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五章 乞求的眼睛

客栈。

柳尽欢接下信封，开口道。

“红袖，多谢了。”

红袖叹了口气，“柳姑娘，你这又是何苦？”

柳尽欢只是浅笑。

"花姐不理解，可红袖姑娘与阿椋相处日久，该懂我才对。"

红袖垂下眸子，须臾后又抬起，道，“花姐于我有恩，可公主也与我有恩。我不想瞒她，柳姑娘，这次是最后一次。”

红袖明白，柳尽欢央着她调换名单，是出于对公主的保护。但，公主真的需要这份保护吗？

红袖忍不住再次确认，“柳姑娘，你真的只是将公主当做妹妹？”

为妹妹能做到这般么，不惜为她以身涉险，又为她费尽了心思。

柳尽欢神色顿了下，回答，“我自是将阿椋当作妹妹的。”

见红袖显然松了口气的模样，柳尽欢忽然意识到什么，问，“红袖姑娘，是对阿椋？”

“我爱慕公主。”红袖爽快承认。

美好的人，总是惹人心动的，红袖以为这并没什么不能宣之于口的。

柳尽欢心不知为何一紧，“阿椋她，知道吗？”

红袖摇了摇头，无奈叹道，“可惜，公主对我没那份心思。”

紧攥的心脏微微松了些，“那姑娘是如何打算的？”红袖的模样像是不打算放弃。

红袖笑了笑，洒脱道，“便看我能不能等到公主对我动心的那天了。”

红袖想，若是等到了公主对柳姑娘心思淡了的那日，或许她也会有机会站在她身边。若是迟迟等不到那日，便等她偿完了这份恩情的那日，去浪迹天涯，等她见了更多新鲜的事，新鲜的人，也就会渐渐将公主放下了。

她向来潇洒，拿的起也放得下。

红袖的坦诚，让柳尽欢自愧弗如。红袖能这般大大方方说出自己的心思，但她，有些事情却是细想都不敢。与红袖相比，她就是一个胆小鬼。

*

上有施。

凤椋在马车上咂摸着这三个字。唇角勾起一抹苦涩的笑，原来如此，此事才会做的这般毫无疏漏，此案才会了结的如此顺利。

灯下黑，什么事情做不到。

能直接下此等命令，还让一城之主违背不得的，只有刑部尚书司马良。没有他的授予，这般大的事情，不可能推行的下去。

可司马良那样的人，也会去残害忠良吗？

凤椋上一世在刑部与他打过交道，她印象里司马良性子高傲，向来不参与什么党派争斗。那时候盛传刑部三修罗的名号，罗刹是她，阎罗是凤璇，而铁判官便是司马良。她成名是因掌管囚犯审理一事，下手狠辣，凤璇是因断案速度快、准、狠，司马良则是以公正不阿到不近人情而称名。

若真是他，所有事情便说得通了，只是司马良为何要害柳太守？

司马良自幼长在京城，两人该是毫无交集才对。

凤椋边思虑边在纸上勾画着，还是太多谜团。她手上握着的信息太少，没有证据，她不能凭着一句话妄下定论，但总之有了方向，想捋明白还是要回京城查才行。若真是司马良，深居简出的三品权臣，不是那般好对付的。

马车停下，凤椋将刚刚画的纸张叠好收起。

刚下车，十六便迎了上来。得知柳尽欢偷偷离开后，十六便直接赶来了漆桓城，比她们一行人都要早到上一些。

“小姐，红袖姑娘今日上午来了一趟。小姐不在，她见了柳小姐一面，现下已经离开了。”

十六递上来一个细长的竹筒，“这是红袖带来的，王表这两年间前所接触的人的名单。”

凤椋看了眼，并未接过，只道。

“不必看了。”

进门前，凤椋将脸上的冷肃系数褪去，换上副乖巧模样。

柳尽欢正坐在桌前读书，听到开门声，抬眼问，“阿椋今日去做什么了？”

“正巧商队在这，便去看看进展如何了。”

柳尽欢未多问，浅笑着道，“我刚刚也听红袖提起了，似是挺顺利的，就是繁忙。红袖刚刚急匆匆又去了临姚，让我替她与你辞行。”

“嗯，姐姐今日在读什么？”凤椋偎去她身边坐下。

柳尽欢道，“是韩非，正巧有些问题未读的明白，想听听阿椋的看法。”

“这书中的话两相矛盾，既说法为民立，亲民之法，又道法为王立，王权在法律之上。是是非非，这写书人也给不出个答案。”

凤椋想了想，避开了这个矛盾，道。

“阿椋以为，王也好，民也罢，其实本就是一体，无民则无王，无王也无民。法，应是为国而立。法若完全为君立，君主无能便会导致暴政，而若完全为民立，又会过多的损害贵族利益，导致王权不稳，社会便会动荡，苦的还是百姓。所以法，不只是治理手段，更是调和手段......”

