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零七章 挑明

姜晚风到江州宴的时候，鹿兰川已经到了。

她很惊讶。

从家到这里，坐地铁加走路，她用了半个小时。

这里是市中心，非常容易堵，无论开车还是打的，应该不会比她更快才对。

鹿兰川只比她早到一分钟。

听她说“已经到了”，他几乎一路狂飙过来，怕她等太久。

结果刚进大厅，目光搜寻一圈，才看见落地玻璃外，缓缓走来的姜晚风。

他立刻回身出去迎接。

先是推门驻足一秒，放开手向前迎上去，走路变成小跑，不大的门前停车场，男生高大的身影走路带风，直直跑到不紧不慢前行的女生跟前。

女生抬头，眼底闪过小小的惊艳。

浅灰大衣，里面是米白的低领毛衣，胸前带了点藏蓝色带暗纹装饰。

头发利落蓬松，之前额头的碎发全部梳起打理妥帖，整张脸干净清爽，纯到仿佛不含一点杂质。

在穿着羽绒服，裹着围巾、体态臃肿的行人中，显得过于清隽卓然。

姜晚风忍不住又打量一圈。

感觉他穿衣风格好像变了。

之前肆意凌厉，色彩搭配随心所欲，哪怕白衬衫也会半里半外透着浪荡。

现在反而纯情了。

她多看两眼，觉得稀奇，结果少年睫毛轻眨，抬手抓了下发顶，转个方向站在她身侧稍后。

耳垂一抹红云一闪而过。

再想细看，男生低咳一声：“先进去吧，我等你好久。”

这是“接吻门”事件后的首次见面。

也是鹿兰川微信认错表白后的首次见面。

他心中久违的紧张，不敢被她细看。

姜晚风点头，二人先进入江洲宴。

正午时分，大厅食客很多，只有靠窗的最后一角有个空桌。

服务员引导二人过去坐下。

红色沙发靠背很大，充当隔绝每一桌食客空间的挡板。

点完餐，鹿兰川主动给姜晚风要了杯牛奶。

“谢谢。”姜晚风道谢，然后手指点了一下他的整体造型，“很好看。”

但是。

“不冷吗？”

姜晚风喜欢暖和，看到这么少的衣着，再好看也替他起鸡皮疙瘩。

鹿兰川：“还好。”

他又问：“这几天……又封闭训练了吗？”

“……没有。”姜晚风说完，又想起回老家的事也不能告诉太多人，又改口：“差不多。”

牛奶最先上桌，然后是一道糖醋小排。

鹿兰川接过牛奶，放置到姜晚风左手边最佳位置，保证她一抬手就能拿到。

放这么正好，姜晚风便顺手拿起来，抿了一口。

鹿兰川的视线，就这么顺着她的手，缓慢追随，终于移到她的脸上。

这是他今天第一次光明正大看她。

乌质长发扎成一个很常见的马尾，尾尖发梢耷在肩膀的白色毛绒帽子上，柔软乖巧。

白皙无暇的脸颊因喝了牛奶微微鼓起，眉间清冷恬静，红唇娇艳，清冷高贵。

没被她看见那种照片之前，他还能自欺欺人觉得自己足够付出，可以打动她。

被她看到之后，满脑子都在想如何洗白自己，不被她嫌弃。

姜晚风放下杯子，眼皮一撩，回视他。

杏眼清澈明亮，自带灼热，烫得鹿兰川心跳一漏，找不着节奏。

姜晚风摆弄一下放在右手边的手机，点开聊天框，往上翻了翻，地铁上又看了一下他之前发来的消息。

初五那天:【你在哪，路口有神经病，救我一下】

她唇角微勾，问道：“前几天你去老城区那边了？”

“嗯。”

说起这个鹿兰川就来气。

“初五那天去的，那么一片老城区，怎么会有这么多蠢货。”

“个个蹲在我车前吃凉皮，还说不认识我这车，自己啥也不懂……”

那些女人，眼里装着什么他一眼就能看清。

偶像剧看多了，在他跟前扮演傻白甜，这也不知道那也不清楚，大喇喇蹲在路边吃饭，自以为真实自然不做作。

路边那么多车不蹲，偏偏蹲他车头装傻，还迷茫懵逼，鞠躬道歉，以为他是傻子吗。

“没砸你车？”

鹿兰川给她倒水的手一顿，看向她：“你怎么知道。”

