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36章 不留余地

通往对局室的通道漫长而寂静，与场馆外山呼海啸的喧闹形成了两个极端的世界。柯白的脚步声在空旷的走廊里回响，每一下都像是敲击在心鼓上。他深吸一口气，努力将老师的话语、媒体的追问、以及亿万人的期待都暂时屏蔽在外。此刻，他需要的是绝对的专注，是只属于棋盘的心如止水。

对局室的门无声滑开。

房间比他想象的要简洁，却也更具未来感。正中是一张特制的乌木棋盘，两侧对放着两把座椅——一把是符合人体工学的传统座椅，另一把则更像是某种集成设备的接口。

小蓝，或者说，承载着小蓝核心处理单元的流线型机体，已经就位。它通体是哑光的深蓝色，没有任何多余的装饰，只在顶部有一圈柔和的光带，随着某种内在的韵律微微脉动，像在呼吸。机体侧面，那个极简的“深蓝”徽标闪烁着微光。

霍桑博士就站在小蓝旁边，他穿着一身合体的深色西装，脸上带着一丝科学家的矜持与自信。见柯白进来，他主动迎上两步，伸出了手。

“柯先生，久仰。我是霍桑。”他的中文带着一点口音，但很清晰。

柯白与他用力一握，感受到对方手掌的干燥与稳定。“霍桑博士，终于见面了。今天的对局，我期待已久。”

“我们也一样。”霍桑博士的嘴角勾起一个微小的弧度，那并非嘲讽，而是一种对自身造物绝对信任的坦然，“小蓝‘学习’了人类围棋史上所有能找到的棋谱，今天，是它第一次与当代最强者进行不受限的对话。这无论结果如何，都将是载入史册的一局。”

柯白敏锐地捕捉到了“对话”这个词，而非“比赛”或“挑战”。他微微一笑，锋芒不敛：“围棋的语言博大精深，希望小蓝能真正理解其中的精妙，而不仅仅是计算。我会竭尽全力，让它领略人类棋道的深度。”

两人的目光在空中交汇，没有硝烟，却仿佛有电光闪烁。霍桑博士点了点头：“深度与广度，本就是一体两面。小蓝很荣幸能成为您的对手。请。”

现场观赛厅内，通过巨大的高清屏幕，这场简短的对话被实时转播。数百位特邀嘉宾正襟危坐，空气中弥漫着几乎凝为实质的紧张。

前排，当今世界排名前二十的顶尖棋手几乎到齐。华国的时越、h国的朴廷桓、太阳国的一力辽……他们眉头微蹙，眼神锐利，如同最精锐的侦察兵，试图从这开场前的寒暄中捕捉任何一丝可能影响战局的心理波动。

“柯白的姿态很高啊。”一位年轻棋手低声说。

“他必须高。”另一位资深九段沉声道，“气势上绝不能先输。霍桑的话绵里藏针，‘对话’？哼，说得好像他们才是来启蒙的一样。”

媒体区的记者们则飞快地敲击着键盘，记录下这历史性握手的每一帧画面和每一句对话。“人类智慧最后的壁垒”、“自信与自信的碰撞”、“柯白誓言展现棋道深度”……各种标题已在脑海中酝酿。

而在普通的围棋爱好者观赛区，气氛则更为直白。有人紧握双拳，口中念念有词地为柯白加油；有人紧张地不停喝水，眼神死死盯住屏幕，生怕错过任何一个细节；还有三五成群的朋友在小声激烈讨论。

“我看霍桑那样子就稳操胜券，你看他笑得多从容！”

“柯白也没虚啊！这气场，不愧是咱们的第一人！”

“别吵了别吵了，开始了开始了！”

是的，对局室内，决定命运的时刻终于到来。

裁判长是一位德高望重的太阳国老棋手，他面色凝重地走上前，手中托着一个棋罐。

“根据赛前抽签，本局由柯白九段执黑，小蓝执白。用时规则为每方三小时，保留五次一分钟读秒。现在，请柯白九段落下第一手。”

