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六章 相认

林洛定定地看着那个发黄的香囊，脑中一片空白，足足半晌没回过神。

那是她生平第一次绣香囊，针脚歪歪斜斜，字也绣得歪七扭八，除了她，没有谁能绣出如此丑出天际的香囊了。

当时，她绣了两个，一个给小九，一个给自己，小九那个绣着“康健”二字，而她的那只大言不惭绣着“款爷”二字。

如今那只“款爷”早不知被她扔去哪里了，小九那只竟然还在。

萧子途急步上前，走到林洛身旁，将香囊展现在她面前，措眼不眨盯着她，尽管他已经有些看不清楚，他问道：“阿洛，是你吗？”

“我……你，你……？”林洛抬起眼睫看向面前的公子，心脏抑制不住地扑通扑通开始狂跳。

她不可思议地想：他是小九？

经年一别，物是人非，就算容貌依稀还有从前的影子，气质已截然不同，他轮廓更加锋利了，年少的声音也发生了变化，度过变声期后更加醇厚低沉。

万千感慨堵在心头，像饮了一杯混杂了酸甜苦辣的酒，林洛“你”了半晌，也没憋出半句话。

她重重呼了口气，紧张之余，突然抓起他的左手查验——依然是骨节明晰却更加宽厚的手掌，虎口处隐约一排不太明显的疤痕小牙印，仿佛一张小嘴，在呲着牙对她乐呵。

果真……是小九？！

林洛曾想过，若有朝一日再见，她定然指着那货的鼻子破口大骂，或者狠狠捶他几下，可当对方真的站在她面前之时，反而骂不出口，亦下不了手。

一腔狼藉的惦念与牵挂在那一刻成为熄了捻子的炮仗，瞬间就哑火了，她头重脚轻地想，他能走路，能看见，身体康健，挺好……

她抽泣着鼻子，就那么直直愣在原地。

修长的手指向她伸过来，将她眼尾的泪珠轻轻拭掉。

不知是不是林洛的错觉，他抬起手伸过来的那一瞬间，下意识觉得哪里不大对劲——那不是一个正常人在能看见情况下的一个动作，准确而言，那只手应该是试探着“摸”过来。

李简在一旁看着他二人都看呆了，此时就算再愚钝，也能猜出个七八成，他听到自家侯爷称呼那姑娘为“阿洛”，那姑娘又是襄州人氏，而侯爷的恩人又叫林洛，这不对上号了吗。

眼前这位姑娘就是侯爷一直惦记牵挂着的小恩人，而这个姑娘要找的人，所谓那个同名同姓的萧小九，就是侯爷。

他看的直摇头，这也太巧了，和说书似的，话本也没这么精彩。

“阿洛，我是小九。”萧子途对林洛说道。

林洛注意力被方才他的指间动作带走了，听到他说话，下意识觉得应该礼貌地微笑一下，谁成想却扯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

萧子途将手指收回，又将那个发黄的香囊仔细收入怀中，像收入一个什么宝贝物件一般，而后柔声道：“阿洛，你怎么来京城了？经年一别，都长成大姑娘了。”

他语调极为自然，自然到仿佛他们二人之间从未间隔七年时光，仿佛昨日还在乐县那个小院中，乘着凉说着话。

李简觉得他家侯爷转性了一般，被他家侯爷那铁汉柔情的声音瞬间激起一身鸡皮疙瘩，侯爷还有这不知人知的一面呐？

“哎呀——”那货突然很煞风景地叫了一声。

他一拍脑门想起一件事：“林姑娘，我家侯爷还给你写了封信呢，那阵刚交给万记钱庄送了出去，也不知道送信的专人走了没，话这还能把信追回来吗？正好也不用送了，当面交给姑娘你。”

被李简这么一打岔，林洛从疑惑中回过神。

提起信她就来气！方才还平息下的怨气陡然又升起。

她抬起眼睛盯着萧子途冷冰冰说道：“萧公子日理万机，忙到连声‘后会有期’都来不及当面说，往后写信就不必了，不敢耽误公子时间。”

萧子途眨眨眼。

丫头……生气了？

这一听就是气话，小丫头何曾称呼过他为公子，当年不告而别，萧子途就料到会有这么一天，他目光微垂：“阿洛，我……”

李简牙疼地将脸偏了过去，再看下去，他怕自己会忍不住笑出声来，杀伐决断让敌军闻风丧胆的萧将军此刻就像一个犯了错的小媳妇，这画风着实罕见，千载难逢。

要不是他大老粗不会作画，指定将大帅此刻这副尊容描摹下来，送去裱起来，而后奉为圣旨一般挂在侯府正堂上。

萧子途揉揉额角，尽力让眼睛能清明一些，他从一片浑沌中看出去，只能看到一个虚虚的影子，看不到丫头的表情。

“……阿洛，此处风大，可否屈尊府中一叙，容我仔细与你解释，当年的确事出有因，并非有意不告而别。”

林洛从未与小九说过此等重话，冷冰冰的话脱口而出，自己先噎了个好歹，眼圈倏地又红了，可偏偏对方越是轻柔地要解释什么，她越是邪火旺盛。

若说萧子途此刻像一个犯错小媳妇，那么她此时就像一个受了委屈的孩童，大人越是抱在怀中哄，越是觉得委屈啼哭不止。

心续起伏片刻，林洛又是懊恼又是尴尬又是生气，万般复杂的情绪交织成一团乱麻将心口堵了个严严实实，她心里一滞，忽地就有些手足无措。

在眼泪快要憋不住的时候，突然硬邦邦撂下一句“不必”，转身便走。

“阿洛——”

萧子途眼前最后一线清明消失，此时已经一片乌黑，他什么都看不到了，听到阿洛离开，下意识伸手去抓，一角斗篷从他指间滑了出去，抓了个空。

他心下一急，耳朵分辨着声音向林洛离去的方向追去。

夜幕降临，人流如织，车马疾行。

迎面一辆马车似踩了地面结的冰，一声嘶鸣，马蹄打滑，穿过街口，向人行道冲过来，而后车轿向一侧倾斜，直接向路过的萧子途压下去。

李简凄厉喊道：“侯爷——”

那一瞬间，林洛回头，瞳孔骤然紧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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