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三章 肝疼
出租车停在小区外。
二人下车往苗熊飞家里走。
本来姜晚风不打算回来,但十月马上结束,十一月她有集训和Z际联赛,再见一面还要好久。
她很想嫂子,也想舅妈。
可是她还没有足够的能力照顾她们,只能尽量少添麻烦。
苗熊飞很沉默,一路耷拉着脑袋,说自己累了一天,不想动。
两人沉默着往前走,一路安静,只有路过的楼层内偶尔的电视声,炒菜声,争吵声,还有不知躲在哪里的野猫嗷呜嗷呜地叫声。
临近单元门,争吵声逐渐放大,隐约可以听出是两个女人在争执。
“凭什么不问你要钱,她孙女跟着你生活,大哥能不给一分钱吗!白眼狼一出国忘了娘,难不成连女儿也不顾,一定都是你独吞了!”
“你别太过分!”
“我过分?一分钱没有你凭什么照顾她?你是什么天女圣母吗?你一个照相馆打工的寡妇,有什么能耐养两个小孩?快点给我!姜爱军每年都会寄东西回来,快点拿出来!”
打开单元大门,姜晚风听到了姜爱军的名字,怔愣了一下。
她爸?
还没等她反应过来,手腕突然被苗雄飞拉住。
苗雄飞站在她身后,把她往外带了一下,“我想起来家里的拖鞋脏了,带你去门口超市重买一双。”
姜晚风回头,眸色深深地望着他,心底突然涌出无以名状的荒唐。
她甩开手,转身往楼上跑。
“小姑姑,等等我!”苗雄飞大喊,“累死我了!”
楼上听到动静,顿时噤声。
姜晚风一步跨两个台阶往楼上跑,跑到门边时,大门敞开,曹小曼站过来,旁边是个余怒未消,脸色清白交接的妇女。
是她的婶婶,姜爱军亲弟弟的老婆。
“晚风啊,你们,活动结束了吗?”曹小曼挡在她和婶婶之间,苗雄飞从楼下追上来,也往中间挡了挡。
姜晚风静静看着两人的动作,又看向表情不善的婶婶:“您经常来吗。”
苗雄飞必然知道她,她一定来过不止一两次。
高翠兰也没什么好气,看到侄女并不觉得亲切,只问道:“你来的正好,你爸每年都会给你寄钱吧,这里面不仅是你的抚养费,也该有你奶奶的赡养费,我只是来要你奶奶的那部分,给了我就走。”
刚刚在楼下听到的话回荡在耳边,没给钱你凭什么照顾她。
给钱?
怎么会给钱呢?
每年过年寄一张照片,爸妈带着姐姐的照片,除此之外别无他物。
她这些年吃穿用度都是舅妈嫂子负责,小时候奶奶嫌弃她是女孩子从不过问,现在还找她来要赡养费。
“没有,爸爸从来没有寄过钱,你可以自己打电话问他。”
“我能联系上还找你吗!”高翠兰拔高嗓门,“你当然不承认,你个白眼狼,跟你爸一样都是白眼狼!你把他每年给你寄的东西都拿出来!不给你钱,他肯定也给你别的值钱玩意!”
尖锐的声音在楼道里回响,傍晚六点多,整个楼道的灯都被她喊亮,外面凄厉的猫叫更加刺耳。
曹小曼立刻回头:“婶婶,您别嚷嚷,姑父每年寄回来的东西都在家里放着,您进屋慢慢看,别吵到邻居。”
高翠兰听了,这才瞪着眼睛,冷哼一声,转身往屋里走。
曹小曼回头看了一眼苗雄飞,又握了握姜晚风的手,这才跟着进屋。
“她以前也来过是不是。”姜晚风小声问苗雄飞,内心却无比确定,婶婶来过,来要过钱。
她的内心仿佛被抽了巨大的一巴掌,撕开了她努力堆砌的骄傲和自尊。
她一个人当拖油瓶还不够,后面还跟着一群吸血鬼!
这些年她不知道的时间里,婶婶来过几次?奶奶来过吗?每次都说这么难听的话,这么颠倒黑白地辱骂嫂子吗?
