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二）
明非墨睡意朦胧间，感觉到闻攸妍轻轻挪开了放在她胸前的手，掀开被子，下床穿了拖鞋，顺手拿起衣架上的裘皮大衣披在身上，轻手轻脚地走出房间，握着把手将门悄然掩上。
正午时分，冬日暖阳高挂在天上，融化了地上的冷霜。落地窗帘挡住刺眼的白光，漆黑的屋内一派寂静，明非墨翻了个身，伸出手去习惯性的想抱住闻攸妍，却意外地扑了个空。
她抬手揉了揉两眼之间的印堂穴，思绪慢慢地清醒了许多，背靠着床板坐起来，环视了一圈空荡房间，意识回笼，发现闻攸妍已经不在这里了。
墙壁上的吊钟指到了一点，在一起之后，闻攸妍很注重她的作息情况，平日里超过九点就会敲门进来叫她起床，她不免感到奇怪。
楼下传来微弱的谈话声，好似是一男一女在争吵着什么，明非墨几度以为是耳畔产生了幻听，直至走过去推开窗户，确切地辨认出是柳煜峰和闻攸妍两个人的声音。
她心里生出更多的疑问，今天才周四，柳煜峰没有理由会出现在明宅。越想越感到不对劲，明非墨带着满腔困惑快步行到门前，按下把手却久久推不开，方才惊觉房门被人拿了钥匙反锁住了。
明非墨顿感浑身软绵，拉着门把颓然地跪坐在了地上。
“我查过柳煜峰这个人，他的背景很模糊，这样来路不明的人，你一定要多加小心。”
梁凤嫣的话在她脑海中响起，她扶着头，又回忆起闻攸妍给她举荐柳煜峰的时候。
“今天下午我去见了一个朋友，是刚从海外留学归来的经济学博士。他得知了我嫁入明家，想找我推荐一份工作。”
明非墨结合这半年来发生过的一些谜团重重的事，得出了一个可怕的猜想，精神过于紧绷，太阳穴疼的厉害，她排斥着这一可能性，不愿相信那些事与闻攸妍有关。
“我在想，如果我是赵嘉鹏的话，会怎么做。”
“我私下派人调查过了，明叔他生前结下了很多仇家，我怕我们走了，没办法顾及到你。”
“你不许祭拜他们！”
“此乃下下签，预示着施主你的命运情路坎坷。”
她无力地抬手捂住半边脸，冷汗渗透了整片后背，她拼命劝慰着自己的内心，事情一定没有她预料的那么严重，只要闻攸妍没有做出实质背叛她的行为，无论怎样她都能原谅。
时光一分一秒的流逝，明非墨承受不住精神上带来的压力，头抵在门板上昏沉睡去，曾经的记忆破解成一块块碎片，在她眼前走马观花地放映。
明宇离奇的去世，明氏内部支离破碎，闻攸妍只身一人反常地留在明家，向她举荐柳煜峰进入公司。赵嘉鹏绑架她们没多久，柳煜峰便找来了巡捕房的人守候在仓库外面，林沫告诉她不是他写的信……
明非墨本性纯真善良，从未细想过每件事背后的关系，如今全部串在一起得出一个大致的坏结果，却又装傻不肯接受。
睡梦中，鼻尖嗅到了闻攸妍身体散发出的浅浅烟草味，她低声呓语了几句，忍不住湿润了眼眶。周遭的香味散去，世界再次陷入安静。
天空黯淡下来，乌云压顶，伴随着一阵电闪雷鸣，沙粒般大小的雨点骤然膨胀，宛若江畔的石子，猝不及防的打在行人身上，四处狼狈地躲雨。
明非墨在寒意和饥饿中冻醒，手腕被铁制镣铐固定在床柱边上，印出了深褐色的红印，硌得生疼，不管她怎么挣扎都无济于事。
听到楼上传来的声响，柳煜峰按住烟头在烟灰缸里掐灭，心情大好地朝对面的闻攸妍扬起唇，交换了一下眼神，速即赶到卧房里探看情形。
“老板，你终于醒了。”柳煜峰拿钥匙打开门，第一句话竟是关切地问候她。他看着明非墨的脸色逐渐难看，握紧了门把，站在原地没有动的意思，笑得一脸人畜无害。
明非墨不气反笑，尽管心里布满了恐惧，在气势上还是要压他一头:“柳煜峰，果然是你。”
柳煜峰在国内外的商界混迹了这么多年，她这点虚张声势的小把戏看得多了，根本难以将他唬住，倒是添了几分胜利的乐趣。
他屈起手指，指节轻轻敲了敲木门，侧目瞥向另外一边，特意在明非墨面前拔高了音量调侃道:“别藏着躲着了，都到收网之际了，你还怕她记恨你不成？”
闻声，闻攸妍从阴影处徐徐转过身来，迎着灰暗的光线露出半边身子，低头靠着门框，抿紧了唇线，不敢抬眼看她。
