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六五章 这里的路,这里的人
斗丹结束,李泰山胜了,整座李家丹院自是一片欢腾的庆祝之景。
围聚在尹家药坊周遭的无数看客们,也是在议论纷纷中,一哄而散。这些看客中,有人替尹家惋惜,觉得尹弘今日之举过于莽撞;也有人幸灾乐祸,暗戳戳地讨论着,今晚李泰山会选尹弘的哪个女人侍寝,还是说……会让她们一块上。
总之,在这一场决定两大家族兴衰的死斗中,无数看客满足了自己的猎奇心理;而胜者也在人人艳羡中满载而归,只有尹弘那个输光了所有的赌徒,目光空洞地站在高台上,迎着冷风,不知所措……
任也在离开尹家大院前,也听到了小姑的传音:“昨晚一直没有机会,但今日一早,李尹两家斗丹时,丹院内非常混乱,我已趁机拿到了药。只不过,我现在还不能走。你赶紧去上差,等晚上回家,我会把药给你。”
小坏王闻听此言,心里登时激动了起来:“好,我这就去上差,您注意安全。”
“嗯。”
姑姑应了一声,转身就与尹家的一众控火师走向了丹殿。
任也离开尹家后,便赶忙回去换上差服,而后急匆匆地赶往了天牢。
走在长街之上,他听到的全是有关于今日李尹之争的闲话,这心里也逐渐升起了一股既荒诞又费解的复杂情绪。
初入星门时,天道就曾明确讲过,这里信奉“达者为尊,弱肉强食”的极端规则。除了三品之下的野狗受律法保护外,其它的一切生杀予夺,都是合理合法的。说白了,那就是谁的拳头大,谁就可以明抢,谁就可以为所欲为,只要施暴者能承受得起这些行为带来的后果与代价就行。
这话乍一听不难理解,最多也就是充斥着一股浓浓的血腥味而已。所以,小坏王起初并没有对这种极端的规则想太多,也没有感觉到任何不适,心里只是认为,这无非就是天道的一种“强设定”罢了。
但当这种事情,真的就活生生地发生在自己眼前时,他却有一种三观崩塌之感,心中也觉得李尹之争过于荒诞,甚至还显得有些草率。
李家被挤兑了,生意一落千丈,所以李泰山就跟个街头混混一样,直接闯入了尹家,且张嘴闭嘴的就要发动灭族之战……
这踏马可是关乎全族生死存亡的事儿啊!没有暗算,没有完善的谋划,也没有种种试探,就这么鲁莽地要率领全族人拼命?!
这怎么看都显得过于儿戏啊!
还有这擂台死斗,李尹两家设定的规则也很“奇葩”。除了要用补天方作为赌注外,尹弘还想要李泰山的命,而对方却想要他所有的老婆。这两个本应该是城府极深,运筹帷幄的大家之主,说出来的话,以及表现出来的种种行为,都显得过于直接,过于粗暴,所以给人的感觉,就像是两个孩子在胡闹,在过家家。
最重要的是,这斗丹结束,尹家输了后,那尹弘竟真的没有任何犹豫的就将“补天方”交给了李泰山,并且还默认了要将自己的女人,也尽数送给对方。
这也是让任也感觉最荒诞,最无厘头的一点!
补天方那是什么样的存在啊?!
那是能令尹家从野狗变望族;能把李家挤兑得快要活不下去的天大机缘啊,那是可遇不可求的神典啊!
但尹家就因为一场斗丹比试,就这么轻易地把神典交出去了?还搭上了自己的女人?!
这真的符合人性吗?
如果尹家真的很弱小,也完全没有反抗的能力,那此举还尚能理解。毕竟这硬拼拼不过,那就只能认怂,只能交出至宝保命。
但他们的实力可不比李家弱多少啊。族人数千,高手如云,虽然对方从虚妄神墓中请出了一具青铜棺,并蕴含毁天灭地之能,但这也不代表尹家没有一战之力啊。他们绝对是能拼的,是即便会死,那也能令李家掉一层皮的啊!
