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五)
隔了将近十年,再次踏入这里,还是会令她感到一阵头晕目眩。魆黑的铁门被冷风吹动,刮过地上的碎石发出尖锐刺耳的声响,顶部青石的缝隙里渗出水滴,挂在上面欲落不落。幽暗的壁灯间隔了一点的距离,散发出微弱的亮光,引导着她一路顺着暗道走进牢狱。
闻攸妍强忍住心理的不适感,扶着墙壁不断地劝慰自己,放下曾经的恐惧,抬脚跨过牢房前的门槛,入目的是远处明非墨锁在刑床上,垂着头昏迷不醒,裸露着半边身子,血痕密布、遍体鳞伤的画面。
她放慢了动作,猫着步子,不舍得吵醒她,悄无声息地向明非墨走去。闻攸妍停在水渠前,抿紧唇先,颤抖着伸出手,指腹轻轻触摸到她胸口还未结痂的伤疤,热泪难以抑制地打在她的手臂上。
闻攸妍抬起眼睑深吸了一口气,平缓住心中汹涌澎湃的情绪,擦去脸颊的泪痕,手忙脚乱地打开布袋,翻出一瓶紫药水,拧去瓶盖,一股脑倒在羽毛上浸湿,小心翼翼地贴住她撕裂的肌肤,克制住手的力度,轻柔地涂抹。
睡意朦胧间,明非墨始终紧皱着的眉头渐渐松散了些许,冰凉的药膏短暂的抚平了身体带来的疼痛,她徐徐撑开眼皮,垂眸看着闻攸妍怜惜地替自己上药,意识瞬间清醒了许多,顿觉百感交集。
闻攸妍感觉到她的视线,敛了外露的心绪,微扬起头,淡然地睨了她一眼:“弄疼你了?”
她的语气疏远,明非墨恍惚了一秒,脑海里响起柳煜峰说过的那番话。是啊,她们明家是毁了她一生的仇人,闻攸妍怎么可能会真的爱上她。
“对不起……”明非墨受伤地躲开她的目光,顶着这一身狼狈的模样,在她面前感到无地自容,却又无处可逃。
“这句话应该我对你说才对。”闻攸妍动容地轻颤睫毛,她被柳煜峰教唆,当做复仇的工具,害了一个又一个无辜的人,回首望去,已是满手鲜血,遍地骸骨。
柳煜峰当时叫她去收容所,为了保证真实性,并没有告知她赵嘉鹏的事,只因为同明宇有关,她无端承受了被绑架的无助,和爆炸的惧怕,在生死关头是明非墨站出来保护了她。
换位思考,她与赵嘉鹏而言,就像明非墨与她。
“我不想做赵嘉鹏,这样一直互相伤害下去没个结果,反而迷失了自我。”她从医院回来络续反思和审问内心真实的想法,方才惊觉她变得是纯粹为了仇恨而活下去,这并不是她的初衷。
明宇得到了他应有的惩治,闻柳两家的破败换来明氏的繁盛,最终再落入她与柳煜峰手中,他们之间的账算得上是互不相欠了。
她收好剩下的三分之一的药瓶,找出柳煜峰律师拟定的法务合同,翻开简单概述了一下里面写的内容,向她诚恳地保证道:“这是明氏公司转让同意书,你按章后,我们就算彻底两清了,我会让柳煜峰放了你。”
“都由你决定。”明非墨没有拒绝的权利,如待宰的羔羊般,颓然地看着她走到眼前,踮起脚尖,抓着她的手陷进专用的红泥,沾满红色颜料再把指印按在文件上。
她微微张开嘴唇,有很多想问的话堵在喉咙里,纠结犹豫了半晌,又尽数吞了回去,阖上眼,最终只化作了一句:“你恨我吗?”
