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章 忠犬黑背
第二天正式上课，周一，有升旗仪式。
早上教室晨读时，李芊妤怒气冲冲走到教室后排，“姜晚风！”
姜晚风从书里抬起头，审视她突然的发难。
“是我和你的恩怨，你凭什么把程孝楠扯进来！”
？
“你让他答应你条件，逼他跟你跳舞，问过他本人意愿了吗，你怎么这么心机！”
真是有大病。
姜晚风压着眉宇， 身形疏懒，不太想搭理她。
一大早晨精力就这么旺盛，实在令人厌烦。
“是他说，可以代表你向我道歉。”姜晚风轻声细语，“我接受。”
淡淡的几个字，激得李芊妤无名之火蹿的老高，“他凭什么代表我，我凭什么跟你道歉！”
李芊妤的小姐妹悄无声息围到她身边，拉住她的手甩哒甩哒：“怎么了呀？”
然后转头，谴责的目光落在姜晚风身上，“姜晚风，屁大点事你没完了是吗？？那天要不是你偷看鹿少，怎么会被绊倒？你还倒打一耙。”
姜晚风无视半路冒出来的路人甲，直直盯着李芊妤：“是他要道歉，是他要代表你，你去问他啊。”
声音很清很冷，漠不关己，可偏偏最后一句带了一种“他会替我解释”的亲昵。
李芊妤情绪本来就激动，听到她这么说更是气焰上涨，恨不得下一秒就上手来掐她。
“你清高，你高高在上，他答应你无理要求还死死遵守，傻了吧唧被徐晨光打，还不松口。”她眼尾染上一抹红，说到后来都不知道是替谁委屈。
“你招蜂引蝶，打着要我道歉的旗号霸占他，你能说你一点想法都没有吗？！”
“徐晨光打他？”
姜晚风一只胳膊搭在椅背，蹙眉问道。
恰此时程孝楠从教室前门走进来，嘴角挂了彩，青红交加，眉骨也破了点皮。
程孝楠的眼睛很黑很亮，皮肤偏黑，唇色也深暗，搭配上战损妆显得无辜又可怜，非常有未开化兽人之感。
之前因为他的行为和李芊妤的谩骂，很少有人注意过他的颜值，最近几天跳舞的关系，大家忽然意识到他长得很帅，忠犬系的帅。
所到之处，有女生凝视注目，窃窃私语。
动静较大，姜晚风偏头看见了程孝楠。
伤这么重？
什么时候的事……
她目光随着程孝楠从前到后移动，突然，视线被李芊妤阻隔。
李芊妤哼了一声，“看什么看！他被打的时候你在哪？！”
姜晚风杏眼一眯，脑海里闪过徐晨光的脸，眉头不禁皱了起来。
她不算认识这个人，但我不杀伯仁，伯仁因我而死，她心底隐隐不爽。
从小到大打架她没怕过，但仅限于她自己跟人打架，不牵扯第三人。
连累旁人，她心中有愧。
程孝楠已经看到了教室最后的局面，他走过来，站在李芊妤旁边，“芊妤……”
昨晚还看不太清，现在看到程孝楠脸上的伤，李芊妤心中涌现出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酸涩感。
他要是一直在自己身边，顶多挨自己两顿骂，何至于有人敢打他。
姜晚风就是个祸水，招蜂引蝶，搅合整个星海不得安宁的祸水！
她指着姜晚风大骂：“黄主任说的对，你就是十八中来的人渣，专门破坏我们学校风气！你没来之前，什么时候出过这种事！”
程孝楠拉住她，“芊妤，不要这样说！”
“我偏要说！你还护着她？！”李芊妤见他以德报怨，显得自己成了里外不是人的窝囊废物，更加生气，“那天的罚跑还是太轻了，黄主任就应该狠狠罚你，给你记过给你全校痛批，看你还敢不敢！”
姜晚风漆黑的眼眸凝视她，冰冷蔑视，半晌没有开口。
“嘀嘀——”
升旗仪式的号角声响起。
班级里沉寂良久的空气终于开始流动，前排一直看热闹的同学回过神，陆续站起来往外走，出了教室门，窃窃私语的声音开始不避人的喧哗涨起。
程孝楠表情严肃，不再是平时逆来顺受的模样，拉着李芊妤往外走，他知道她从小被骄纵宠爱，不会意识到自己错误，一生气就往最伤人的话上说，他能习惯，不代表别人能习惯。
