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夜色如水佳人似针
离开鱼师孟的住处后,鱼满氏一直阴沉着脸,身后跟着的婢女全都秉住了呼吸,连走路都小心翼翼的。“母亲,真的就这么放过她了吗?”鱼可漪在一旁搀扶着,此时已憋了一肚子委屈和燥火,没想到有朝一日,那死丫头居然也敢给她受气!
鱼满氏冷哼了一声,眼中满是不屑,虽说今日那臭丫头一鸣惊人,倒是让人开了眼界,不过说到底,再聪明也还是一个小丫头,能掀起什么风浪来?这么一想,脸上的神情才稍稍好转了些,转眼便看见系娘朝前走来。
“夫人。”系娘行礼道,“问过邬孝了,说是一路上都未曾听过三小姐说话,倒是说了一件事,说是在宁城的保林县遇到过劫匪,三小姐当时从马车上被拽了下来撞到了脑袋,醒来后性子便有些怪异了。”
“嗯。”鱼满氏慵懒地从鼻尖轻轻哼出一个字,转身对鱼可漪道:“你父亲过几日就回来了,你好好准备准备,过些时间府中要设宴宴请大将军。”
“真的?!”鱼可漪的眼中顿时并发出巨大的欣喜和期盼,一想到那身披铠甲、高大挺拔的背影,心头不禁荡起一抹甜蜜,双脸绯红,柔柔地说道:“他会来吗?”
鱼满氏见状,轻笑道:“早段时间你父亲便在信中说了此事,大将军亲口允诺,不会失约。”
鱼可漪垂眸细想,胸口小鹿乱撞般,埋在鱼满氏怀里羞赧地撒娇。
是夜,夜色凉如水,薄如冷清,引人心悸幽幽。静悄悄的茅屋内,一盏昏暗的油灯忽明忽暗,火光映照在睡梦中的鱼师孟的脸上,青山黛眉紧紧拧着,浓密的睫毛微微颤抖。
“你为什么不救我?你为什么不救我?”一声声凄厉、尖锐地质问声在熊熊大火中传出,火焰烈辣,烧得人睁不开眼,烧得人面目可憎。鱼师孟艰难的在人群中挣扎,她的双手不停地拨开挡在前面的重重人群,这些人笑着,带着轻蔑的目光看着,可是没有一个人打算帮她。她只能奋力地往前挤,看着越来越近的火堆,她心里燃起剧烈的希望来,可是那只是她的错觉,她越往前走,人群就越多,而那团火焰也越来越远。
“小姐!小姐!”玉秋突然出现在身边,却和这些人一样将她往回拽。
鱼师孟忽地拽紧了拳头,从噩梦中惊醒,她心有余悸地翻了身,望着那微弱的灯光,想起自己的家来,不禁鼻子一酸,泪水顺着脸颊落下。缓和了一下难过的心情后,再也没了睡意,便起身下床来,赤着双足走到窗边,轻轻将窗户支起,视线微微一凝,竟看见玉秋睡在外面的屋檐下,身上只裹了一层薄被。难道她日日都睡在这吗?想着,师孟转身在屋子里打开了唯独的两个柜子,里面却置了些小物件,她走到自己的床边,将被子抱了出去,轻轻地盖在玉秋的身上。她随意坐下,静静地端望着这个小姑娘,那稚嫩的脸还留着褪不去的手指印。
到底是为了何事,让一个堂堂相国府的三小姐遭府中众人轻贱,丢在这荒废的角落里自生自灭,命如蝼蚁,还要装成哑女,苟且偷生地隐去所有光芒?师孟想不明白,但总有一天,她会自己弄明白。
翌日,天微微亮,太阳便从云层里探出头来,将光芒洒向大地。玉秋从甜美的睡梦中醒来,打着哈欠伸了伸懒腰,却发现自己身上多了一床被子,她急忙站起来往屋子里探头去看,发现床上没人,便抱了被子快步走进去,这才看见小姐在后院浇花。玉秋抱着被子望着小姐的背影,一阵感激之情涌上心头,这在之前,是从未有过的事。自从小姐受伤醒来后,真的是变了一个人似的,再没有了以往那事事低眉顺眼之色。较之往昔,如今的小姐,玉秋似乎更喜欢些。
早饭没了以往的丰盛,只是一碗白粥就着一小碟咸菜入口。没有放糖的白粥鱼师孟是从来都不喝的,以前林嘉吾总是笑她是个怪人,喝白粥都放糖,她反驳着,说不放糖的才是怪人,哪有人喝这么清淡寡味的粥。
“小姐,您笑什么?”