不然,李家也不会提出死斗比试的条件,完全可以凭借青铜棺,无情地抹杀尹家。
所以,尹家完全可以不认这个结果,更可以殊死一搏。但令人感到不解的是,尹弘在斗丹失败后,竟没有任何“悔意”,而是干脆利落地认下了这个结果,以至于让这两大族之争,瞧着非常梦幻、又草率。
这种行为在虚妄村之外,几乎是不可能发生的,更是无法被世人理解的。
这就好比,大漂亮再牛逼,再霸道,那也不可能让半岛的太阳把核武白白交出去一样。要知道,毁灭已经发生了和毁灭正在来的路上,那可是两种截然不同的处境啊。“人”在没死之前,又怎会甘心放弃自己最重要的东西呢?
所谓的种种约定,相关条约,在不伤及自身利益的情况下,怎么都好说。但要触及到根本利益,那其实就是一张废纸,没人会认的。
但偏偏尹家就认了,全族无一人反抗,只是充满不甘地接受了这个结果。甚至就连无数的虚妄村看客,也都默认这种结果,没人感觉到不妥,也没人觉得尹家一定得狗急跳墙,一定得殊死一搏。
为什么会这样?
小坏王一路都在思考、消化,直到快到天牢时,他才结合着虚妄村的实际情况,逐渐读懂了今天发生的事儿。
这里的人一再强调,虚妄村是一处“死”地,在村外有不知多少“闯入者”,已经将它牢牢封锁,牢牢圈禁。村外的人进不来,村内的人也出不去,而像这样的村子,似乎还存在很多。
这处“死”地的机缘、资源、生存空间都是极为有限的,根本养不活太多的野狗,所以才要达者为尊,才要优胜劣汰,进行“残忍”的自我优化。
丛林不食幼崽,这里的强者除了不能屠戮三品以下的野狗外,其余一切皆可,只要你足够强大。
你想吃别人手里的苹果,只要你感觉自己能战胜对方,那就可以明抢!
你在大街上看见一位绝世美人,只要你有把握不被对方“挠”死,不被对方的至亲群殴致死,那就可以将其霸占。
你经营着此地最大的药坊,生意兴隆,财源广进,但现在却被另一家新兴企业挤兑得快要倒闭了。你太踏马不甘心了,你觉得自己可以拿捏对方,那没说的,直接打上门去,或是以势压人,或是发动全族,拼死一战。
你或许想的不是要把对方怎么样,而是为了自己的生存,家族至亲的生存,以及延续辉煌的责任。
这里强调残忍竞争,烧杀抢掠,天不管,法也不管,所以一场冲突的爆发才会如此直接。它根本不需要被粉饰,更不需特意找一个披着道德外衣的由头,真想抢,直接干踏马的就好了。
这就是为什么李家的举动,会瞧着如此“草率”的原因。因为这里的规则就是这样,他们的一切行为都是被允许的,根本就不用演。并且,在两家体量都差不多的情况下,暗中酝酿阴谋诡计的收益,或许也远没有简单粗暴来得更爽,更直接。
老子上门就是将军,你不死斗,那就发动全族之战。这看似把选择权交给对方,但实际上对方能选择的两条路,却全都是他李家自己制定的。也就是说,对方不管怎么选,这李泰山都是有备而来的。
那这样残酷、残忍,也近乎于原始的极端规则,又为什么能被虚妄村的人认可呢?
强者恒强,他们可以明着烧杀抢掠,那底层人真的还有出头的希望吗?!
我他妈刚到四品,直接就被当作路边的一条狗踢死了,这上哪儿说理去?
既然这里的生存环境如此恶劣,那直接反了不好吗?