先把她拉走，之后他再向姜晚风道歉，如果能换一个事情帮她做，他想换一个，换一个不惹李芊妤生气的事情。
跳舞……算了吧。
姜晚风几乎是最后一个走出教室，整个走廊都空了下来。
她讨厌被人拿来攻击十八中，讨厌因为她的事连累第三人，讨厌星海，讨厌李芊妤。
从小到大，她都是孑然一身，小心翼翼不欠任何人。
无情、无爱、不悲、不喜。
这次一而再再而三扯入无聊的关系中，让她心中不断压制的火焰逐渐熊熊燃烧。
*
升旗仪式。
国歌嘹亮，庄严肃穆。
全校聚集在操场，每个班一排，前面是女生，后面是男生。
每个年级一列一列按班级号排列，各班同学例行公事，一遍按流程进行，一边在队伍里小声聊着天。
今早的争执成了假期后第一个热点话题，以7班为中心，一圈一圈往外层热烈传播。
姜晚风站在女生前排，虔诚盯着缓缓升起的国旗，心中跟着国歌默唱，身形笔直挺拔，与周围吊儿郎当的浮躁格格不入。
升旗结束，接下来是国旗下讲话环节。
主持人没有介绍演讲人员，而是把话筒递给了教导主任。
气氛瞬间变得严肃。
一直懒散聊天的学生们敏锐地闭了嘴，有些人踮着脚往主席台张望。
周围空气缓缓凝固，音响电流的沙沙声、细细碎碎的谈话声、不远处车水马龙的喧闹声，全消失了。
“呼！”教导主任对着话筒吹了一口。
“要搞事情了！”底下有同学开始猜猜。
“今天早晨我在食堂遇到老黄，他表情阴沉地跟锅底一样，不知是谁要倒霉了。”
“咱学校的祖宗，再倒霉又能倒霉到哪儿去，雷声大雨点小而已，快上论坛搜搜，看有没有知情人知道。”
“别搜了，开讲了。”
“各位老师，同学们！”教导主任的声音从四面八方的音响传来，似有回音，余韵悠长。
“近期，我们学校发生了一起严重的、恶劣的污蔑事件。”
“我们星海成立以来，从未遇到如此厚颜无耻之人，身为老师的我也大开眼界，简直令人发指！”
几句话，把底下心不在焉的全体同学注意力全吸引到讲台上。
交头接耳的人群停下话题，都站直了身子，眼里闪过疑惑。
什么情况？
星海发生啥大事这么严重？
我们怎么不知道？
众人伸长脖子，在主席台附近搜寻，按照这种说法，一般是有人要上台检讨的。
“九月二十九日，上午11:10，星海论坛发布一则不实消息：【破防了，家人们，堂堂鹿，少被拒，我是来，学习的。】”
嗡——！
全场突然爆发嗡鸣。
这则引发全网讨论的帖子，这个只被他们学生群体拿来狂欢的星海论坛，突然被官方点名，猝不及防，惹得学生们兴奋激动，四处找宣泄口。
一种抑制不住的八卦情绪甚嚣尘上。
原本这件事当初被删得太快，又经过一个十月一短假，因为当事人鹿兰川实在不像是会表白的人物，众人讨论一番，可信度太差已经不再传播。
如今网络热词和平日里插科打诨的梗从他们刻板严厉的教导主任嘴里，三个字三个字往外蹦，有一种说不出的违和感。
众人吃瓜本体破土而出，窜天爆炸，高昂着头颅一致从主席台转向两个主人公方向。
1班和7班。
姜晚风和鹿兰川。
到底是谁发的帖子？！
为什么这时候专门拿出来说？
难不成是真的？
众所周知，越是强调没有什么，越是真实存在啊！！！
姜晚风站在7班女生队伍偏前，漠不关己的脑袋缓缓抬起，目光从队伍前面人的后脑勺转向主席台，面无表情地等待接下来的内容。
“该消息匿名发布，无稽之谈，哗众取宠！发布者使用未实名手机卡，注册信息虚假！我校信息部经过多方追查，锁定——”
老黄从通报稿纸中抬起头，大框的方片眼镜后，一双小眼聚着冷光，阴森扫视全场。
全场寂静无声。
喇叭里释放重磅声音：“匿名发布者。”一字一顿，仿佛一块一块石头砸在人心头。
即使不是自己干的，在场众人也不免心跳加快，为这前所未有的严肃氛围，为这即将揭晓的谜底。