苗雄飞揽着她的肩膀,声音低沉,力量浑厚:“没事,走亲戚而已。”
关上门,沉闷的巨响在姜晚风内心震荡,她看向婶婶,高翠兰正在嫌弃地视察客厅,不大的地方沙发老旧,一侧还有苗雄飞乱堆的裤子袜子,茶几上摆放着针线盒和不知名的瓶瓶罐罐。
凌乱,邋遢!
高翠兰嫌弃地坐也没坐,站着说道:“一年总得有个二十万吧!我不要多,分我十万就行。”
“你哪里来的数字!”苗雄飞皱眉,往年只要个一万两万,今年疯了吗,当着侄女的面,要十万!
“哪里来?姜晚风,你是不是转学了?要不是刚刚遇到个邻居告诉我,我都不知道你还有能耐挑三拣四,转去个贵族学校?!”
高翠兰怒极反笑,看向姜晚风的目光极尽冰寒,“老娘在乡下挖野菜吃粗糠,儿子在国外逍遥自在十多年不联系,生的孩子在江州最好的贵族高中,姜爱军,你不得好死啊!”
“你再敢骂!”苗雄飞一手指到她鼻子。
姜晚风连忙拉住他,上前一步,“姜爱军如何,你大可以去找他说,我在哪里上学,跟他没有任何关系,你再怎么要钱,也要不到我嫂子头上!”
“我想找他,找得到吗?就连你我都见不到!”高翠兰自己好像在讲一个天大的笑话,自己气得又笑又哈,“合着你一家都无辜,就我高翠兰倒霉,嫁个穷鬼还伺候老娘!”
姜晚风不说话,被她一套说辞绕进去,突然卡壳。
“你说跟你爸没关系,倒让我瞧瞧,每年寄来的都是什么玩意!”
“说失联又没完全失联,给你寄东西又不寄钱,学习学傻了吗?人情世故都被老外抽干了?”
姜晚风抬脚去自己的房间,从床底搬出一个扁扁的铁盒子,上面没有落灰,她走后,嫂子应该也帮她擦拭过。
她拿出来,“爸爸给我寄的东西,只有照片,都在这里,一年一封,这上面有个地址,你可以去找。”
说完打开铁盒,里面整整齐齐摆放着十几张信封,每张信封上都写着——
母亲敬启。
这是姜晚风所在床底的箱子,一般没人动,之前高翠兰来找茬也没看过。
这次看到上面的“母亲敬启”,高翠兰眼睛突然瞪得狰狞,鼻孔也张开浑圆,龇着牙上前一把夺过最上面一封。
“你看看!这上面写着母亲敬启!好啊!你们瞒着我,这本该寄给老太太的信件,从来没有人给过她!还有什么好说的!你们这对奸诈狡猾的母子!还有死了的苗振邦!你们都是霸占钱财的恶奴!”
听到提起苗振邦,曹小曼脸色苍白了一瞬,苗雄飞则是一把揪住高翠兰的衣领:“你嘴巴放干净点!”
曹小曼连忙拉住儿子,“婶婶,你别急,这里写着母亲敬启,是有原因的,这里的确只有一张照片,的确没有及时给奶奶看过,但,这信,的确是……给晚风的。”
“放屁!”高翠兰指着曹小曼,“你一张嘴胡说八道,抵得上这白纸黑字吗!信都被你打开了,你当然说是只有一张照片,怕是连姜晚风都不知道里面有没有其他东西!都给你独吞了!”
“高翠兰!”苗雄飞恨不得把人提起来,浓眉竖起,表情阴沉可怖,仿佛随时要把人提起来丢下楼梯。
“小飞,住手!”曹小曼连忙跑过来拉住他。
姜晚风也上前,“你不要血口喷人,婶婶,如果你觉得照顾奶奶辛苦,再等我半年,我明年夏天就满十八岁,我去挣钱还你,你不要在这里随便辱骂我的哥哥嫂子!”
