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21章 《太阳报》绝不向政府低头
“喔?那我就更好奇了。”杨慢慢吐出一口烟雾,眯着眼看向莱德利:“不为了找麻烦,那您这位苏格兰场的大忙人特意跑一趟斯特兰德,到底图个什么?”
“图个明白而已。”莱德利笑着找杨借了个火:“我本人当然没有打扰您的兴致。但最近财政部、内务部、还有外交部的事务官都在传这篇《官署衙门》。虽然我个人觉得这有小题大做的嫌疑,可惜,他们不这么想,所以就把任务派到我这里来了。您如果能交份报告,证明《太阳报》此举没有政治目的,不止自己无事一身轻,我也能配合交差。”
杨闻言轻蔑一笑,作为在舰队街摸爬滚打十几年的老主编,他当然没那么好糊弄:“听起来,倒像是在替我行方便?”
“不敢说是替您行方便,但恳请您能替我行个方便。”莱德利从口袋里摸出纸笔,顺势应承道:“大家出来都是混口饭吃,何必互相为难呢?我只需要一点小东西,譬如贵报的采编记录。我不是要看稿件,只是想看看最近几期是谁审的稿子,谁定的版面。这纯属例行公事,您不用太担心。”
杨听到这话,嘴角的笑意渐渐消退:“金警官,如果我没理解错的话,您这是在暗示政府可以随意干涉新闻自由吗?”
莱德利闻言拿笔的动作顿了一下,他微笑着望向杨,开口问道:“您非得摆出这么一副公事公办的态度吧?”
“不然呢?”杨望着这位未满三十岁的年轻警官,得意的笑了。
他就知道,只要搬出新闻自由这一套,那苏格兰场就拿他没什么办法,就算是那些四五十岁的老官僚,在议会改革之后,现今也不敢再摆出摄政时期政府一贯的蛮横态度。
至于这乳臭未干的小子?
他已经被逼到墙角了。
莱德利闻言,闭上眼睛,放下纸笔,深吸一口气,微微摇了摇头。
这老东西,敬酒不吃,吃罚酒!
莱德利睁开眼睛,脸上也没了笑容:“既然您喜欢公事公办,那就走公办的流程吧。杨先生,我能否再问一件事?”
“请讲吧。”杨拿起搭在椅背上的外套:“您的时间很宝贵,我的时间也很宝贵,所以这是最后一个问题了。”
“有很多人都在担心,《太阳报》长期以来对政府抱有的敌对态度,已经不只局限于舆论监督的范畴,而是在蓄意挑拨民意。”莱德利翻弄着从公文包里拿出的文件,语速不紧不慢,带着警务情报局五处处长的压迫感:“尤其是这几期,这些报道看起来可真让人头疼。”
他抬头看了杨一眼,见对方不以为然,便继续念道:“让我看看啊……《黄金之路》、《通往财富的威斯敏斯特重建之路》,还有这篇《皇家海军是如何炼成的》,全都出自你们的社论栏。”
杨的手轻轻一抖,雪茄灰落在了外套袖口。
莱德利也不看他,只是自顾自的介绍着:“《黄金之路》指控财政部在铁路法案中收受贿赂,文中还暗示某位下院铁路委员会成员在伯明翰铁路公司中标后忽然购置了一座乡间别墅。”
莱德利说这话时,语气平平,像是在念清单,可每一个字都像是钉子一样钉进杨的耳朵。
“还有这一篇《通往财富的威斯敏斯特重建之路》。”莱德利翻了翻那叠文件:“这篇写在威斯敏斯特大火重建计划发布后,几乎通篇都在挖苦项目总设计师查尔斯·巴里爵士背后的政治人脉,并诋毁政府在建筑评审上玩裙带关系。”
杨的额角微微跳动,唇角的弧度几乎僵硬。
他没有打断莱德利,只是将雪茄掐灭在烟灰缸里。
莱德利的眼神淡淡地扫过去:“至于《皇家海军是如何炼成的》,这篇在海军部闹得最凶。你们匿名引述某皇家海军水手的爆料,声称皇家海军采购的橡木其实是被海水泡过的旧浮木,而官员仍然以新料的价格结算。除此之外,你们还暗指某个海军委员会的评审在船厂里收了两百镑的‘检验费’。杨先生,您了解伍尔维奇船厂里的战舰造价吗?两百镑连我都收买不了,您居然认为可以收买一位海军委员会的委员?”