凤椋侃侃而谈的时候，柳尽欢仿佛在凤椋身上看到了柳竹的影子。她理性、爱民、有才、更有胆识，若是她治理一方，也会是一方百姓之福分。

怪不得会那么多人为她倾倒，红袖是，飞鸾先生也是。

她被称为才女，可在柳尽欢看来，凤椋才是真正的才女，是可惠及天下的大才。

这漆桓城与内地景致不同，文化交融的地界，难得来一趟不去逛逛实在可惜。凤椋好一番诱哄，总算将一直呆在客栈的柳尽欢拉出了门。

城内最有名的是占了半个城大小的贸易市场，香料、药材、蔬果，都是各种内地见不到的外邦新鲜玩意，沿街卖的，街上走的，不同肤色、打扮的人形形色色，在这儿都不会有人觉得奇怪。

“阿椋，这几日怎都不见四公主和锦月了？”柳尽欢恍觉问起，这几日她虽未出门，吃饭时，也不见那二人身影。

“锦月不来烦着姐姐，不是好事吗？”

柳尽欢笑道，“小姑娘对武艺心热，教她三招五式的，也不耽误什么。”

她随口一句，却是惹得凤椋停下步子，蹙起眉，带着些质问，“尽欢姐姐很喜欢锦月？”

这话从何说起？

不等柳尽欢反应，那人又凉凉道，“姐姐还是离她远一点，四公主可不是个好脾气。”

几人继续往前走去，凤椋回答了柳尽欢的问题。

“城郊的绣岭山下有个御用汤泉宫，她们这几日都呆在那。”

柳尽欢忽然又意识到另一个问题，她们二人既不在，房间不就空出来了。

“既如此，阿椋这几日为何还与我睡在一个房里？”

凤椋坦然道，“忘了。”

那今晚？

“她们今日便回，所以今晚阿椋还是要再与姐姐挤挤了。”要问的话也被咽入肚子里。

再往前走，便是卖走兽的。

有小兽，更多的是各类猛禽，这些摊贩不会与其清理，任其一个个都在脏乱的笼子里囚着。所以隔着一段距离都能闻到一股熏臭味。

凤椋看了眼，拦道，“尽欢姐姐，我们就别往那边去了。”

柳尽欢正要应下，接着又听到十五一声惊呼。

“小姐！那笼子里怎么还有人啊？”

柳尽欢闻声看去，在那些走兽飞禽中间，还关着一群人。看身形大都是十来岁的小孩，笼子低矮，即使是身量不高的孩子，只得蹲在笼子里，毛发脏兮兮的，身上的衣衫几乎不能蔽体。不细看的话，甚至认不出是人。

凤椋幽幽看了十五一眼。

十五显然没读懂眼神的意味，问道，“小姐，贩卖人口不是违反律法的吗？”

“他们都不是汉人，勋朝的律法管不住他们。”

柳尽欢的目光定格在其中一个笼子，道，“阿椋，我们去看看吧。”

凤椋黑着脸，跟着柳尽欢朝那走去。

那处笼子里关的小孩，是匈奴人的长相。比其他的孩子要高一些，看起来十二三岁，但这种小孩的实际年龄都应该更大一些。

因着营养不良黑色的发更像是灰色，身上脏兮兮地，只有脸白净些，能看出来皮肤的底子是不错的，就是瘦的皮包骨头。最不同的，是那双黝黑发亮的眼睛，一双在乞求的眼睛，在望着柳尽欢。

会哭的孩子有糖吃，任谁对上这视线，都很难再走动一步。

“老板，这孩子...什么价格？”柳尽欢看了会儿，果然开口。

小孩显然能听懂这话，懵懂的眼神顷刻亮起期盼，似是欲站起来，却被头顶的笼子拦下，撞到了头。

莽撞地揉了揉头，小孩不再乱动，只是眼巴巴地看着柳尽欢。

看这副打扮，便是不懂得这里物价的外乡人。摊主殷勤迎上来，“小姐，您眼光真好，看中的这个是匈奴族，性子温顺聪明，而且已经学会说汉话了。你别看他现在瘦弱，可这匈奴族基因里就是强悍的，养一养，立刻就壮实了，到时候用来做个下人啊，镖师啊，再合适不过。”

摊主笑了笑，“这价格呢，也要贵一些。五十两银子。”

一直一言不发的小孩开口了。

“姐姐，摊主叔叔在说假话，我之前听他与一个大娘说过，我...我就值十两银子。”

摊主恶狠狠地瞪了那孩子一眼。

柳尽欢眸子里划过不忍，凤椋心中冷意却愈甚，这小孩很知道该如何博得同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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