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六十九章 推翻
江洲沈宅。
沈良臣坐在太师椅上,身前的茶几摆着价值上亿的古代帝王使用的古董茶具,缓缓斟一杯清茶。
热气袅袅,芳香四溢。
他垂着眼,眼睫毛眨动的频率仿佛电影里的慢镜头,两三秒才缓慢闭上睁开。
却始终没有抬起,看向前方脚步声靠近的方向。
沈赫卿一步一步穿过庭院,跨过客厅复古门槛,踩在金丝楠木铺设的地板上,发出沉闷的咚咚声。
他走近茶几的三米距离界限,站定。
谁也没说话。
沈良臣慢条斯理地吹着茶,轻抿一口。
“父亲。”
冰冷低哑的声音,没有一丝感情。
沈良臣茶水堵在唇边,静止不动。
半晌,鼻孔嗤哼一声,气息吹皱茶面。
他放下茶杯,这才吊着眉眼抬起头,凝视前方的儿子。
眼神阴鸷森严,不屑一顾。
“你还知道我是你父亲。”
沈赫卿的眼神同样阴翳狠厉,冷漠无情,喊他只是一种礼貌,并不是尊敬。
沉默的气氛逐渐绷紧稀薄,仿佛拉紧的弓弦,随时会崩断。
沈良臣又抬眸扫了一眼沈赫卿,一身深色检察局制服烫熨平整,笔直挺拔地贴合在身上,每一颗金色的扣子、胸前的徽章、肩膀的肩章都彰显出凛然的权威和肃穆。
那张与他相似的年轻脸庞上狠绝淡漠,眼神似穿透一切的利刃,直直插入他的胸膛。
他薄唇抿成一条直线,下颚线硬朗清晰,站立在那里,仿佛正义的化身,带着审判者的权威,来对他降罪。
越是沉默,越是憋闷。
沈良臣松松领带,正式抬头,两只眼睛平静松弛地与儿子对视。
他的儿子,已经不是四年前隐忍倔强,沉默挨打的沈家逆子了。
天生沈家人的刻薄皮相,加上检察局特有的审判之姿,如阴鬼煞神,索命断魂。
“沈良臣,你是死罪。”
沈良臣哈哈轻笑,表情迷茫无知,“沈赫卿,你在说什么?你想当沈家的不肖子孙,千古罪人?”
哼。
“你想定老子的罪,大逆不道,千秋万代也会骂你沈赫卿忘恩负义,白眼狼崽。”
沈赫卿随意丢过去文件袋,不甚在意他的指控。
早在知道父亲作恶起,他就自我撕扯痛苦且清醒地知道,他是沈家辉煌的终结者。
尽管犯错的不是他。
“十五年前,你还是江洲局副长的时候,就开始与多家外企勾结,给他们提供情报,从而获得财力支持,提拔转正。”
“十年前,精准定位苗振邦的数据,是你搭上蟹钳公司的开始。”
“也因此,八年前,你当上江州州长之位,为虎作伥,肆无忌惮。”
“父亲。”
沈良臣嘴角一点一点下垂下去,表情重新阴鸷可怖,听到一条一条按照时间线排列的罪状,他冷冷一笑。
“这能说明什么?我江洲拉拢外资,发展市场,无可厚非!”
他两手一摊,“我与几个外企高管勾结,也与我们本土制造业‘勾结’,那些行走在田间地头,工厂车间的报道到现在还挂在政网上!”
“我的儿,给这些企业提供本土样本数据,给汽车企业提供车主行驶轨迹,本就是支持他们调研的一部分。”
沈良臣哗啦一下掀翻茶具,上百年的古董瓷器瞬间摔碎一地,昂贵茶叶铺开,茶水蔓延,水汽氤氲。
茶几变得干净光滑,空无一物。
他随手抽开旁边柜子上陈列的一个文件夹,翻开,掷过去。
“看吧,企业申请调研数据的协助函,完全经得起法律法规的调查。”
如果不合规,手底下人怎么会毫无察觉地配合收集?
沈赫卿嘴角扯出一抹冷漠的笑,并未搭腔。
“怎么,你就这么想把老子送进去?”沈良臣语气低沉下来,“就为了你所谓的独立自由?你就宁愿踢碎沈家名望,也要成全你那一己私利?!”
“很久没听父亲说这么多的话了。”沈赫卿展颜,笑得舒坦。
“你害怕了,父亲。”
他转身,环视屋子里精雕玉琢的各种摆设,没有低于过百年的物件。
从前父亲穿衣朴素低调,家里饭菜简单清淡,家风家训克己复礼,他倒从没想过这些价值连城的东西因何而来。
现在,只觉得烫手。
“父亲,你所谓经得起调查的东西,我已经全数交给我部部长。”
背后传来拍桌子的一声巨响。
沈赫卿没有回头,“徐叔叔,愿意出席人证。”
吱嘎。
背后传来椅子摩擦地板的声音。
“徐乐通?他敢?!”
“有什么不敢!”沈赫卿声色俱厉,突然握紧拳头,回头双眼猩红。
“徐晨光怎么死的!沈良臣,你不要装傻!徐晨光的尸检,胸口的子弹都不是东洲制造的!”
是外国的。
谁能拿到外国的子弹!
沈良臣,你太可怕了!
“还有,徐乐通早就知道你有问题,他没有曝光你,愿意当你的狗,现在敢作证了,就说明当初徐晨光捏在你的手里!”