小坏王在深入思考后,也终于悟透了,这些极端规则背后所代表的真正含义。
其实就两个字——公平。
这里的教育资源公平,虚妄村设有数十座悟道院,并且对所有人免费开放。不论你是路边野狗,还是豪门大户的公子,那都是到了什么品境,就进什么品境的悟道院。大家看的典籍,学到的神法秘术,都是相同的。掌尺先生传道授业时,大家坐的位置也是随机的,先到先得。
当然,像李小胖、尹平、赵皓辰这样的公子哥,或许会被家族长辈开小灶,也或许会得到家族的秘传之法,起点会更高一些,但那仅仅也只是一种可以被追赶,可以被超越的起点而已。最终决定终点高度的,那还得是自己。
悟道院中存放的典籍,都是自虚妄神墓诞生时就开始积累的,历经无数岁月,底蕴深厚到一个无法想象的地步,远非五大家族私有的那一点“底蕴”可比。只要你愿意看,愿意学,愿意想,就总能在这里找到一条对应自己的路。
也就是说,这里的人自生下来开始,就只能进入一种学府。但这种学府,却是虚妄村的最高学府,不需要考,也不需要单为一个人单开一种专业,独留一种名额。
这里的社会资源公平,干一份活儿,就挣一份钱,如果干不了,那就等着饿死。从宗族堂、法堂、巡堂、刑堂这些最高行政单位开始,一直到最底层的公差,那都是看个人能力挑选。说白了,你达到了什么品境,拥有什么样的潜力,就可以得到什么样的职位差事。
如果职位没有空缺,处在排职期间,那你看上了什么职位,就可以向对应职位的人发起挑战,进行死斗竞争。胜了,则取而代之,并拥有与对方相同的待遇及权力;败了就继续沉淀,等待下一次机会。
这里除了私人性质的雇佣以外,其它一切公差职位,全部以竞争考核定胜负,不需要走后门,不需要托关系,更不需要深夜送茅子、送币子……
整座天牢,入门的门槛就是黑气级别,或是潜力足够的天才,这一点尹大公子也不例外。他达不到这个级别,就进不来,且也必须要接受死斗竞争的规则,一路搏杀,一路冲刺,才能坐到狱统的位置。
但坐到了这个位置,也不意味着就安全了。他有权给狱卒的表现进行绩考评价,但管理刑堂的宗族堂,也会对他进行绩考评价。如果干得烂,那一样要下课,要被贬。
也正是有这样的规则,所以任也当初入职天牢才会那么难。他既不是黑气选手,也不是潜力极佳的天才,所以,即便是身为四大族长之首的赵密,想要把他送到这里当差,那也需要召开宗族堂会议,郑重地与另外三人相商,并且得拿出一个可以说服所有人破例一次的绝对理由。
这在外面几乎是不可想象的。这就好比潮龙城主,想要在潮龙卫中安排一个亲卫兵,却还得特意安排一场朝会,认真地与文武百官相商一样。这看着真的很荒诞,但在虚妄村中,这就是铁律规则下不可僭越的大事儿。
这里的“向上通道”是公平的。众所周知,对于神通者而言,游历秘境,获取机缘,那就是参天悟道中绕不开的征途。但虚妄村是没有秘境的,是没有机缘的。大道被断,只有离乡路开启时,这里的人舍命拼杀出去,才能进行游历,才能看见一条狭窄的大道。
这样无比珍贵的向上通道,放在世间任何一处地域,那都是不可能被野狗染指的。但在虚妄村,进入离乡路的名额,竟没有一个是内定的,就连四大家族自己的子嗣,也要精心准备很久,去参与最终名额的数项竞争。
从一品到最高,每一品阶的人,都要与同境之人进行争抢。那是万众瞩目下的争抢,那是野狗被遗忘,被无视后,一定能登上的最高舞台。
类似这样的公平还有很多很多……
这里的极端规则之下,所蕴藏的公平,真的能让每一条野狗的努力,都能听见回响。而不再是努力过后,牛马依旧看不见前路的茫然。
所以,虚妄村的人内驱力都很强,因为他们能看见希望,看见未来。
这或许就是为什么尹家虽然输了,却能认下这份结果,也能甘愿交出“补天方”的原因吧。
因为没有这份公平,尹家就不可能发展到今时今日的规模;因为没有这份公平,像尹弘这样白手起家的路边一条,压根就不会得到进入离乡路的机会,自然也就不可能得到补天方,自然也就不可能拥有现在的品境,更不可能在虚妄村打下一座能威胁到李家的江山。
所以,他守护的从来都不是那些极端的规则,而是规则之下的公平。
这份公平,不光是他尹弘自己的希望,也是所有尹家后人的希望。他不想,也不能破坏,更不会在死斗失败后食言,率领族人狗急跳墙的殊死一搏。
这就是,他认了的原因。
任也走入天牢时,心里也是第一次真正地感受到了虚妄村的“精气神”。他开始逐渐理解这里,逐渐了解这里的人。
……
斗丹结束,半个时辰后。
尹家的议事堂内,一众家族长辈,中流砥柱,后起之秀,此刻汇聚一堂,足有数十人。
“是我们太急了,把李家逼得退无可退,这才会铤而走险地与我们死斗。”一位白发苍苍的老者,言语略有些埋怨地说道:“当初,我便讲过,可以将补天方与赵家共享,而后合开药坊,如此一来,李家便不敢轻举妄动。但……但弘儿却坚持扩张,坚持捂住药方不交……唉,此举当真是给了他李家天大的机会啊。”
“这说的是什么屁话?!”另一位老到不成样子的老头,暴跳如雷地骂道:“李家是以炼丹一道,才在这虚妄村立足的!其家中子嗣,每次走离乡路外出,那各个都跟土财主一样,身上不知藏了多少稀有丹药,逢人就送。你要知道,这是他们生存之根本,而我尹家靠着神典补天方,就已将他们逼到了极其危险的境地。你想想,若是我们在与赵家强强联合,那他们还有活路吗?!”
