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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29章 陛下,老臣苦啊!但是老臣不说!


白金汉宫的黄色会客厅里,安静得几乎能听见外面花园里的风声。

    亚瑟独自坐在靠窗的位置温习着带来的文件。

    侍从已经替他添过两次茶了,按理说,亚瑟每次来到白金汉宫都不曾等过这么长时间,但兴许是维多利亚担心自己来的太早会暴露她在隔壁偷听的真相,又或者是因为她需要些时间来平复心情……

    半个小时很快就过去了。

    对于其他人而言,这不过是静候君主召见的寻常流程。

    可是对于熟悉亚瑟的人来说,这已经是难以想象的耐心程度了。

    倘若让苏格兰场的那帮下属看到当下安安心心品尝第二杯茶的亚瑟,他们八成会怀疑,亚瑟爵士是不是让哪个魔鬼掉包了。

    当然了,在苏格兰场的世界中,亚瑟爵士的形象不只有一个版本。

    对于基层警官来说,亚瑟·黑斯廷斯是不折不扣的警界英雄,从警期间先后五次负伤,其中一次还是致命枪伤。即便如此,巡警们时至今日依然能在街头看见这位约克硬汉的身影,不止一位新入职的警官声称亚瑟爵士曾在昏暗街灯下纠正过他们的巡逻记录,请过他们喝茶。

    但在高级警官眼中,亚瑟的形象就完全变了味道。

    苛刻,挑剔,不讲情面,对数字、调查记录和证据链的要求近乎变态的严格。

    他主持的会议通常只有两个节奏。

    “为什么还没做?”

    “做了为什么还不对?”

    他讨厌敷衍,更讨厌托辞,最让人胆寒的是,他记得所有人的错误,但你却永远不知道他什么时候会翻旧账。

    警务情报局的所有高级警官都知道一个潜规则,提交给亚瑟爵士的报告必须再三审查,尤其不能出现“似乎”“大概”这一类的字眼儿。

    而他检查报告的方式也极其的简单粗暴,逐行盯,逐字挑,连标点都不放过。

    你在报告里写下的每一行数据,他都可以在会议上脱口而出。

    但如今,这位让高级警官们头疼欲裂的亚瑟爵士,如今却安静地坐在窗边,而且脸色还这么温和?

    如果是在苏格兰场,他此刻八成已经开始起身踱步,顺带把某位警司的述职报告重新念上一遍,让对方怀疑自己为什么会出生在这个世界上。

    可,这里是白金汉宫。

    亚瑟正要抬头看表,忽然,门轴发出一声轻微的细响。

    黄色会客厅厚重的门被侍从从外侧稳稳推开,那抹熟悉的身影随即步入会客厅中央。

    维多利亚今日挑了件浅金边饰的象牙色晨礼服,她的脸上没有任何情绪波动,既没有喜悦,也没有焦躁,更没有偷听后的尴尬或慌乱。

    该怎么说呢?

    或许,这该归功于她的老师亚瑟·黑斯廷斯爵士教得好。

    守候在两侧侍从微微低头,恭声行礼道:“女王陛下。”

    亚瑟立刻起身,右手按在胸前,微微俯首,动作干净利落:“午安,陛下。”

    “午安,亚瑟爵士。”维多利亚自然地走到亚瑟身边:“我刚批完加拿大的文件,听说您已经等了有一会儿了?”

    “不算太久,也就是打个盹的工夫。”

    “您昨晚没休息好?”

    “有一点儿。”亚瑟笑着摇了摇头:“毕竟一想到要给您介绍新《警察法案》的意见稿,我就总担心自己会不会出错。”

    “那有什么可担心的?您可是警务专家。”维多利亚抬手向圆桌的方向,示意亚瑟坐下:“不论是墨尔本子爵还是罗素勋爵,都建议我听听您对新《警察法案》的看法。如果您都会出错,那全国大概也没有人能在警务问题上给出正确答案了。”

    亚瑟听到维多利亚的这句话,眉毛都忍不住向上扬了扬。

    如果维多利亚刚刚这话真的是发自肺腑,那他这次想从新《警察法案》中得到的那些东西,就全都有了保障。

    如果这些话仅仅是恭维,那倒也不算太差,毕竟女王的恭维也算有些份量。

    他配合的落了座,不过却没有像许多前来觐见的议员那样,直接把提前准备的文件交给维多利亚。

    因为他很清楚,虽然自己的学生自登基以来,每天都在坚持阅读那些长篇累牍的政论报告,但事实上,维多利亚并不喜欢读那些枯燥的文件,她之所以这么做,只是出于尽职尽责履行君主义务的自我期望。

    归根结底,这依然是个刚成年的小姑娘,相较于阅读枯燥无味的报告、聆听长篇大论的演讲,她更喜欢阅读妙趣横生的小说、聆听跌宕起伏的故事。

    这也就是为什么许多政客能在白金汉宫得到女王的微笑,却未必能给女王留下印象的真正原因。

    深知维多利亚脾性的亚瑟笑着开口道:“您还记得苏格兰场是什么时候建立的吗?”