“你早就知道苗雄飞是暗警,徐晨光,是你安排去杀他用的吧?!”
“一派胡言!”沈良臣抬手就扯墙上的鞭子,“啪”地抽过去。
鞭尾甩出强烈的风声,令人胆寒,直直向沈赫卿挥打过来。
沈赫卿抬手用力一接,鞭子缠住他的手腕,被他狠狠攥住!
“苗雄飞送回徐晨光就逃,你在派人追杀,因为他快要查到你了。”沈赫卿用力拧转鞭绳,猛地向后一拽。
“他在哪?水里没有,必然被你的人带走了!”
沈赫卿力气大,拽得沈良臣一个踉跄,撞在茶几厚重的面板上,发出沉闷的声响。
“哈哈哈!”沈良臣仿佛听到了天大的笑话,“我都死到临头了,你问我要一个无关紧要的蝼蚁?”
“我怎么会知道!”他皮笑肉不笑地冷笑,“神通广大的沈检察官。”
沈赫卿眼神陡然转利,眯眼瞪着沈良臣。
苗雄飞活着!
不然他父亲不会是这个反应!
“他在哪!”沈赫卿又是一拽!
沈良臣直接松了鞭子,手心划破一道长长的血痕。
“能耐了啊……赫卿。”
沈良臣语气突然低落下来,迈着四方步,一步一晃地绕过茶几,走出混着书香茶香的茶室,略过沈赫卿的身边。
“赫卿赫卿,赫赫功绩是吾卿。”
“我的儿,你出生时,我对你寄予全部的厚望,发誓无论如何要送你爬上最高,万人敬仰。”
他双手振臂,在硕大的客厅举手望天。
“你天资聪颖,过目不忘,天赋异禀。”他转身走向通往二楼的台阶,稳扎稳打地站上去。
“生在我沈家,是互相成就。我要爬高,再爬高,托举你,再上一层楼。”
他一边说,一边一个一个台阶踩上去。
“直至我干到江洲局副长,与另一个副长顾拓疆竞争正职。”
“当时刚建厂的LK集团找到我,说招商引资办的领导与他交好,可以支持提携我。只需要我提供一下第一批车主的行动数据。”
他快要拐弯走到二层上方,沈赫卿抬脚跟上。
“只是数据而已,他想快捷方便一些,可以提供正规手续,毫无漏洞可言。我没有拒绝的理由,相反,如果我拒绝了,他就要去找顾拓疆办这件事。”
“哈哈哈,赫卿,造化弄人。如果今天的我穿越回去,绝对会把它拱手让给顾拓疆。”
顾拓疆看似输了那次竞选,却安然无忧,笑到了最后……
他担惊受怕十几年,位置越高,越骑虎难下。
个中滋味,没有人能感同身受。
“我不知道那些数据有什么作用,LK集团要的数据看上去非常随机。包括苗振邦的那次意外。在一开始,我并不觉得与我有关。”
是在竞选州长之位,LK集团索要精准的人员轨迹名单,他才发觉不对。
那时候,苗振邦过世两年。
他想拒绝,LK却说,他早已上了贼船,一条绳子,下不去了。
他一念之差,万劫不复。
临上任,他给徐乐通留了任务,查全国类似苗振邦的意外死亡案件,秘密进行。
利欲熏心,泥潭浸染。
命令是他下达,调查结果的导向,也是他想遏制阻拦。
他不想再让徐乐通查下去。
而此时,苗振邦的儿子,苗雄飞,以绝对强硬的素质强势介入,搅乱他所有计划。
他无法缓缓抽身而退了。
“赫卿,如果你四年前听我的话,如今稳坐中政部,你老子我逐渐退出,完全能够实现!”
他通敌,可他没想叛国。
只要托举上他的儿子,不让赫卿被LK掌控,再等上几年,国际制裁激烈交锋,压制LK完全可以实现。
他也能够全身而退。
功败垂成。
功败垂成!
他怎能不恨!
恨不得苗雄飞死!
恨不得徐乐通削官降职!
沈赫卿拾级而上,听着沈良臣的讲述,没有一丝波动。
这一年他给父亲找了上百上千种理由,都无法开脱。
这样的政客,这样的托举,他不要也罢。
“不要?”沈良臣狂笑起来,状似癫狂。
“你高风亮节,你以为你洗脱的干净吗!吃我的,用我的,人血馒头,你早就吃了啊!”
沈良臣双眼瞪出血丝,脖子上青筋暴起,用力嘶吼。
他讨厌儿子不受控制,讨厌儿子一副高高挂起的样子审判他。
他应该是儿子的骄傲,儿子应该感激涕零!
他忍辱负重,背上骂名,不是想看儿子这副薄情寡义的嘴脸的!
“沈赫卿,你以为你忤逆我,去了京大,进了检查部,就没有我的功劳吗!”
“你以为,你能查到老子这么多证据,这么多徐乐通都挖不到,暗警都查不出来的资料,为什么你一个毫无资源的小少爷,轻而易举就查到了!”
“你潜入我的书房,盗取我的密码,我一生如履薄冰,为什么偏偏在你查的时候疏忽大意,露出马脚!”
“我要你一辈子记得,老子我给你铺了通天路,你越想摆脱,越要牢牢背负一辈子!”
说着,他转身从窗户口冲出去,一跃而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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