她打开另一个信封,“信都是我拆的,里面就是这样一张全家福,本来是光秃秃的照片,嫂子怕时间长了褪色,专门给做的塑封。”
“这上面的地址就是这里,母亲敬启,也可以是外婆。奶奶之前从没有过管过我,所以,才没有给她看过。”
小时候外婆还会带她去奶奶家,可奶奶根本不见,也不承认她。
她还带着全家福的照片去过,差点被奶奶撕了。
从那以后,外婆,舅舅包括表哥,再也不敢让她把照片带去。
她低头,抚平信封上的褶皱,“这里没有钱,爸爸没给过,将来我可以出奶奶的赡养费,再给我一点时间。”
曹小曼抱住她,把她头按在自己肩膀,忍着不让眼泪掉下来,对高翠兰说:“婶婶,晚风转学的钱是她教练出的,还有半年多,等高考过后,我们一起去一趟国外找姑父,去要账也好,见面也好,把一切都说开可以吗?”
高翠兰冷哼:“谁要去国外找他!教练?教练这么好心给她出钱?你是体育生吧?是不是赚了几百万的奖金?”
“奖金是俱乐部的。”姜晚风道,“内部比赛奖金不多,而且不在我个人手里,我说了,明年,明年我会给你。”
高翠兰气不顺,听她推三阻四阻挠,更是火大:“什么意思,我还能欺负你一个小孩子不成?!说到现在,你们就是不愿意给钱是不是?”
她把所有信封都哗啦哗啦倒出来甩在地上,“十几年了,知道寄信,不知道给钱?脑子有病吧?这种脑残,你还能允许姜晚风在这里蹭吃蹭喝,说一百样我都不信。”
她眉头上挑,笑得嘲讽,“这得是多圣母的白莲,才能不计回报。你图什么?”
高翠兰上前一步,看着曹小曼,两人其实差不多年纪,可高翠兰就是摆足了谱子。
“说啊,图什么?”
曹小曼瞪着她,气息翻涌:“我不图任何,她从小在这里长大,跟小飞一样是我的孩子。如果你有困难,我有能力也可以帮你,你不要再在孩子面前胡搅蛮缠。”
晚风已经很敏感了,她不想再让她心中负担加重。
“哈。”高翠兰一个字都不信,“既然这样,我有困难。婆婆年纪大,我需要雇人照顾,两万根本不够。”
她手一伸,“再给我两万。”
曹小曼握紧了拳头,指甲抵着手心,牙齿咬紧嘴唇没有说话。
她拿不出更多的钱了。
可也不能当着两个孩子的面说。
苗雄飞看着粗鲁大咧,其实自尊心很强,心思也细密,她不想让他再为家里担心。
姜晚风随着长大,更是视自己为拖累,今天这种场合,无论如何不能让她下不来台。
“两万不够?再给?”姜晚风重复,“嫂子给过你两万?”她突然心中空荡,难堪到眼眶热胀,无地自容。
“还回来!”她上前去扯高翠兰的包,“我明年给你,你把嫂子的钱还回来!”
她秀气眉毛微微蹙起,脸色苍白,嘴唇颤抖。
好想大哭一场,为什么会这样,从来没有过问她的人一直在索要钱财,含辛茹苦拉扯她长大的人却得不到回报。
她都可以想象自己放在任何一个文章里,都是那么丑陋难堪。
高翠兰不让她动,两人推搡,苗熊飞立刻去阻拦,混乱之间,呼啦呼啦,茶几上的杯子铁盒杂物摔落一地。
高翠兰撞在茶几,尖叫声冲破云霄。
“哎呀,我的腰!你们杀人啦!”
姜晚风几乎要崩溃,连忙去扶她,“婶婶,我不小心推倒你,对不起!”
“我不起来!我要报警!谁也别动,这就是案发现场!你们不给老太太赡养费,亲侄女把我推倒在地,大哥国外寄来的钱都让你们贪了!我要找警察给我做主!”
苗雄飞一把将她拉起,“我推的你,怎么着吧!你还要点脸不!当婶婶的空手来看侄女,还不依不饶欺负小孩!你找阎王给你做主去!”