“真要那么干的话,老夫敢断言,这尹赵两家的药坊还没等开起来,他们李家的快刀,就已经砍到我们脖颈上了!今天也根本就不会有什么一对一的死斗,更不会只有一口青铜棺现世了!他们会不惜一切代价,先铲除我们!而赵家呢?你确定他们会为了我们,不惜一切代价地血拼吗?”
这暴躁老头的话,就如惊雷一般在议事堂内炸响,令其余人皆是低头沉默,无从反驳。
“不交丹方是对的,发展也是对的。如果没有这些年的日进斗金,我族中的老人,又怎么可能接连突破品境桎梏,从而迈入更高?不发展,便要一直弱小;而发展,则必然会威胁到他人,这是无可避免的事情。”
暴躁老头叹息一声,摇头道:“我们已经做了很多了,更是提前算到了李家想要死斗,而非全族以命相拼。甚至……阿弘也藏拙许久,透出了不会炼丹的谣言。只可惜……那李泰山确实是个大才,在丹道一途的造诣,也远超我们的想象。”
“输了,就是输了。从头再来就是了。”
尹家一位中年人听到这话,目光空洞地呢喃道:“补天方输了,嫂嫂们也输了,里子面子都没了,这从头再来,又谈何容易啊?!”
“莫要说一些丧气话。机缘被夺,我尹家后人再去争取便是了,至于……!”有一位年轻人想要反驳。
“不要吵了。”
就在这时,坐在首位上,一直没有吭声的尹弘,只面无表情地抬起了头,声音沙哑道:“你们可知……为何那李泰山在加注时,不要我的性命,却要我的女人吗?”
堂内众人,闻言沉默。
“因为即便杀了我,咱们尹家也并未伤到元气,依旧能在这虚妄村立足;但赢了我的女人,却能令尹家尊严尽失,根本没脸在这虚妄村继续苟活。”尹弘稍作停顿,一针见血道:“全族相拼,他们李家也要付出极重的代价。所以,若想将我们彻底铲除,那最好的办法……就是驱离,让我们自己走,一刻也不想多待地逃离这里。”
“他赢了,也做到了。”
尹弘目光有些空洞,轻声道:“死斗一事,关乎到全族兴衰,我败了,自也没脸再担任尹家族长了。我只以尹家子嗣的身份给出几条建议。其一,若想族中子嗣,今后能抬起头做人,那便全族外迁,离开虚妄村。”
“其二,走之前,要体面。将丹院的佣工遣散时,要结清所有俸禄,不能拖欠分毫。总之,该还的人情要还;该记住的大仇,也要记住。”
“其三,要选出新的族长。这离乡路尚未开启,此刻若想离开虚妄村,那只有走九死一生的征伐路。若走此路,我尹家要牺牲一些高品长辈,燃尽自身,联手开天路。这或许要死很多人……也或许尹家自此一蹶不振。事关重大,须新的族长尽快做出决定。”
“话已至此,老夫便没什么可说的了。”
尹弘站起身,双眸扫过堂中的至亲,腰板笔直道:“当年全族迁入虚妄村时,我尹家只有一百余人,且三品娃娃过半……那时先祖们为了一个离乡路的名额,接连向一人发起三次挑战,且三次全败,均是命丧黄泉的下场。而后,我尹家之人在这虚妄村中干着最低微的差事,繁衍生息,历经二百余年的韬光养晦,才缓缓壮大族群。等我长大后,接过族长之位,父亲跟我说……你手里握着的这份权力很重,是几代人才积累出的希望,你要竭尽全力地带着大家,搏出一个充满希望的前程……!”