万千回忆涌上脑海,闻家的大火,闻若允的死,收容所里的艰苦岁月,皇后舞厅的被迫应酬,在这间牢屋里沦为玩物,几次濒临死亡……在想起的这一刻,所有过往的悲痛,全部幻化为了泡影,随着空气上升蒸发,竟再也察觉不出什么感觉。
闻攸妍蹙起细眉,沉吟了有顷,望着她的眼睛,像是看到了曾经的自己,毫无隐瞒地从心坦诚道:“我只恨明宇,但他已经死了,是我亲手杀的,和我父亲的死法一样。”
明非墨瞳孔猛地收缩了一下,不可置信地盯着她平静的神情。无论是心还是身体,她们明明那么相近过,现在看来却无比的陌生,闻攸妍的伪装宛若被迷雾团团包裹住,让她看不清她本来真实的样貌。
葬礼的那一天,所有的窃喜、猜疑都变成了一场笑话,她自以为是的感情更是令人可笑、心寒。
“你恨我吗?”闻攸妍抱着一边的手臂,静静观察着她的表情变了又变,释然地扬起一抹浅笑,把她方才提出的问题问了回去。
于情,站在明家的角度去看,她是应该恨她的,于理,她没有资格指责她做过的事。
明非墨无话可说,眼泪悄然落下,咬着下唇朝她摇了摇头。
闻攸妍装好办理完的合同回到明宅的别墅,刚刚坐下,手包一放,把盖好红指印的文件摊开摆在柳煜峰面前,拿起茶几上的烟盒,抽了一根香烟出来,借着沙发边暖炉的火点燃,含在嘴里,反复吸了几口,折断丢进烟灰缸里面。
柳煜峰瞥了一眼按章的位置,视之无物,拉着她的手腕起来,不顾她困惑的目光,一言不发地带着她,开车去了上海滩近日名气旺盛的一家情侣餐厅。
他早前几天便预约包下了第二层楼,服务员受令在门口等候他的车子,领着她们上到精心布置过的天台,点好蜡烛,接过递来的菜单,礼貌地招呼了一声,退下去交给后厨备餐。
柳煜峰打了个响指,起身仰头张开双臂,深呼吸了一口气,心情愉悦地笑着,背靠在栏杆上,望向她,语气振奋:“今天是我们宣布全面胜利的一天,值得来这里吃顿大餐好好庆祝。”
这家餐厅位于上海滩繁华一带的中心位置,放眼望去便能将灯红酒绿的景色尽收眼底。夜幕才将将降临,皇后舞厅的灯牌点亮,五色的霓虹灯照耀下来。海域驻守的日军撤离了些,小商小贩为了维持生计,趁着这个时机纷纷出来摆摊售卖,一时间车水马龙,人声鼎沸,好不热闹。
闻攸妍并无他的好心情,手习惯性地搭在桌面上,适才想起来的匆忙,没拿烟出来,满腔愁绪无处发泄,瞧见蜡烛旁装饰用的鲜花,扯了一瓣下来,神色恹恹地放在指腹间碾碎,思量了斯须,抬眸看着他。
“既然我们的计划已经达成了,放了她吧,明非墨在这件事中是无辜的,而且对于我们而言她没有任何威胁。”她仔细斟酌后酝酿出的这番话,怕刺激到他,谈起明非墨的时候特地控制住了情绪,冷言相待。
柳煜峰闻言脸色一沉,眼神阴翳着,缄默不语。他看了眼楼梯口半掩着的深绿铁门,重新打好领结,皮鞋踩过积水的木板,走到她面前,一只手撑在长桌上,一只手握住她的沙发椅,俯身将她圈在怀里。
“没有任何威胁?”他死死盯住闻攸妍的眼睛,手指攥紧了扣在沙发套上,低低地冷笑了一声,刻意化用了她们的事,言论有些过激地道:“你别忘了,当初明宇也是这么想我们的,结果呢?你别被她的表象骗了,到时候反咬一口,后悔都来不及。”
闻攸妍毫不畏惧地迎上他火花四溅的视线,表情从容而自若,对于他这般恶意的揣测,只镇定地说了四个字:“我相信她。”
柳煜峰拿她强硬的态度没办法,不甘示弱地和她僵持着。服务员端着牛排上来,他余光瞟见,倏地抽离开来,理好衣服上的皱痕,绅士地坐回位置上,主动接手盘中的红酒,用开瓶器轻松地打开,先给她倒了半杯。
其余的菜品陆续送了上来,柳煜峰婉拒了服务员推荐的私人乐团,把他们差遣出去,和她继续享受独处的时光。
“不聊她了,尝尝这红酒,还有你爱吃的龙虾,我给你剥。”他如数珍宝地向她介绍这家西式餐厅的招牌好菜,像以前在苏州聚会一样,剥去虾壳和虾线,自然地放进她的银盘里。
虾仁堆积成了一摞小山,闻攸妍漠然地看着他,并无任何表示的动作。
柳煜峰受不了她的冷暴力,从袖子里抽出手帕,擦去指缝间的水滴,不得已地放言威胁她:“刑床的钥匙在我手上。”
闻攸妍的神情终于有了些触动,乖乖地拿起叉子象征性地吃了几口,端起酒杯抿了抿面上的红酒。
柳煜峰嫉妒的怒火由心而生,蓦地站起身撞掉了身前的蔬果沙拉,快步行过去,一把按住她的肩膀抵在椅背上,放低了身段,几乎是乞求的语气:“团团,你不要再执迷不悟了,你们是不会有结果的……”
“这是我的事情,请你自重。”闻攸妍冷脸扒下他的手,柳煜峰再次搭上去,她没了脾气,干脆直接将手里的红酒泼在他脸上,趁着他发愣之际,毫不留情面地转身离去,高跟鞋声消失在曲折的走廊里。
她走后,柳煜峰疯了似的,朝天大吼了一声,把桌上的东西一口气全部扫到了地上,餐具噼里啪啦的破碎声接连不断,不过半分钟已是满地狼藉。
他捏紧了拳头狠厉地砸在桌子上,桌脚一折,塌陷了下去,咬牙切齿道:“明、非、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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