小两千人从独立站立变成左右摇摆的人浪，所有人都左顾右盼，企图从身边发现老黄锁定的嫌疑人。
没错，他说锁定后的停顿，全操场人的第一反应，他会说“嫌疑人”三个字。
初秋的风沁着凉意拂过，让兴奋的人群忍不住打个哆嗦。
主席台背对着教学楼，两米高的台子托起高耸的旗杆，旗杆下站着西装革履的教导主任。
背后的黑色教学楼正好以旗杆对称，竖立的建筑物由低处向上延伸，顶层是圆弧形展翅设计，宛若巨大的翅膀在旗杆后隐隐振翅起飞。
这有宏伟神圣，不可侵犯的庄严场景，在全校通报一件听起来极为恶劣严重的校园事件，杀一儆百，以儆效尤。
姜晚风面色沉静，身体如傲然挺立的松竹，后脑勺倔强地昂起，黑亮的高马尾在微风中小幅度摇晃着。
她看到教导主任说完“匿名发布者”后，沉着冷静扫视全场，最后目光沉沉定在7班的方向。
余光里四周人群都在看向她，或好奇，或幸灾乐祸，或暧昧……
她安静站着，只等接下来的宣判。
“高三（7）班，姜晚风同学，8月16日自江州新区十八中学转来，冥顽不化，劣根难改，败坏我校风气，于九月二十九日上午殴打1班某特优生后，被罚跑二十圈。”
“真是她？！”
“天呐，是她自己发的！”
“不会吧？？？姜晚风自己发布拒绝鹿少的帖子？这么想要关注吗？？”
“我糙了！清高只是你play的一环是吧姜晚风？？”
周遭声音变大，排在女生后面的男生也有挤到前面来，扯着嗓子鬼叫，然后被旁边的班委制止。
“别急，往后听，还没说完呢。”
教导主任仿佛一个说书高手，一波三折，跌宕起伏，吊足了胃口，讲到现在也没讲出到底怎么了。
“该生仅跑五圈后自行离场，根据监控显示，先后到达小卖部购买一瓶矿泉水，后潜入行政楼，之后行政楼该时间段监控、以及做操前其与特优生起争执的监控，均——消失不见。”
声音停顿。
音响里突然发出一阵电流鸣音。
姜晚风卷翘的睫毛抬起，目光侧向主席台，面无表情注视着台上讲话的主人。
“10：48该生返回教学楼，并且发布【鹿兰川被拒】该条不实消息。”
风似乎停了，周围的空气也近乎静止，喧哗的议论声仿佛隔了很远，音响的电流声也凝固干涸。
教导主任放下话筒，在主席台上缓缓踱步，从中间到右，空足了留白。
底下探究目光层层叠叠射来，仿佛她是靶心，四周皆是无形利箭。
为什么，不往后再说一句。
她从教学楼前往医务室，为什么不说？！
姜晚风清晰地感受到有一团火自心中蹿起，焦灼沸腾，一路燃烧遍四肢百骸。
8月16日，自她转学至星海，淋了多少脏水，挨了多少嘲讽谩骂，被起了多少他们自以为是的外号。
假清高、装逼女、端王、白莲裱……
论坛上以她为主题的恶意狂欢不计其数，拿追求她当赌约，买她喝的同款水洗脚，拉其他女生与她同框踩一捧一，随意YY她和某个男生的隐晦黄纹……
她不屑在意，学校也没有人管理。
她一度以为星海的校纪校规形同虚设。
别人这样说她，她就以同样的手段反驳，而且那不是虚假消息，顶多她恶意夸张一些，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
谁曾想校纪校规突然活了，视而不见的校级领导突然明白舆论的严重性，她突然成了十恶不赦的众矢之的。
鹿兰川站在1班末尾，隔了几个班级，看不出姜晚风站在什么位置。
从教导主任读标题开始，他的心脏便猛然跳动一下，然后一次比一次下沉。
倪皓行还原地蹦跶：“哇靠哇靠，老黄给你撑腰了嗨？他个老东西净会拿鸡毛当令箭，芝麻点大的事儿还想给你家邀功来着。”
他嘲讽地回头跟鹿兰川吐槽，突然发现鹿兰川的表情不太好看，以为他觉得丢脸，连忙宽慰道：“没事儿，不过是个恶作剧，老黄想替你出头你就承着，没啥丢人的。”
话音刚落，音箱传出姜晚风的名字。
倪皓行愣了一下，以为自己听错了。