“两次入离乡路,数十年未归……于绝地得天方,于烈焰焚身中得离火。我拿着这天大的机缘,站在回乡的路上,一遍一遍地告诉自己,老子可一定不能死啊,因为我手里握着的就是父亲说的那个前程。”
“但……我还是让他失望了。我没做好,我让几代人的努力终结在了今日。”
尹弘凝望着至亲,缓缓弯腰鞠躬,一字一顿道:“但……我尽力了。”
堂内无声,一众至亲也不知该说些什么,只瞧着尹弘满怀愧疚地转身离开。
……
不多时。
尹弘走到自家内院的门前徘徊,却久久都未能跨过门槛,走入家中。
在这一刻,他真的不知道自己该怎么面对那些“女人”,只感觉到屈辱,迷茫,羞愤难当……
“议完事了?”
就在这时,正妻叶红棉体态端庄地走出厅堂,就宛若寻常一般地招呼道:“药粥煮好了,吃早饭吧。”
尹弘稍稍怔了一下,才迈步跨过门槛,走入厅堂。
室外,一缕缕明媚的阳光,飘入堂内,映射出一片金黄,方桌上摆放着糕点、药粥、小菜,皆是散发着浓郁的香气。
这厅堂里的一切,瞧着都与往常的早晨一样,充斥着一股幽静祥和的温馨之感。
尹家经营着药坊,所以在伙食上也拥有着一定的便利。尹弘在修道一途上,更注重神魂的滋养,所以,他每天吃的东西,都是经过特殊泡制的,也是正妻叶红棉亲手做的。
他习惯了吃这些东西的味道,她也信不着那些下人。
叶红棉亲自为他盛了一碗粥,而后放在他面前,弯腰坐下。
尹弘目光空洞,体态僵硬。
“吃吧,不然都凉了。”叶红棉伸手拿起一块糕点,率先动筷。
尹弘不敢与她对视,只低着头,一勺一勺地往嘴里送着药粥。
“刚刚她们都来了,有嚎啕大哭的,也有撒泼打滚的……唉,你不容易,女人们也不容易啊。后院的那群小崽子一个个喊着娘……听得人心都快碎了。我把她们骂了一通,这会就都回去了。”
叶红棉声音清脆而又平稳地说着。
“……!”尹弘顿住,头低得更低了,双眼红得仿佛都已渗出了血。
“她们……可能也怕见到你吧。”叶红棉补充了一句。
“……!”
尹弘咬着牙,只仰面往嘴里灌着粥,依旧没有回应。
话到这里,夫妻二人便无声地吃着早饭,不再交流,只是不可避免的会听到内院周遭之中,那不绝于耳的哭声传来。
一顿早餐吃完,叶红棉缓缓起身,走向卧房。
尹弘瞧着她,嘴唇嚅动,却又不知该说些什么。
行至卧房门口,她转过身,娇躯轻颤,轻声问道:“老尹,你还能把我们赢回来吗?!”
厅堂静谧,尹弘在桌下攥着双拳,双眼泛红道:“不能。”
“自古都说,这女人呐,就是男人的脸面。”叶红棉瞧着他,有些自嘲地笑道:“呵呵,即便你能把我们再赢回来,这脸面也丢光了,一辈子都要被别人戳脊梁骨。我们自己生下来的孩子,也要永远被人嘲笑。”
“你们不是脸面,你是我的妻子。”尹弘声音颤抖道:“我以为……我可以胜他。”
叶红棉稍作停顿,依旧笑道:“既是夫妻,便为同体。你养家糊口,我护你脸面。这些年……我真的过得很好,很好。”
话音落,她转身走入卧房。
尹弘呆呆地坐在那里,望着厅堂内熟悉的一切,顿感天旋地转。
半刻钟后,叶红棉穿上衣柜中最得体,最明艳的华服,体态端庄,昂首挺胸地走出了卧房。
堂外,二十余名女眷汇聚,她们或是搂着自己的孩子,或是表情崩溃地瞧着尹弘痛哭。
叶红棉穿过厅堂,走向室外,而后头也不回地唤着尹家的女眷离开了这座大院。
当这群女人穿着华服,走过虚妄长街时,无数看热闹不嫌事儿大的吃瓜群众,登时蜂拥着围聚,或是冲着她们面露猥琐的指指点点,或是心中善意的摇头叹息。
她们穿过李家丹院,站在了前堂外。
前堂二楼,李泰山隐疾复发,正剧烈地咳嗽着。
李小胖长这么大,也没有见过这一幕,登时跳脚道:“来了,尹家院中的女人来了!二伯,我这便替你下去接她们。”
“咳咳咳……!”