他特意隐去这件事，几个女的有病一样，一个赛一个来碰瓷，最夸张的一个大饼脸，拿剪刀扎他车胎，还叫嚣着最烦有钱人，万恶资本家。

姜晚风笑了一下。

鹿兰川隐约觉得她好像早有预料，说道：“不用担心，她们现在应该还在拘留所。”

拘留？

“她们砸得很厉害？”一点脑子都不带吗？

“修车费预估七百万。”

！

真虎啊。

姜晚风：“会被判刑吗？”

“我若追责就会，但我得积德，略施惩罚，过两天知道错了就放出来。”

姜晚风抿一口牛奶。

鹿兰川也安静数秒。

最终，他开口。

“那天，你看到……ins上的照片了啊。”

姜晚风：“我不是给你点赞了吗。”

“……”

鹿兰川这几天一直纠结这件事，眸光幽暗，抬手，指关节抵住额头，艰难问出口：“为什么点赞。”

是想告诉他她看到了，还是有点吃醋，还是生气？

他其实，隐隐有点期待她吃醋。

姜晚风：“你当时说你家单反效果特别好，我的赞是给你的单反的，的确很好。”

空气凝滞一瞬。

鹿兰川微低的头颅僵住，心脏再次被懊恼感挤压拧死，手指遮住的眉心疯狂紧皱，闭上眼睛给自己一句暗骂。

她越是夸赞，他越是低头，恨不得跪下认错。

然而这个“恨不得”恨早了。

因为姜晚风下一句是——

“效果这么好的相机，拍过几个人呢？”

扑。

“每次，效果都这么好吗？”

通。

服务员推着金光闪闪的小推车走过来，用标准的尾音上扬的服务用语说道：“鸟道嗷一下~”

佛跳墙、花开四季、东坡肉、凉拌笋丝、金针玉露。

空旷的桌子瞬间摆满，热气袅袅，热气腾腾。

刚刚冷掉的气氛终于有所回升，慌乱失律的心跳也缓缓找回节奏。

鹿兰川默默拿起姜晚风的碗，给她盛汤。

又给她夹一块东坡肉放在餐盘。

厚着脸皮，扯一句谎：“就那一次……”

姜晚风示意他：“你也吃。”

鹿兰川也夹一块肉放自己餐盘，戳着肉给自己心理建设，他都会改，但老婆不能丢。

以后认打认罚，先把人稳住再说。

“那时候蠢，别人有的我都有，就袁增碰的那些我没碰过，所以总想跟他比……”

“后来我们都被父母教训了，就收敛了。”

姜晚风保持低头搅动甜汤的动作，眼睛却上抬瞟他一眼。

“这样啊。”

她声音空灵婉转，缓缓回忆：“你记不记得你我第一次说话。”

鹿兰川脑子里的灯光啪的一下灭了，一片漆黑。

他记得。

是李芊妤和她起争执那次。

姜晚风单手比划一下，“我绊到李芊妤前，眼睛没看路。”

鹿兰川预感接下来的话比之前更有锤感。

“就在篮球架下，他们喊‘鹿嫂好’，很大声，我转头看了一眼。”

哐当。

鹿兰川的勺子掉在餐盘上。

姜晚风含一口汤，慢慢品尝，久久回味。

“你在亲‘鹿嫂’的额头。”

鹿兰川微张开嘴，静静深吸一口气，郁结在心里挥散不去。

空气突然变得稀薄。

姜晚风把手机聊天消息又调到最后一页，点击放大一句话：

【对不起，我以前是个混球，年少轻狂不懂爱情，做错了一些事】

“你的年少轻狂是指……几岁到几岁？”

“你说是因为想和袁增较量，篮球架下，袁增还在跟你比吗？”

“你比赢了吗？”

她见过袁增两次，也没有很重女色，正常开朗大男孩，也不好战，根本没有跟鹿兰川比的态度。

而且，之前，无论何时，鹿兰川身边的女孩没断过，两次聚会都有苏彤在旁边晃悠。

但袁增，每次见面也没有女伴。

高下立见。

鹿兰川已经放下筷子，双手放在膝盖上，“对不起，让你看见如此不堪的一面。”

他已经意识到，姜晚风有备而来。

他觉得撒个谎稳住她，简直是无稽之谈。

她在说他的过去，他舍弃不掉的过去。

必须直面那些过往，给她最坦诚的回答。

鹿兰川：“我以前很烂，也是遇见你之后，才知道自己有多烂。”

