。擦桌子、洗水果、倒茶、收拾瓜子皮,而婆婆则坐在沙发上和来访的亲戚聊天,偶尔朝她投来审视的目光。
晚上,苏婉累得腰酸背痛,躺在床上对明远说:“你妈今天让我干了好多活。”
“过年嘛,忙是正常的。”明远刷着手机,心不在焉。
“但我感觉她像是在考验我,或者...”苏婉斟酌着用词,“给我下马威。”
“你想多了,”明远终于放下手机,搂住她,“妈就是那样的性格,干活麻利,看不得别人闲着。我从小到大都这样过来的。”
苏婉不再说话,但心里种下了一颗疑惑的种子。
正月初三,按照习俗是回娘家的日子。苏婉早早起床准备,却看见婆婆一脸不高兴。
“明远说他今天公司有点事,去不了你家了。”王素英一边和面一边说。
苏婉愣住了:“可是早就说好了今天回我家的啊。”
“公司的事重要还是回娘家重要?”婆婆的语气强硬起来,“男人要以事业为重,这点道理你不懂?”
苏婉回到房间,立刻给明远打电话。电话那头的丈夫支支吾吾:“妈说今天有几个重要亲戚要来,让我在家等着。回你家的事,改天吧。”
那一刻,苏婉明白了什么。她平静地换好衣服,拎起包走出卧室:“明远不来,我自己回去。”
婆婆顿时愣住了,手中的面团掉在案板上:“这像什么话?新婚媳妇自己回娘家,别人还以为我们家对你不好呢!”
“那我该怎么办呢?妈。”苏婉故意用了敬称,语气却冷得像冰。
最终,明远还是被叫了回来,不情愿地开车送苏婉回娘家。一路上,两人几乎没有说话。
到了苏婉父母家,气氛截然不同。苏母早已准备了一桌好菜,不等女儿伸手就推她去休息:“路上累了吧,快坐下歇着,这儿不用你。”
吃饭时,王素英打来电话,明远走到阳台接听。苏婉透过玻璃门,看见丈夫不断点头的样子,心里泛起一阵凉意。
回家路上,明远终于开口:“妈有点不高兴,说我们这么早就走了。”
“所以呢?”苏婉看着窗外飞逝的街景。
“以后能不能多迁就妈一点?她年纪大了,观念传统。”
苏婉没有回答。她想起母亲悄悄对她说的话:“在婆家要勤快,但也不能太好欺负。界限感很重要,不然一辈子受累。”
那时候她还不完全理解这话的分量,现在却渐渐明白了。
日子一天天过去,苏婉尝试用各种方式与婆婆相处。她买礼物,主动聊天,甚至在婆婆生日时精心准备了一场家庭聚会。但王素英总是若有若无地保持着距离,时而亲切时而疏远,让苏婉摸不着头脑。
转折发生在一个周六的早晨。王素英突然说要来他们家看看。这是婚后婆婆第一次登门,苏婉紧张地准备了一上午。
门铃响起,王素英拎着一袋水果站在门口。她仔细打量着儿子的新家,目光像审计员一样扫过每个角落。
“这窗帘颜色太浅了,不耐脏。”这是她的第一句评价。
午餐时,苏婉做了四菜一汤。王素英每道菜都点评一番:“红烧肉火候不够”,“青菜炒老了”,“汤太咸了”。
吃完饭,苏婉习惯性地开始收拾碗筷。让她惊讶的是,婆婆一动不动地坐在椅子上,完全没有要帮忙的意思。
“妈,您坐着休息,我来洗。”苏婉客气地说。
王素英果然就坐着不动了,转而和儿子聊起家常。苏婉在厨房洗碗,听着客厅里的谈笑声,忽然有种错觉——自己不是儿媳,而是佣人。
洗完碗,苏婉切了一盘水果端出来。王素英自然地接过,吃了几片后突然说:“婉婉,给我倒杯水吧。”
那一刻,苏婉清晰地感觉到了双重标准的存在。在自己家,婆婆是客人,理所当然地被伺候;在婆家,她是儿媳,理应伺候别人。这条看不见的界限,被王素英把持得恰到好处。
晚上送走婆婆后,苏婉认真地对明远说:“我们需要谈谈你妈的问题。”
“又怎么了?”明远显然不耐烦。
“今天她来我们家,我做饭洗碗伺候她,她一句客气话都没有。这正常吗?”
明远皱眉:“那你想要她怎么样?帮你洗碗?她是长辈啊。”
“但在我家,我爸妈从来不会这样。就算是你去,他们也不会让你干活,更不会理所当然地使唤你。”
“每家习惯不同而已,”明远试图结束话题,“你别太敏感了。”
苏婉感到一阵无力。她意识到,问题不只在于婆婆,更在于丈夫对这种明显不公平的视而不见。
几天后,王素英突然打电话来,说腰疼犯了,让苏婉去帮忙打扫卫生。明远上班去了,苏婉只好独自前往。
婆婆家的客厅里堆着不少纸箱,王素英指着说:“这些是明远以前的东西,你整理一下,有用的留着,没用的扔了。”
苏婉打开一个箱子,里面全是明远小时候的玩具、奖状和照片。她拿起一本相册,翻看起来。照片里的明远从小男孩长成少年,身边总是有母亲的身影。在一张中学毕业照背面,有一行娟秀的字迹:“我的儿子长大了,总有一天会有另一个女人取代我的位置。”
苏婉愣住了。她继续翻看,发现几乎每张照片背后都有类似的记录。明远第一次骑车:“他不再需要我扶着了”;明远考上大学:“他离开了家,也离开了妈妈”;甚至在他们婚礼照片的背后,有一句:“今天,我失去了我的儿子”。
苏婉感到一阵心酸。她突然明白了婆婆那种若即若离的态度背后的原因——那是一个母亲害怕被取代的恐惧,是对儿子无限的占有欲,是对闯入者的本能排斥。
王素英走进房间,看见苏婉手中的相册,脸色顿时变了:“谁让你看这个的?”