在这一刻，明非墨辛苦建设起来的所有防线轰然倒塌，她红着眼眶，强忍住泪水，没有说出任何难听或是失态的话，只是一言不发地定定望住她。
不知过去了多少分钟，她平静地哽咽着问她:“为什么你明明站在我的面前，我却好像看不清你。”
闻攸妍捂住嘴，别过头去，泪水夺眶而出。她不敢看明非墨的表情，手紧紧抓住门边，缄默地哭得几乎喘不上气。她鼓起勇气，回头远远地望向她，明非墨对上她心疼的目光，心情反而是波澜不惊。
她扯了扯两边的嘴角，艰难地扬起了一抹微笑，眼泪顺着她苍白的脸颊无声流下。闻攸妍的心像是被人挖去了一块肉，疼得她说不出话，泪珠模糊了视线，她怕自己再待在这里会崩溃，狼狈地跑开，逃离到了客厅。
柳煜峰若有所思看着她的背影，挑眉无奈地笑着，走到隔壁房间端了两盘已经冷了的糕点，和一杯温水，摆在明非墨面前的床头柜上。
“珍惜这几天的好日子吧。”
他拍了下明非墨的肩膀，对她的冷眼相待并不感到气恼，带上门笑容满面地回到楼下。柳煜峰开了包新的香烟，叼在嘴里正欲拿打火机点燃，余光瞟见闻攸妍郁郁寡欢的神情，把方盒递到她眼前，从开口抖了半截烟尾出来。
闻攸妍睨了一眼，背过身去不愿搭理他，柳煜峰撇下嘴角，皱着眉头擦燃香烟，深吸了一口，捏烂了烟盒狠厉地甩了出去，语气倏然冷了下来:“你不会对她动真情了吧？她可是明宇的女儿。”
“君子报仇，十年不晚，我们的计划现在终于成功了，你难道感觉不到开心吗？”他起身半跪在闻攸妍身前，用力按住她的手臂摇晃，强迫她看着自己的眼睛。
说不痛快那是假的，他们逃到上海，处心积虑地布局了这么多年，就是为了今天，但她并不希望因此伤害到其他无辜的人，他们与明家的恩怨就此了结便够了。
闻攸妍对上他愤然的视线，凝了眸子，镇定自若地回答他道:“我不想成为第二个一昧被仇恨吞噬的赵嘉鹏。”
“她不过是救了你一命，可是明宇害得是我们两家上上下下拢共一百多口的人命！不要傻了，他们那样的恶魔不值得我们去同情。”
柳煜峰无法苟同她的想法，加重了语气试图唤醒她内心的怨念，闻攸妍却不为所动。他慢慢眯起眼睛，摇着头站起身子，落在她脸上的目光深邃而复杂。
“我上楼看看她。”闻攸妍避开他错愕的眼神，挂记着明非墨的情况，独自上楼去，坐到床边。
“怎么不吃点东西？”她瞄了眼矮柜上原封不动的糕点，关切地问道。明非墨低着头，不愿看她，双手紧攥着床柱，青筋暴起。
闻攸妍瞧见她手腕上蹭了些许血痕的镣铐，多余的话哽在喉咙里，颤抖着手，掰下一半绿豆糕，送到她的唇边，声音轻柔，带有一点讨好的意味:“我喂你。”
明非墨垂下眼睑，沉默着和她僵持了片晌，低下头去把糕点包在嘴里一口咬住她的虎口处。闻攸妍微微蹙起柳叶细眉，任由她锋利的皓齿陷进肉里面，不断加深力度。
宛若铁锈般血腥的味道自舌尖蔓延开，闻攸妍默不出声的放纵让她不禁感到悲从中来，明非墨松开口，眼泪滴落在她溢出血的牙印上，盐水滥得她一阵钻心窝的痛。
“你的家人是我父亲放火杀的，是吗。”明非墨疲倦地背靠在身后的床板上，明知道缘由偏还是出言向她求证。闻攸妍艰涩地呜咽着，闻言，阖上眼睛，泪水难以控制地从眼角挤出，神色痛苦。
她自认为自己不是什么圣人，遭到了明宇留下的报应，她心甘情愿地替父认了，同时她也有权憎恶伤害她的人。
明非墨清楚闻攸妍受过的苦难不比她此刻少，如若她们始终都要站在对立面上，不如从现在开始就一直敌对到底，让她的良心少受一点谴责。
她不怪闻攸妍，却也无法违背内心地去原谅她的背叛。
“既然你已经选择这么做了，请不要对仇人的女儿抱有心软的态度，你这样只会让我感到更加的为难。”
明非墨悲怜地看着她趴在自己的大腿上埋头痛哭，竟然莫名感受到了前所未有的宁静，勾起唇角，笑着心若止水道:“你走吧，我不想见到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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