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零一章 小丫头拿起腔调来了
进了营帐,萧子途命人打了盆清水,林洛将一张小花脸洗掉,四下打量一眼,帅帐十分简陋,整个营帐充盈着浓浓的药味。
……鼻息间还有隐隐的血腥味,血腥味近在咫尺。
林洛曾被鬼面刺客伤过一剑,她知道那般深的伤,一个小动作就能让伤口崩开,痛到她脸部变形,何况跨马骑行射箭……
她这个不要命的“表哥”外面穿着厚重的铠甲看不出来,止不定里衣被血糊成什么样了。
想到此,方才见到萧子途的欣喜便似被冻住了一般,连着面部表情也不受控地一块凝滞了。
她僵着脸一抬眼,正好对上萧子途垂眸投来的目光。
密闭的空间里,四下无人,两人面对面而立,气氛便微妙起来。
上次的离别很不堪,禺州府的不愉快多多少少让二人不那么自在,仿佛隔着层什么,又仿佛空气中带着什么纠缠不清又理不明的东西……
于萧子途而言,隔着爱而不能的无奈与隐忍,都说人生有八苦,其六苦置之度外,唯独求不得、爱别离,此二苦堵的他心底一团酸涩。
万般情绪,不知该作如何。
于林洛而言,一方面恨得牙痒,心里那团压抑隐秘又理不清的情愫像一把无名火烧的她肝火旺盛,她本是个拿得起放得下的人,若流水无意,她亦不欲纠缠,一把火烧成灰烬,便大路朝天各走一边。
可另一方面偏偏隔着再世情缘,隔世之缘若天降甘霖一般,将她满腔怒火浇成一缕青烟,心口只剩下来之不易的“珍惜”二字。
林洛洗完脸没擦脸上的水,白净的脸上湿漉漉的,眉毛眼睫上的水珠滴滴往下滚,眼尾也沾着水气,瞧着楚楚动人。
萧子途心口重重一跳,撇开目光递上一方干净的巾帕,声音发紧:“说说吧,这件事你是怎么办到的?粮食从何而来?”
林洛接过巾帕随便擦了一把,喃喃道:“我口渴。”
萧子途转身去给她倒茶。
递上茶之时,指间无意间碰了一下,两人像被针刺了一般,双双躲闪着收回手,林洛手中的茶晃荡着洒出少许。
好像气氛更尴尬了……
林洛用茶盏偷偷挡住脸,深呼吸几次将心跳平复了下去,这才清了清嗓子将事情从头到尾述说了一遍。
萧子途:“原来如此,齐愿当真让我刮目相看,开凿水运,他便出了大力,他不仅聪慧过人,没想到还如此大义。他此番粮草亏损,我会命人从侯府账上支出。”
林洛抿了抿嘴:“于私,侯爷有成人之美,于他有恩,圆了他们兄妹团圆之梦,齐愿对侯爷感恩有加。于公……齐愿亦对侯爷钦佩崇敬。”
方才还是“表哥”,眼下口口声声改为“侯爷”,称呼愈来愈生疏。
萧子途眸光蒙着一层浅浅的雾,半晌未吭声。
林洛低着头抱着盏茶自顾喝着,神思早飞游天外了。
前世,她便在这样的营帐里与萧子途度过了许多年,“故地重游”心中颇为感慨……
帐内一时又寂静无声,不知过了多久,萧子途眨掉眼前的雾,眸光沉沉地落在林洛身上。
他忽然轻声道:“此次多亏了你,我代万千将士谢谢你了。”
林洛还在神游,没听清萧子途说什么,恍然回神:“……嗯?你说什么?”
萧子途看她一眼,拿起茶壶,对她抬了抬下巴:“我说……茶水没了,你啃杯沿做什么?”
“啊……唔……”林洛尴尬地把茶盏放下。
猝然被“调笑”,耳尖淡淡的绯红一路漫延到唇角。
萧子途眸光从她沾满水光的唇角落下来,指节轻轻点了点案几,林洛将茶杯放在案几上,萧子途给她重新斟了茶。
整个倒茶喝茶的一整套动作下来,二人之间再没任何接触。
空气一时又静了下来。
林洛抱着一盏茶手指动来动去,不知道在思考着什么。
片刻后,萧子途开口道:“茶水色泽没那么青透,喝着味道也是涩而寡淡,不是什么好茶,你凑合喝。”
嗓音沉而低缓。
茶好与不好,林洛此刻也品尝不出来,没什么分别。
她眨巴眨巴眼,回视着他,突然问道:“侯爷难道没有什么表示吗?”
萧子途顿了一下:“?”
林洛抿着嘴笑了笑:“虽说我们是兄妹,可亲兄弟还明算账呢,侯爷难道不该谢谢我吗?”