“你他妈还找阎王,阎王收了你爹就跟你是亲家啦!”高翠兰被他拖拽疼痛,气得破口大骂,“我不要脸,不要脸也比你妈克夫强!你一家三代凑不出一对完整夫妻!”
“高翠兰!你再敢说一个字,我拍死你!”苗熊飞声音嘶哑,恨不得手起刀落一了百了!
姜晚风心底一阵刺痛,血气上涌,脑子还没反应过来,手已经抽上去。
“啪!”一巴掌打在婶婶脸上。
几个人懵了一瞬。
苗雄飞一把推开姜晚风,“老子就打你了,再敢说我爸试试!”
曹小曼也扯高翠兰:“不就是要钱,我明天取给你,明天给!”
“你敢打我!”高翠兰不可置信捂着脸,坐在地上狂骂,“姜晚风!你果然是个白眼狼!你敢打我!你个小件妇!”
“滚!你再骂我爸你头拧下来!”苗熊飞气得血气乱涌,声音低沉压抑,见姜晚风上前,他又一把拉住按在自己怀里,捂住她耳朵。
猩红的眼眶怒目圆睁,凶狠地落下一滴泪。
滚烫的泪砸在姜晚风颈窝,烫得她瑟缩一下,耳朵被堵上,仍阻隔不了咒骂。
苗雄飞在哭。她心尖止不住颤抖。她双眼隐忍紧闭,眼泪从眼角滑落。
她是个什么啊,明明比苗雄飞辈分大,从小到大都在被他照顾,哥哥嫂子除了不能喊成爸爸妈妈,比亲生父母对她都好。
可这样好的人,却要被这头泼妇咒骂抢钱!
是她的错!
是她没有及时阻止这些人,她最应该做的,不是赚钱,是支棱起来,把这些恶人赶出去!
“高翠兰!”她闷着低头,声音却嘶哑如恶鬼,“你再说一个字,一分我都不会给!”
“我爸欠你,我不欠你。再闹,就报警吧。”
姜晚风缓缓抬头,眉目不复凄楚,眼底还有没来及擦的泪光,但迅速转变的冷意迸射出来,与刚刚难堪羞愤的模样天差地别。
高翠兰一时有些缓不过劲,想反驳又住嘴,呼哧呼哧喘着粗气。
“拿来。”姜晚风伸手,“把嫂子的钱还回来。”
“凭什么!”高翠兰立刻往回撤,“这是我这段时间的辛苦费!你也说了,明年才一次性补偿,那你嫂子的钱算你借的,你明年再还给她就是了!”
说完,她生怕这两万也不保,立刻起身往门边走。
“我姑且信你一次!你若敢骗我,你不是什么运动员吗,我去网上曝光你,我看你还怎么参加比赛!”
闹够了,看样子这家是真没钱,她不再久留,开门离开。
一声巨大的关门声,屋内陷入沉寂。
没有一丝生气的沉寂。
姜晚风狠狠压抑住想要痛哭的冲动,尽量让自己平复心情。
苗熊飞默默走向茶几,蹲在地上捡掉了的物品。
乌黑的头发半耷拉在脑门,低垂的睫毛遮住眼眸,整个人安静沉默。
“她多长时间来一次?”姜晚风问。
“几次而已。”曹小曼抬手,给她顺了顺头发,“是你奶奶太想你爸爸了,让她来问问情况。”
哪里会是这么简单……
姜晚风吸了吸鼻子,假如她每年来一趟,两万都满足不了,在她不知道的情况下,嫂子负担了十几二十万都不止。
从来没有告诉过她。
她不再问,走过去也开始收拾残局。
一封一封每年必寄的照片,每一年嫂子都给拿去照相馆塑封好。
嫂子这么爱她,这么珍重这些照片,却还要被婶婶骂。
她刚刚,太软弱了。
苗熊飞见她愣神,粗声粗气安慰,“你别往心里去,如果你不想跟她有牵扯,她报警也没用,等我将来当警察了,一枪崩了她。”
姜晚风:“……好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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