    “当然记得,您以前给我说过。”维多利亚几乎没做任何思考:“1829年,在罗伯特·皮尔爵士的主导下,《大都会警察法》通过。”

    “是的,1829年,那也是我加入苏格兰场的时间。”亚瑟怀念道:“我还记得那时候的苏格兰场,与其说是警察局,倒不如说是临时搭建的草台班子。我们的制服是缝纫铺加班赶出来的,警官胸前的号码牌也是铜匠连夜赶制的,总部办公室与旧马厩只隔了一堵墙,每次过去都能闻见一股马粪的味道。”

    维多利亚被他逗得忍不住笑了:“您当时怎么会想起来去当警察呢?为什么不去找家银行上班?”

    “银行?”亚瑟近乎自嘲地轻轻哼了一声:“陛下,1825年的投机泡沫破裂之后,伦敦的金融业一蹶不振,全国大大小小的银行倒了几十家。到了1829年,虽然我们靠着纺织品和大陆贸易勉强回了一口气,但是好工作还是很难找。虽然我读了大学,但是您也知道,那时候伦敦大学连教学特许状都没有。同样一份简历,牛津剑桥的学生可以从前门进去,我就得走后巷托人介绍。但是,我一个乡下来的小子,谁会拿正眼瞧我?”

    维多利亚忍不住皱眉:“这也太不公平了。”

    “不能说不公平,只是英国的公平就是这样。”亚瑟摊手道:“当时我连续投了二十多封申请。不夸张地说,原本我还想去城东那家贸易公司当会计,可人家宁愿要专门学校毕业的,也不乐意要我这个大学生。”

    维多利亚的眉头皱得更紧了:“他们根本不知道您是谁。”

    “那当然。”亚瑟笑道:“我得到亚瑟·黑斯廷斯爵士这个名号,可都是三年后的事了。”

    亚瑟说这句话的时候,仿佛是在讲别人的人生,轻描淡写、无悲无怨,就好像他真的这么豁达一样。

    “就在那时候,我听说伦敦正在组建正式的巡警队。薪水不算高,危险不算小,社会评价还很糟糕……但那又怎么办呢?至少每周他们还能给我发上几个先令,让我吃得起饭,租得起房。更何况,当时皮尔爵士还说了一句话。”

    “他说什么了?”

    亚瑟咳嗽了一下,模仿着皮尔的语气:“我们需要的是一群受过教育、能读会写、能在街上与市民对话的年轻人。”

    维多利亚抿嘴笑道:“所以您就去了?”

    “陛下,那是当时伦敦唯一一个不问你来自哪里、不问你念的哪所学校,只问你敢不敢上街巡夜的职业。”

    “那您后悔吗?”

    “任何一个智力正常的绅士,在当了警察之后,都很难说自己不后悔。”

    维多利亚愣了一瞬,她显然没料到这位“苏格兰场的传奇”会说出这种话,她的嘴唇轻轻张了张,似乎忘了下一句该问什么:“您是在说……您是傻子吗?”

    “当然不是,陛下。”亚瑟一本正经道:“我的智力正常。起码我自己是这么认为的,但您有权保留不同意见。”

    “噗嗤。”维多利亚还是没忍住笑出了声:“您?后悔?我的上帝啊!我真没想到您也会后悔加入苏格兰场。”

    “现在肯定不后悔,毕竟过去的事都过去了。但是……”亚瑟往椅背一靠,像是在从回忆里把那个愣头青重新拖出来示众:“但是我加入苏格兰场的第一个星期,我就起了辞职的念头。如果不是那天正好发工资,说不定我真就走了。”

    “原因呢?”

    “原因?就是所有想要辞职的人都能背出来的那种。”亚瑟掰着手指头给维多利亚一一列举:“薪水低、工作量大、假期少、危险得要命,市民嫌我们碍眼,报纸骂我们是皮尔雇佣的蓝色暴徒,街头流氓更是见了警察制服就想揍我两拳。”

    他说到这里,耸了耸肩:“更别提我上班的第一个星期,就真的被揍了。”

    维多利亚瞪大了眼睛:“您被揍了?还有人能够揍您吗?您不是一个人就可以收拾了十四个巴巴里海盗吗?”

    “收拾海盗是后来的事了,刚干警察的时候,我可是一点拳脚功夫都不懂。”亚瑟叹了口气:“我还记得那是在格林威治的中央大街附近,有商户投诉说,几个酒鬼在他的店里闹事。我只是上去说了一句‘先生们,请安静点儿’,下一秒,拳头就砸在了我的脑袋上。”

    维多利亚捂着嘴倒吸了一口气:“天啊!那后来呢?”

    “后来?您是问酒鬼吗?”

    “我是问您。”

    亚瑟像是有些不好意思:“我嘛……我趴在地上躺了几分钟,然后爬起来,继续巡逻。”

    “那酒鬼呢?”