杨的指尖终于停在桌面,他沉默了一会儿,放下外套重新坐回了谈判桌上:“金警官,这里面恐怕有误会,这些东西可不是我们写的社论,而是读者来信专栏里面的内容。读者在信中怎么写,写的是什么,这是我们无法控制的。况且,读者来信这个环节也不是我们《太阳报》发明的,而是《泰晤士报》起的头。”
莱德利看着杨重新坐回椅子,嘴角的笑意又渐渐回来了。
“很好。”他放下那些文件,开诚布公的开口道:“我相信误会确实存在。不过杨先生,您也说得没错,读者来信这个栏目确实是新闻史上一项伟大的创造。”
莱德利特意停顿了一下,拿出了警务情报局那套拿捏犯人的审讯方法:“现在几乎全国所有的报纸都有这么一栏,《泰晤士报》有,《晨邮报》有,《纪事晨报》也有。它给普通人一个发声的机会,这一点没人否认。可问题在于……”
莱德利敲了敲桌面,语气忽然变得锋利起来:“虽然您不能控制读者写什么,但您能控制让不让它见报!”
杨抬起眼,眉毛几乎拧成一团。
“如果收到这些信的是《泰晤士报》。”莱德利继续说下去:“他们会删掉那些明显失实的信件。就算再有噱头,再能提升销量,只要内容不符事实,托马斯·巴恩斯也绝不会让它登版。因为他们知道,新闻自由可不是信口胡诌!”
杨想要开口辩解:“我们的编辑原则是……”
“编辑原则?”莱德利粗暴地打断了杨,他压根不给对方解释的机会:“您说得太对了。我差点忘了,确实有些报社,根本就没有什么编辑原则可言。”
他低下头,在公文包里又摸出了一叠报纸甩到了杨的眼前,那一张张的,全是《讽刺家》的报道。
版面上密密麻麻的排版几乎把整张纸都挤满,标题下则是《讽刺家》一贯夸张、挑衅、阴阳怪气、无所顾忌的行文。
莱德利伸出手指在《讽刺家》上轻轻一敲:“比如《讽刺家》的巴纳德·格雷戈里先生,他倒是对读者来信这个栏目颇有心得。据我所知,《讽刺家》的读者来信有一多半是他自己写的。他常常在报纸上刊登自己编的信,署着假名,借着‘民意’的外衣去敲诈勒索。不是在读者来信里暗示比彻姆伯爵夫人与威廉·伯顿先生偷情,就是暗示尼尔德夫人刚生下的孩子对于最近才完婚的尼尔德先生而言,是个‘不愉快的意外’。”
杨的嘴角抽动了一下,但很快又抿成了一条线。
“当然。”莱德利轻描淡写地接着说道:“格雷戈里先生这位‘新闻斗士’,的确曾经是您的同行。1832年那次,他因为影射比彻姆伯爵夫人和伯顿先生的丑闻被起诉。1834年,他又因为暗示尼尔德夫人婚前有私生子而再度锒铛入狱。每次被抓,他都声称自己不过是刊登了读者来信,是公众的声音,是新闻自由的体现。可结果呢?结果是,他的读者都没进监狱,只有他自己进去了。”
莱德利说到这里,微微一笑,把那叠《讽刺家》推向杨。
杨看着那叠《讽刺家》,神色阴晴不定。
“假名、影射、匿名信,这些都不新鲜。”莱德利又补了一句,声音几乎近乎随意:“当然,我不认为《太阳报》如今已经堕落到《讽刺家》的地步。毕竟,您还是有分寸的。”
“但问题在于……”莱德利忽然压低嗓音:“您刊登的这些读者来信,还真让财政部和几位议员坐立不安。所以,如果今天事情能够解决,那肯定再好不过。可如果解决不了,那您就只能去和议员们的律师以及财政部的法律顾问谈了。”
这话一出,杨的表情彻底僵硬了。
他猛地站起身来:“少和我来这套,就连威廉·卡彭特那种温吞水的家伙都进过牢房,你觉得我会怕你拿官司来吓唬我?对于我们这帮新闻从业来说,进牢房有时候未必是什么坏事,《太阳报》绝不可能向政府低头!”
“或许吧,毕竟连巴纳德·格雷戈里先生这种诽谤惯犯都在狱中写信喊冤呢,他也说他只是想让人民的声音被听见。”莱德利缓缓站起身,顺势整理了一下外套:“我从一开始就说了,我没有半点想要威胁您的意思,我今天过来只是想要解决问题。但遗憾的是,您并没有解决问题的意愿。”
杨看到莱德利起身要走,赶忙拦在他的身前:“关于你刚刚提到的那些文章,我们在之前白厅问询的时候,就已经给过答复了。”
“您当然可以说您给过答复了。”莱德利拎起公文包,扣上帽子道:“但白厅和议员们接不接受,那是另一回事。出于公平起见,我还得告知您一个不幸的消息。”
杨立马追问道:“什么消息?”