可接下来一条条转学记录，罚跑情况，踢同学，还有删除视频，都对上了！
都他么非常严丝合缝地对上了！
他张张嘴，听着越来越恶劣的罪名，惊疑不定，再看向表情阴翳的鹿兰川，好半天吐出一个字：
“草。”
删视频不是姜晚风干的，该他娘的巧合重叠，一整口大锅全背在了姜晚风身上。
终于，主席台再次发声。
黄主任继续输出。
“不执行学校指令、逃课、散布谣言，严重破坏了校园正常秩序，影响恶劣！”
“为严肃校纪校规，教育本人及全体同学，经学校研究决定，给予姜晚风同学警告处分，即刻发函给江州第十八中学，协同处理！
希望全体学生引以为戒，加强自我约束，网络不是法外之地，共同维护学校和网络良好的环境秩序。”
后面说了什么姜晚风根本听不见，在听到“警告处分”，“发函十八中”时，她恨不得手里幻化出一把弓箭，一箭射过去！
按照规划，她会因射箭夺冠而站在鲜艳的五星红旗下，无比自豪凝视国旗因她而升起，国歌因她而奏。
万众瞩目中，她随着国歌清唱，手抚心脏，用最炽热的心表达对祖国的爱，接受祖国对她精湛射术的最高礼赞！
就在刚刚，她还虔诚地注目国旗上升，心中翻滚着无限志在必得的荣誉与追捧。
不到一年——明年的A运会将在江州举办，她会在家门口一举夺魁，光耀五洲！
绝不是这样！
绝不是在五星红旗下，遭受这种口诛笔伐、百口莫辩、莫须有的通报！
所有人都在看她，却不是崇拜仰慕。
她咬紧牙关，克制自己冷静，冷静。
只是没想到，黄主任还没有讲完，他声音公正又严肃，“姜晚风，念在你是初犯且未成年，学校不上报警局，但是请你写一份检讨书交上来，不少于3000字，下周升旗仪式在国旗下念。”
腿比脑子先动。
姜晚风从列队走出，脚步生风向主席台走去。
她不写，也不念。
国旗下她绝对不是这个样子！
如松竹挺拔的身影傲然前行，夏季校服短袖和长裤，修长的双腿疾步交错行走，气势熏灼地踏上台阶，马尾剧烈晃动，不容忽视。
抵达主席台最后一级台阶，有护旗手冲上来拦她。
黄主任显然也没料到她这么勇，直接冲上来，旋即拿着话筒质问：“你想干什么？这里不是你的十八中，想怎么放肆就怎么放肆！”
听到他扯十八中就来气，姜晚风硬怼，“国旗下讲话是吗？不用等到下周，我现在就可以说！”
“同学，你可能对流程不太了解，检讨不是随便就能说的，你要先写好交给教导处审核，合格了才能来主席台讲。”护旗手好心给她科普。
姜晚风不听，她看着冠冕堂皇的教导主任，声音清冷凛冽，“我现在就要说，你不给，我就自己找个喇叭来喊，课也别想上！”
黄主任脸色一变，回头指着台下：“7班的班主任呢？看看你们班的学生，敢威胁学校！你怎么教的！你以为都跟你原生学校一样目无王法吗！”
班主任在班级末尾，一开始没反应过来，现在已经踩着高跟鞋往这边狂奔。
黄主任气急败坏的声音通过话筒传遍每一个角落，如魔音入耳，雷霆万钧，“还想扰乱公共秩序，你知不知道擅自删除学校监控、虚假帖子评论转发超过500，够你坐牢的了！还要再闹吗！”
有离得近的老师已经跑上来，飞身一扑要抓住姜晚风。
姜晚风早有预判，耳边听到风声立刻弯腰躲避，老师扑倒了护旗手怀里。
她侧身快速冲向黄有德，拿过话筒飞身站到主席台栏杆外边。
“你敢报警，那垃圾论坛上有几个是真的！你大可以去报，所有与我相关的我都申请验证，所有都没有问题，我就检讨道歉！”
台下一阵惊呼。
因她掷地有声的反驳，更因她站在两三米高的主席台边缘，没有手握栏杆，孤零零如随时展翅的蝴蝶，摇摇欲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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