    “酒鬼跑了。”

    “那商户呢?他有没有感谢您的服务?”

    “没有。”

    “那他难道什么也没说,就眼睁睁的看着您为他挨了一拳?”

    “那倒也不至于,他还是说了话的。”

    “他说什么了?”

    “说我不中用。”

    维多利亚气的一下子挺直了身子:“他说您不中用?!”

    亚瑟被她突然冒出来的气势吓了一跳:“陛下,您别这么激动。”

    “我当然激动!”维多利亚涨红了脸,语速一下快了许多:“他让您替他处理酒鬼,结果您挨了拳,他还说您不中用?这也太、太……”

    她实在是找不到什么合适的形容词,毕竟肯辛顿体系可没教她该怎么说脏话。

    “太什么?”亚瑟忍着笑。

    “太、太……太不值得了!”维多利亚一拍桌子,茶匙晃得响了一声:“多么忘恩负义的无耻之徒!”

    亚瑟失笑:“嗯……无耻之徒,出自《贝奥武夫》还是《李尔王》来着?”

    “我、我……”维多利亚被他调侃,反倒更气了:“我只是觉得,您那么辛苦、那么尽责,还要被这种人这样对待,这太不公道了!”

    亚瑟安抚道:“陛下,当时谁都觉得警察不中用,倒也不能怪那位店主先生。1829年苏格兰场刚建立的时候,全伦敦都认为我们不过是新式打手,是皮尔的政治工具,是来盯着他们、限制他们自由的一群蓝衣蛮子。您不能指望公众在第一天、第一个月、第一年就读懂您的好心,这得有个过程。”

    维多利亚皱着眉,忍了好一会儿,才把声音压回礼貌的音量:“那……现在比那时候好些了吧?”

    “好多了。”亚瑟点了点头:“如今的伦敦市民已经习惯了街上有巡警的日子,甚至觉得没有警察才不自在。特别是过去这三四年,变化可能比您想象的还要大。”

    维多利亚情不自禁的身体微微前倾,她已经完全沉浸进了亚瑟的《新警察故事》:“真的吗?哪方面?”

    “首先,是我们自己,警察本身变了。刚成立那几年,人手不足、训练不足、制度都是漏洞,虽然苏格兰场的《内部条例》每个月都在完善,但总得来说,各种模糊地带依然很多。但自从33年和34年两部《大都会警察法》修订案通过后,很多事情都在法律层面上正式确定下来了。值勤条令、侦探部门、培训学校,都在法律层面制度化了。现在巡警上岗前必须牢记上百条警察条例,每个月都有考核,巡逻路线、记录簿这些都有标准流程。”

    他顿了顿,看了看维多利亚的表情,像是担心这些术语会让维多利亚犯困,于是又换上了更故事性的说法:“简单点说,以前我们就像是一群披着蓝外套的街头义勇军。如今,我们是英国第一支真正意义上的公共安全专业队伍。”

    维多利亚点了点头:“嗯……听起来好像确实有进步。”

    “其次,是市民。”亚瑟继续道:“以前他们只看到一个穿着蓝制服、跑来管他们闲事的家伙,现在他们知道我们能救命。火灾、抢劫、街头斗殴、小孩失踪、醉鬼闹事、行凶报案……人的记忆很奇妙,只要有几次巡警在最要命的时候赶到,人们就会开始觉得警察不是麻烦,而是一种保障。”

    说到这里,亚瑟换了个坐姿:“话说回来,这里面也有您的功劳。”

    “我?”维多利亚疑惑道:“我有什么功劳?”

    亚瑟微微躬身:“感谢您出席了罗伯特·卡利警官的纪念仪式。冷浴场事件之后的澄清,还有苏格兰场这些年破的大案、抓的团伙……陛下,伦敦人不是傻子,市民更不是无情的。你保护了他们,他们迟早会记住。”

    维多利亚听到罗伯特·卡利的名字,神情不由得柔和了不少:“卡利警官的遗孀和他的两个孩子,现在过得还好吗?”

    “托您的牵挂,他们过得很好。”亚瑟笑着开口道:“我今年去探望他们的时候,卡利夫人还托我向您问好,卡利的长子大卫和我说,等他长大以后,他希望能像他爸爸一样,成为一名骄傲的苏格兰场警察。”

    维多利亚听到“大卫想当警察”时,明显怔了一下。

    如果孩子们把警察当成一种值得追求光荣事业,那么她是不是也应该做些什么,让他们的父亲、他们的哥哥、他们所依靠的人,能够在更好的环境里工作?

    毕竟,她不想再看到这样的悲剧重演,也不想再听到有哪个巡警在街上被人攻击,却得不到应有的保护。

    想到这儿,维多利亚轻轻叹了口气,整理了一下裙摆,为了能让心绪平复:“您今天带来的那个新法案说我意见稿,和之前的警察法案区别在哪儿?如果这些改革能让巡警们少受一点委屈,我想知道全部。”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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