姜晚风点击屏幕，放大另一句话：【我想和你在一起】

“嗯，你既然知道，那这句话就收回去吧。”

鹿兰川看着空白屏幕上唯一的一行字，那是他一直联系不到姜晚风，实在着急，提前说了这句话。

其实，他想等高考之后，与她考去同一座城市，变得更好，再跟她说。

可现在，既然说了，他一定要继续说下去，把态度摆出来。

“我不收，这是我一直以来想对你说的话，你可以不答应，但你要知道我的想法。”

“我可以改，你觉得哪里不好，我现在都能改正，我知道你优秀，完美，现在的我你无法接受，但将来……”

“嗯——”姜晚风摇头发出否定音节。

将来也不会。

她隔空描摹一下他的唇，漂亮、性感的唇形，红色偏暗，喝水后带着水珠，会更加妖孽性感。

“我见过你亲吻第一个女生，也见过你最近亲的最后一个女生。”

“哈苏相机没有拍到的画面，就真的一个都没有吗？”

“这之间。”

鹿兰川答不上来。

“如果第一个是攀比，后来的呢？野兽尝过肉味，会甘心吃糠咽菜吗？”

鹿兰川背后起一层薄汗。

“我还没亲过男生。”姜晚风又抿一口牛奶，放下杯子时，舌尖探出润了下唇瓣，舔去残留的奶渍。

鹿兰川暗暗吞咽一口。

姜晚风笑容坦荡地看过来：“我会很慎重得挑选。”

鹿兰川在徐徐升起的热气中，仿佛看见她举起弓箭，狠狠射中他的心脏。

骤然的紧缩和疼痛，将他的血液榨干挤出，混杂痛意传遍四肢百骸。

“我要承认一点，我非常，”姜晚风略微皱眉，思考表达方式：“想要很多人爱我。”

“你的靠近，我没有拒绝。”

“只能靠近到这里。你想要更多，我回馈不了。”

“今天这顿饭，是我给你的答谢，资金有限，希望不要嫌弃。”

说完，她举杯送过去，与他的杯子碰一下，然后把牛奶喝光。

稍微收拾一下餐具，她站起身。

鹿兰川起身，急急拦住她，扣住她的手腕，“我没说现在在一起，我只是先让你知道我的态度。”

“将来，你可以先考察我。”

沉默一下，他声音略哑，还有点发涩。

“你，你也可以先谈一段恋爱，我可以等。”

姜晚风凝眉，闻言挑了一下。

？

“让我渣另外一个男生，再回来找你？”

鹿兰川身形一震，立刻道歉：“对不起。”

“是我不够好，却妄想拉你染黑，来与我相配。”

他应该变得更好，足够弥补感情随意的短板，来配得上她。

“我若恋爱，必然是奔着结婚去的。你不用等。”姜晚风认真说道。

鹿兰川手上力道突然收紧，“那，那……”

姜晚风觉得手疼，垂眸啧了一声。

手上力道立刻松懈，但没放开。

“那可不可以还像原来一样，我给你补课，你不要疏远我。当朋友也行。”

姜晚风没有立刻回答，她不太想，因为她察觉到自己在变化。

但她有自己的防沉迷系统。

现在已经一月底。

马上二月。

二月底她就要回十八中。

“你不在的两个月，我用你给的方法渐渐适应了星海的教学。还有两个月，我想自己试着建立学习结构，不能总是靠你。”

鹿兰川听到重点：“什么还有两个月？”

姜晚风：“我在这边借读到二月底，最后一百天，要回去备考。”

“你要回十八中？”

“一个半月后。”回去之后，应该就没什么交集了。

姜晚风稍微挣脱开他的手，“所以，我无法给你什么承诺。将来，也许不会见面，你还是按照自己的风格去生活比较好。”

“我不要承诺。”鹿兰川没想到离别会这么快，快到他来不及打动她分毫，就要先行分开。

原本还准备一堆话，可突然心中空落，想象不到她不在的日子会怎样。

“你想考京州的体育学院，我也会考去京州，不会不见面，你不需要给我承诺，是我，是我需要向你证明我的诚意。”

姜晚风淡淡凝视他，“我已经说的很明白了。”

“你的前女友这样，你烦过吗？”

鹿兰川手垂在半空。

良久。

江州宴人来人往，宾客满座，服务员来回穿梭。

只看见一个穿着大衣的少年，沉默坐在餐桌旁，满目颓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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