“白厅目前正在考虑取消《太阳报》的议会采访权。”莱德利笑着耸了耸肩:“简而言之,就是今后上下院在威斯敏斯特宫开会的时候,你们的议会记者将被禁止入内。不过我觉得这其实没什么大不了的,毕竟《太阳报》的读者并不喜欢翻修后的威斯敏斯特宫,想来他们对议会新闻也不感兴趣。”
杨的脸瞬间变了色:“您是在开玩笑吗?”
“您就当玩笑听吧,在事情没落地之前,所有消息都可以当成读者来信,不具备任何公信力。”莱德利的语气轻飘飘的:“喔,对了,您的那位前合伙人——帕特里克·格兰特先生,呵呵……虽然你们为了控制权的事情都吵了好几年了,但他好像还是对这件事耿耿于怀。”
杨阴沉着脸:“耿耿于怀又能如何?民事法庭已经宣判了,他破产之后,我对《太阳报》的全资控股合法合规。况且现在早就过了三个月的上诉期,帕特里克还能有什么不满意的?”
莱德利耸了耸肩:“确实,您很懂法律。如果从普通法的程序考虑,三个月一过,法院就不再接受上诉申请了。不过嘛……我听说格兰特先生貌似准备向衡平法庭请愿,以判决不公正和违背诚信的理由要求撤销判决。而且,目前有几位议员正在考虑帮助他向衡平法庭发起请愿。”
“衡平法庭……”杨的脸色灰白一片,嘴角几乎不受控制地抽搐了一下。
如果杨真的行的端做得正,那格兰特去请愿也没什么大不了的。
但问题在于,他在把格兰特踢出《太阳报》的过程中确实存在违规操作,当时能够胜诉也是因为他花钱走了关系。
莱德利察觉到了杨的表情变化,心里暗笑这苏格兰老头终于露怯了。
“杨先生,我倒不是吓您。您也知道衡平法庭那帮法官不讲程序,他们讲的是良心,尤其在诚信问题上更是分外看重。假使《太阳报》当年的账目或者股权上真有些含混不清的地方,让他们觉得不诚实,那弄不好就能翻案,民诉的胜诉判决也保不住。”
杨抬起头,额头已经沁出了薄汗,他的嘴唇动了动,却一句辩解都没挤出来。
莱德利心里笃定,继续说道:“当然,您也不必太担心。格兰特那家伙早就穷得叮当响,他就算写了请愿书,也请不起律师。要真能闹到衡平法庭,那多半也是靠几位议员的怂恿。老实说,我个人倒是觉得,这么大动干戈,实在没什么意思。”
他顿了顿,像是在给人递梯子:“说到底,《太阳报》虽然犯了错,但也不至于该死。咱们这行,谁没出过点纰漏?我呢,从来主张大事化小、小事化了。”
杨眯着眼,死死盯着他,试探道:“您这话……是代表白厅说的,还是代表您个人?”
莱德利笑了笑,摊开双手:“当然是我个人。白厅那边的意见还在酝酿,可我这个人,一向觉得伦敦的新闻业该留条活路。毕竟,舰队街死了,咱们这些管事的也得陪葬。”
“那您……”
“事情其实很简单。”莱德利笑着开口道:“把贵社近期的采编表和那几篇读者来信的原稿拿出来,最好能附上收信日期和寄件地址。如果能证明这些稿件确实不是《太阳报》内部编的,我可以替您写一份调查备忘录,说明问题出在审稿疏漏上,而不是蓄意造假。”
他又停顿片刻,语气柔和了下来:“另外……财政部的人有点面子要下。您懂的。白厅不是想查禁《太阳报》,只是得有个说法。所以,我建议您在明天的版面上,刊登一条小声明,不用太长,几行就够。您就说:‘本报近日刊载的若干读者信中,因事实没有经过核实,给相关部门造成误解,特此更正并致歉。’我可以保证,只要您那条声明一登,这事就瞬间翻篇了。财政部那帮老爷和议员先生们对您过往的言论就当看不见。至于格兰特嘛……等衡平法庭看完您的道歉,想必也会对您‘诚实主编’的形象有所改观。您……意下如何呢?”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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