整个观赛厅，乃至全世界所有盯着屏幕的观众，在这一刻都屏住了呼吸。

柯白在棋桌前坐下，调整了一下呼吸。他能感觉到口袋里那枚古棋子冰凉的触感。他没有立刻去取子，而是先闭上眼睛，默数了三秒。

当他再度睁眼时，所有的杂念都已消失，目光清澈而坚定，如同出鞘的利剑。他伸出修长的右手，从容地从棋罐中取出一枚乌黑的云子，指尖稳定，没有丝毫颤抖。

“啪！”

一声清脆如玉磬的响声在对局室内回荡。柯白将黑子精准地拍在了棋盘右上角的星位。一个标准得不能再标准的起手。

几乎就在他落子的瞬间，小蓝机体上的光带流速微微加快。一只纤细的机械臂从机体侧面优雅而迅捷地伸出，精准地夹起一枚白子，没有任何迟疑，“啪”地一声，落在了棋盘左下角的星位。回应得快速、精准，仿佛早已计算好所有的可能性。

柯白神色不变，略一思索，第二手黑棋，占住了左上角的星位。这是经典的“二连星”布局，注重速度和宏观格局，是他擅长的战法之一。

小蓝的回应再次快到极致，白棋占住右下角星位，形成了对称的“四连星”开局。

观赛厅里响起一阵低低的议论声。

“太快了！小蓝几乎不需要思考时间！”

“前四手都是大路货，看不出什么。关键是接下来的选点。”

柯白显然也意识到了对手的速度带给人的压迫感。他这一次没有立刻落子，而是将身体微微后靠，审视着整个棋盘。对称的四连星，意味着格局完全展开，中腹的争夺将至关重要。他沉吟了约一分钟，这在对局初期已是相当长的思考。

随后，他第五手黑棋，没有选择常见的守角或挂角，而是直接、有力地“啪”一声，点在了棋盘正中心——天元！

“天元！”

观赛厅里瞬间炸开了锅！

在如此重要、面对如此强敌的比赛中，在布局阶段就直接落子天元，这是何等的自信，何等的霸气！这一步棋，超越了常规的定式和布局理论，充满了强烈的象征意义和主观能动性，仿佛在宣告：这盘棋的节奏，由我来主导！

聂九段在贵宾室里看到这一步，瞳孔猛地一缩。他想起了昨晚自己放在天元上的那枚黑子，心中五味杂陈。这孩子，终究还是选择了最激烈、最不留退路的方式。

对局室内，霍桑博士的眉毛微微挑动了一下，似乎也对这一步感到些许意外，但他很快恢复了平静，只是静静地注视着小蓝。

小蓝的机械臂第一次出现了短暂的停顿。顶部的光带以前所未有的速度流动着，内部似乎传来了极其细微的元件运转声。这一次，它思考了足足十五秒。

十五秒，对于人类棋手而言转瞬即逝，但对于以计算速度著称的AI，尤其是在布局阶段，这已是一个值得关注的“长考”。

最终，机械臂再次动作。白棋没有去理会黑棋的天元一子，而是轻盈地一间高挂在了黑棋左上角的星位上！这是一手极其注重势力与节奏的挂角方式，意图很明显：你取你的中央大势，我稳步经营我的边角实地，我们各行其道，中盘再见真章。

柯白的嘴角，掠过一丝不易察觉的笑意。果然，AI对于这种超越其庞大数据库常规样本的着法，会表现出“犹豫”。它选择了最符合其胜率判断的“本手”，但围棋，不仅仅是胜率。

他毫不犹豫，黑棋尖顶，应对白棋的挂角，一场局部的接触战就此拉开序幕。

棋盘之上，黑白二子开始如星辰般次第点亮。柯白的布局大气磅礴，带着强烈的个人风格和意图，时而天马行空，时而厚重如山。而小蓝的应对，则精准得像用尺子量过，每一步都落在当前局面下胜率最高的那个点上，效率极高，毫无赘余。

一方是人类的灵感、直觉与深谋远虑，另一方是人工智能的冷酷计算与全局优化。两种截然不同的智慧，在这方寸之间的纹枰上，展开了无声却惊心动魄的碰撞。

对局，才刚刚开始。但紧张的气氛，已经让每一位观战者，无论身份如何，都感到手心出汗，心跳加速。他们知道，这不仅仅是一盘棋，这是两个时代的对望，是两种思维模式的终极较量。而答案，就隐藏在那不断落下的清脆响声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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