“妈,我......”苏婉不知如何解释。
婆婆一把夺过相册抱在怀里,眼神复杂:“这些都是我的记忆。”
“我理解,妈。”苏婉轻声说,“明远是您一手带大的,他对您来说意味着一切。”
王素英愣住了,似乎没料到儿媳会这么说。她沉默了一会儿,突然问:“你爱我儿子吗?”
“爱。”苏婉毫不犹豫。
“那你愿意为他付出一切吗?像母亲爱孩子那样?”婆婆追问,眼神犀利。
苏婉思考片刻,诚实回答:“不一样的爱。夫妻之爱是平等的,互相的。不是一方付出另一方接受。”
王素英似乎被这个回答触动了。她缓缓坐下,抚摸着相册封面:“我为他付出了二十年。从他出生那天起,我的世界就围着他转。现在他突然属于别人了,你知道吗?”
这是婆婆第一次对苏婉敞开心扉。两个女人坐在堆满回忆的房间里,进行着迟来的对话。
“他不会属于任何人,”苏婉小心选择措辞,“他是您的儿子,也是我的丈夫。这两种爱可以共存,不是吗?”
王素英没有回答,但苏婉看见她眼中闪动的泪光。
从那以后,婆媳关系有了微妙的变化。王素英不再刻意使唤苏婉,但也没有变得亲切。她们之间建立起一种互相观察的平静。
直到下一个春节的到来。
同样的场景,同样的年夜饭后,王素英自然地开始收拾碗筷。这次苏婉没有立即开口,而是观察了一会儿。当她看见婆婆揉腰的动作时,才走过去:“妈,我来帮您吧。”
令她惊讶的是,王素英摇摇头:“不用,你看电视去吧。”
“没关系,两个人快一点。”苏婉坚持。
婆婆看了她一眼,突然说:“那你洗第一遍,我过水。”
这是一种妥协,也是一种认可。苏婉微笑着系上围裙,开始洗碗。过程中,王素英偶尔指点她怎么洗更省水,怎么去油更干净。这不再是命令与服从,而是传授与学习。
明远探头进厨房,惊讶地发现母亲和妻子正和谐地一起干活:“需要我帮忙吗?”
两个女人同时转头,异口同声:“不用!”
然后她们相视一笑。那一刻,某种无形的界限被打破了,新的理解正在建立。
洗完碗,王素英泡了两杯茶,递给苏婉一杯:“尝尝,明远他爸生前最爱喝的。”
苏婉接过茶杯,感受着那份来之不易的温暖。她明白,婆媳之间没有绝对的平等,也没有完美平衡,只有不断调整的界限和互相的包容。
睡前,明远搂着她说:“今天你和妈相处得真好。”
苏婉微笑:“因为我终于明白,她不是要一个佣人,也不是要一个竞争对手,她只是害怕被抛弃,被遗忘。”
“那你呢?你想要什么?”明远问。
“我只要我的位置——既不是客人也不是仆人,而是家庭的一员。你的妻子,她的儿媳,一个有自己边界的人。”
明远若有所思地点头,第一次真正理解了妻子的感受。
第二天,王素英悄悄把苏婉叫到一边,递给她一个小盒子:“这是我婆婆传给我的,现在给你。”
苏婉打开盒子,里面是一只通透的玉镯。她惊讶地抬头:“妈,这太贵重了。”
“拿着吧,”王素英语气少见地柔和,“你是个明白事理的孩子。这个家,迟早要交到你手里。”
苏婉戴上玉镯,大小正合适。她突然想起一年前那个尴尬的除夕夜,那个被堆成山的碗碟吓到的自己。一年来的点点滴滴在脑海中闪过,她明白了这就是成长——不是单方面的妥协,而是互相的适应和理解。
“谢谢妈。”她轻声说,不仅是为礼物,更是为那份终于到来的认可。
王素英拍拍她的手:“明年过年,你来主导年夜饭吧。我把我的拿手菜教给你。”
苏婉惊讶地看着婆婆,发现她眼中不再是戒备和审视,而是信任与期待。
“好,”她郑重答应,“我一定好好学。”
窗外,新年的第一场雪悄然飘落,覆盖了旧年的痕迹。屋内的两个女人相视而笑,彼此间那道无形的界限在温情中慢慢融化,如同雪花遇见温暖的大地,化作滋润新芽的春水。
苏婉知道,未来的路还很长,婆媳之间还会有摩擦和磨合。但重要的是,她们已经找到了彼此相处的方式——既不是主客分明,也不是模糊边界,而是在尊重彼此的前提下,共同找到那个动态的平衡点。
生活就像那些需要清洗的碗碟,总有油污和残留,但只要用心洗涤,总能重现光彩。而她与婆婆的关系,也在这场无声的洗礼中,变得通透而明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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