萧子途:“……”
小丫头还拿起腔调来了。
他被没完没了的“兄妹”“侯爷”字眼烦的头大,偏偏又被她古灵精怪的模样惹的嘴角上扬。
萧子途忍着笑意,神色淡淡道:“你有什么要求尽管提,我能满足的都会满足你。”
“好,镇北侯一言既出驷马难追!”林洛倾身向前,“三个要求,其一,天气这么热,侯爷先把铠甲卸了吧,该换药了。”
萧子途深深看着她。
“还有两个……”林洛高深莫测地说,“先留着,想到了再说。”
正在这时,江老先生端着刚出炉的汤药进来了。
“洛丫头,我说怎么今天军营里鸡飞狗跳的,原来是你来了,来来,快搭把手,烫死老夫了。”
林洛上前接碗药接过来,咕哝:“您老怎么骂人呢,只有鸡飞可没有狗跳,我属兔子不属狗。”
江老先生哈哈大笑起来,笑完目光看到萧子途,脸一绷:“我说侯爷,回营就立刻脱掉甲胄,这么热的天,伤口不化脓也要捂出痱子了。”
萧子途只好在“众目睽睽”之下脱铠甲,他手刚要抬起来,林洛放下药碗已走到他跟前,要服侍他脱卸铠甲。
别说林洛亲自服侍,就是一个什么小丫鬟,萧子途也从未经历过,当下手一僵便将林洛手抓住。
四目相视,萧子途一怔,又一秒松开。
林洛手一顿,而后继续给他脱铠甲,似乎在解释:“你劳累一日了,既已回营能好生养着便好生养着,免的牵扯到伤口。”
“这伤口啊,何止是牵扯,每日这么糟践身子,纵使服了仙丹,也不知何年月才能长好。”江老先生摇摇头。
“江老先生。”萧子途低喝了一句。
“老夫说说还不行了?”江老先生“哼”了一声,“趁着林姑娘在,好好说说你,我是劝不动你,让林姑娘劝你吧。”
萧子途:“……”
怎么江老先生也来裹乱,还嫌不够乱吗。
萧子途压下心绪,没再躲避,由着林洛服侍更衣。
铠甲脱卸后,正如林洛所猜,里衣已被伤口浸了一大片血渍,血渍汗渍混在一起,她轻轻掀开里衣,解下缠着的细布,伤口处血肉模糊一片。
换好药之后,江老先生又把萧子途扎了一身银针,而后对林洛甩下一句“你待会喂侯爷服药”,便出去了。
萧子途被扎的不得动弹,两只胳膊的穴位乃至虎口都扎着银扎,只能一脸赧然地任由林洛“奉旨”喂药。
不知道萧子途是何心境,反正林洛喂药喂的是非常开心。
短短这么一会时间她貌似也想通了,大大方方就当“兄妹”的相处,没什么不好。
上一世,她只能“眼观”,除了“守候”什么事也做不了,如今是个“实物”了,能为萧子途做一些力所能及的事情,颇为满足。
把汤药一滴不剩地喂完之后,她还贴心地给萧子途擦了嘴角。
萧子途局促地只能闭上眼睛,假意自己入睡了,实则心里五味杂陈,大概上战场也没这般难熬。
偏偏林洛上窜下跳地收拾屋子,在他眼皮底下不停地晃。
好容易林洛晃出去了,萧子途如释重负地松了口气。
绷紧的情绪一旦松懈下来,周身酸痛和疲倦潮水般涌来,他发愁地想,到底他该拿阿洛怎么办?
真正做到“老死不相往来”,他自己就先做不到。
可任由此般发展,二人之间不清不楚的,难免“越界”,他看到她的笑容便会心动,会心软,会后悔……
不知是汤药起了作用,还是近日太累了,林洛走了没多久,他便在一肚子愁苦中睡了过去。
待醒来之时,身上的银针已被撤下,一股香甜的味道直扑鼻息。
林洛简单地冲了个凉,洗掉一身沙尘,换了身干净衣裳,依然是“小公子”般的打扮,只是洗过的长发被她盘在头顶,盘了个不伦不类的“道髻”,她正吹着一碗鸡汤,那香味的味道便是从那碗里传过来的。
看见萧子途醒了,林洛端着碗到床榻:“给你熬的鸡汤,尝尝?”
萧子途起身,看到案几上还摆了几样小菜,那菜不用尝,他便知道不是军营中的伙食,而是出自林洛之手。
他曾经吃过林洛做的四五个月的饭,虽然当时看不见,可只要一闻便能辨认出。
林洛:“先喝碗鸡汤开开胃,而后好好吃顿饭,我问李简了,他说你可以好好休息一晚,今夜有别的将军当值。”
萧子途在林洛目光注视下将那碗鸡汤一饮而尽。
两人面对面吃了一顿温馨的晚膳,静谧而美好的夜晚降临,一切都很美好,放下碗筷之时,萧子途迟疑良久,终是煞风景地开口道:“明早,你随红甲军一道返回禺州。”
林洛将碗盏收拾了送给门口的小卒,表情很是自然地说道:“我不回去啊。”
萧子途一愣:“胡闹!我太惯着你了吗?无法无天,这里是军营,岂能你想来便来不想走便不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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