李泰山咳嗽了两声,摆手道:“不急,再看看。”
前堂门外,李家的子弟瞧着这些婀娜多姿的尹家女眷,而后纷纷笑着让开了一条路,目光充满玩味之色。
“请吧,诸位娘子!”
李家的一位中年人,言语调笑地做了一个请的手势。
女眷前侧,叶红棉没有再迈步,只抬头看着高耸的古楼,体态端庄地行礼道:“这屋,我们姐妹就不进了。”
“这话是何意?!死斗前定下的规矩,现在却不认了?”那位中年人挑眉喝问道。
“我等姐妹能在指指点点下,迈步走进这个院,就不会不认这个规矩。”叶红棉瞧着二楼,一字一顿道:“进李家大院是信守承诺;止步于前堂是好女不做赌注,不甘于沦为玩物,更不可能令自己的后人塌了脊梁!”
话音落,叶红棉挑眉回头,看向身后一众女眷,咬着银牙道:“我不逼你们,就只说一句话。走进这个门,能活,但我们的孩子,我们的后人,我们自己……却都要生不如死!”
她缓缓自袖中拔出一把匕首,歇斯底里地吼道:“李泰山,你听好了!”
“我是尹弘的妻子,更是我孩子的母亲,绝不可能更名为李氏!”
“今日借你门前三尺地,以赤血染红砖,兑现死斗之约!”
“噗嗤!”
声音回荡,叶红棉反攥着匕首,竟直接刺穿了自己的喉咙。
赤红的鲜血,流过华服的衣襟,她涌动着一身黑气,自碎星核,化道在了李家门前。
“刷刷刷……!”
死一般的安静过后,尹家剩下的二十余位女眷,也全部从袖口中抽出匕首,自刎当场,自行化道。
没有一人求饶,也没有一人苟活,穿着华服走进李家的前堂。
李小胖俯视着满是赤红的地面,目光逐渐扩散,周身顿感冰冷。
他此刻才十三四岁,心智尚未完全成熟,再加上李尹之争已久,所以他心中十分痛恨尹家,可脑海里也从未想象过今天的这幅景象。
他有些懵,甚至有些同情、愧疚……
李泰山坐在那里并未起身,只问着族中后辈:“你们可知,为何他尹家能把我们逼到这个境地吗?”
无人回应。
“因为他们不光有野心,还有骨气,还很团结。”
……
尹家祠堂,昏暗,静谧。
殷弘盘坐在蒲团上,双眼瞧着紧闭的正门,幽幽传音道:“该说的,我都说了,你走吧。”
“父亲……!”尹平跪在祠堂外,嚎啕大哭。
尹弘听着他的声音,面色凝重,声音低沉道:“忍住你的眼泪,这里没人会同情你,可怜你,你的懦弱和无能只能换来其他人的讥笑。我独自在离乡路外拼杀了数十载,每次濒临绝境的时候,我都告诉自己,我要是一条野狗,那家里就还有一群狗崽子需要我的照顾。我不能死,我要回去……!”
“如今,你们都长大了,也有自己的狗崽子了,而今往后……我也不能再护着你们了。为了你自己的狗崽子,走吧……再走一个数百载岁月,再走一个兜兜转转,而后再回到这里,告诉那些早都遗忘了尹家的人……你叫什么,你是谁。”
“而后没有父子之间的看法相争了,有的只是你独自上路,独面一切。”
“走吧,走吧……!”
他疲惫地回应着,驱赶着,最终也没有再见那最疼爱的儿子一面。
一步一叩首的声音远去,殿外重归宁静。
尹弘坐在蒲团上,抬头凝望,穿过天井,直面苍穹烈阳。
他在炙热的阳光中,似乎见到了一条闪烁着金光的大路,那是一条所有人起点都一样的希望之路,有残酷,有血腥,但也有着公平。
那条路,是所有野狗的来时路。
他缓缓闭上眼眸,涌动一身黑气,汇聚丹田,碎裂星核。
他不可能只让自己的女人独挡风雨,更不可能成为一个懦夫,苟活于世,被人讥讽地活下去,那样也对不起走过的来时路,以及经历过的一切。
他认了,也化道自尽在了尹家祠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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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章八千八百字,还 200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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