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79章

昨天煮毛豆时特意放了两颗八角，揭开锅盖时香气扑脸，跟小时候石灶上飘出的味一模一样。孩子抓着毛豆往嘴里塞，含糊不清地说：“比超市买的好吃。”我剥了颗递给他，看着他鼓囊囊的腮帮子，忽然想起阿婆当年也是这么看着我。窗外的月光照进来，落在毛豆壳堆成的小山上，倒比槐花瓣还白些。

或许老槐树早把日子记在了年轮里，那些落了又开的槐花，发了又枯的毛豆苗，还有树下晃过的人影，都缠在枝桠上，等风一吹，就慢悠悠地讲给后来人听。就像此刻锅里的毛豆在咕嘟响，像极了阿婆当年坐在灶前哼的调子，软乎乎的，绕着屋梁转了一圈又一圈，不肯走呢。

巷口的老槐树（再续）

上周整理旧物时，从樟木箱底翻出个蓝布包，解开绳结，里面竟是件洗得发白的蓝褂子——是阿婆当年给我补的那件，补丁上的小黄花还歪歪扭扭地趴在布面上。指尖蹭过补丁边缘，忽然摸到块硬邦邦的东西，翻过来一看，是枚顶针，不知何时卡在了布缝里。顶针上的小坑洼被磨得发亮，该是阿婆缝补时总捏着的地方。

孩子凑过来扒拉褂子，指着补丁笑：“妈妈，这花绣得好丑呀。”我把顶针套在他小手指上，顶针晃悠悠的像枚银戒指。“这是太奶奶绣的，”我说，“当年她眼睛花了，穿针都得举着线对半天太阳。”孩子把顶针转了转，忽然指着窗外喊：“妈妈你看！槐树！”

我探头往楼下瞧，小区绿化带里竟真栽了棵小槐树，细胳膊细腿的，枝桠上刚冒了点新叶。想来是春天栽的，之前竟没留意。孩子拉着我往楼下跑，跑到树底下就仰着头数叶子，小手扒着树干晃，树皮嫩得能掐出汁。“比太奶奶家的树小好多，”他扭头看我，“能开花吗？”我摸着树干上的纹路，倒比老槐树的纹路软和，像阿婆年轻时没长皱纹的手。

这两天总惦记着那棵小槐树，下班路过时总忍不住多瞧两眼。昨天带了袋毛豆种，蹲在树底下翻了翻土，把种子撒了进去。有住户路过问我在干啥，我说种点毛豆，等秋天结了豆，煮着吃香。对方笑我闲情逸致，我没应声，只想起阿婆当年蹲在老槐树下种毛豆时，也是这么慢慢扒开土，生怕碰伤了种子。

夜里做梦又回了老巷，阿婆正坐在槐树下择菜，竹篮里的毛豆滚到我脚边。我蹲下去捡，刚碰到豆荚就醒了，窗外的月光落在地板上，像撒了层槐花瓣。摸过手机看时间，凌晨三点，楼下的小槐树在风里晃，树影投在窗帘上，忽明忽暗的，倒像谁在轻轻拍窗。

今早给孩子装饭盒时，特意煮了碗毛豆，绿莹莹的装在瓷碗里。孩子扒拉着毛豆问：“太奶奶也爱吃这个对不对？”我嗯了一声，给他擦了擦沾在嘴角的豆汁。“等楼下的槐树开花了，”他忽然说，“我们摘点槐花，给太奶奶寄过去好不好？”我捏了捏他的小手，手心里的汗温乎乎的：“好啊，到时候咱们一起寄。”

刚才在办公室翻文件，夹在文件夹里的槐树叶掉了出来——是孩子上次从老巷带回来的，叶边已经干卷了，却还留着点淡绿。忽然想起阿婆当年总把晒干的槐树叶收在布包里，说夏天煮水喝能解暑。有次我生痱子，她就煮了槐树叶水给我擦身子，擦完身上凉丝丝的，连梦都是香的。

下班路过楼下小槐树时，蹲下来看刚撒的毛豆种，竟有两颗发了芽，嫩白的芽尖顶着点绿，怯生生地探在土外面。风一吹，小槐树的新叶沙沙响，倒像阿婆在跟芽儿说话。我摸了摸嫩芽，又给它们浇了点水，水渗进土里时，竟好像听见老巷的石桌上，搪瓷盆里的毛豆在咕嘟响——那是阿婆在唤我，说毛豆煮好了，快趁热吃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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