鱼师孟抿唇一笑,将筷子放下,道:“只是想到些开心的事。”
玉秋点点头,也跟着放下筷子,说道:“今日奴婢得赶紧做些手帕来,想着日子,过两日梨阿娘也该来了,上次的手帕卖得好,梨阿娘说有个贵府小姐要了二十条呢。”
鱼师孟似懂非懂地点点头,看来玉秋绣的手帕都是通过这个梨阿娘来出售,不过也不知道这个梨阿娘是何人,竟然会愿意施以援手,于是试探性地问道:“梨阿娘这么帮我们,日后一定得好好报答她。”
玉秋重重地点了点头,“梨阿娘和庄竹夫人情如姐妹,所幸他人不曾知道这层关系,否则,奴婢和小姐也不能熬过这些年来。”
庄竹是鱼师孟的母亲,本姓孟,鱼师孟这个名字算是鱼孟两氏的结合,光从名字看,庄竹夫人应该深得鱼国公宠爱,只是不明白眼下这种窘迫之境是因何事。正想从玉秋这里想办法打听孟庄竹的事时,门口响起了脚步声,鱼可漪的贴身婢女碧水出现在眼见。
玉秋见后,赶紧起身道:“碧水姐姐。”
碧水仰着脸看着鱼师孟道:“大小姐的指甲刮花了,你随我去重做。”
鱼师孟只是淡淡地看了她一眼,随之收回视线,抬手拿起筷子就食。碧水眉头一皱,一言不发地冲上前去,玉秋赶忙三两步挡在前面,却如以卵击石般被碧水一手推开,她冲上前去一把抓住鱼师孟的手,盛气凌人地道:“大小姐的指甲花了,你马上给我去重做。”说完,她瞟了一眼桌上的食物,挥手就将之扫翻在地。
鱼师孟面色不改,抬眼和她对视着,较之碧水的盛气凌人,鱼师孟眼中尽是柔和之色,可这平静下却多出几分威仪来,不冷不热,如一面铮亮的铜镜,将人的心貌看得一清二楚。
碧水被她注视得心慌了起来,感到一丝从未有过的害怕,便立马松开了手,抬着脸掩饰着心底的心虚。
“奴婢这就去摘凤仙花,姐姐稍等!”玉秋唯恐事态严重,赶忙拿了花篮冲到后院去。
碧水此时的心虚已然消散,又换上了一副轻蔑的表情,她道:“就算是婢女,也得看主子是谁,若是主子不成器,身边的婢女便是狗命一条。”
鱼师孟拂了拂长袖,缓缓起身,走到碧水身旁停下道:“你可知天作孽犹可违,自作孽不可活二话?你们若动玉秋,她身上所受,我便从你们身上所取。”语罢,抬脚走向后院。
碧水咬牙切齿地扭头瞪着鱼师孟的背影,面色狰狞。
水中小筑上,鱼可漪端坐着梳妆台前,一袭鹅黄长裙,裙身轻绣云烟寮雾,星眸含情,修项秀颈,仪态占尽风流,三千青丝不着钗环、乌黑如墨,顺滑地躺在身后一个跪着的婢女手中。如此静美一幕,瞧在鱼师孟眼中,好似身在画中,令人不忍惊扰半分。
鱼可漪冷言道:“如今会说话了,怎么连规矩也忘了?”
鱼师孟将花篮放在地上,朝鱼可漪屈了屈身。鱼可漪柳眉一竖,站在师孟身后的碧水当即上前一脚踹在她的腿后,师孟未防,失去重心地跪了下去,门外的玉秋听见房内的异动,刚抬头想望却被站门的婢女狠狠瞪了一眼。
鱼可漪满意地笑道:“改日我定让系娘亲自教教你府中的规矩,别跪着了,该做什么就快做,今日可是约了祁哥哥去赏花,耽误了时间,有你好受的!”
人心若恶,纵使有一副好皮囊,也只能以色示人,师孟心中倒为这种人感到可笑,强忍着膝盖传来的疼痛起身,她拿了花篮走到一旁,将新摘的凤仙花放在桌上的杵臼旁,开始制作指甲染色。淡粉色花瓣浸湿在水中,捞之置于纱布虑水,将其放入杵臼捣之。师孟看了一眼手旁小碟盛的白色粉末,拿起轻嗅了嗅,闻出是明矾后,便将粉末倒进一并捣之。
“碧水,你差人去问问,我要的马鞍几时能完工,将军不日便要回朝,不要误了。”
碧水笑道:“小姐放心便是,他们知道马鞍是给大将军的,一个个都把心提在嗓子眼呢。”
鱼可漪提到这位大将军,眼角眉梢满是欣喜,却又有些担忧地道:“也不知他喜不喜欢。”
碧水立马说道:“怎会?大将军是爱马之人,小姐此番心思定能让大将军放在心底!”
鱼可漪抿唇而笑,眼中尽是期盼,忽而望向师孟道:“鱼师孟,祁哥哥说他邀请了勖王去赏花,今日可有不少富家女公子一同,指不定勖王会遇见眼缘之人,你想不想跟他说说话呢?”
师孟看着她眼中明媚而狡黠的笑意,想了想才道:“你可有条件?”
鱼可漪掩唇而笑,“你上次给我磕的响头我觉着还不够呢,难怪那么丑的荷包没有送出去,恐怕勖王也是看不上的。”
师孟不以为然地垂眸看着快要捣好的汁液,说道:“你我平辈,我听人说平辈间行大礼,寿恐折。”
鱼可漪脸上的笑意瞬间凝固,冷冷地道:“野鸡还想飞上枝头变凤凰?真是痴心妄想,你这辈子就只能老死在那间破茅屋里!”
又是一个逞口舌之快之人,师孟对此话置之一笑,未语。却不曾想这副淡淡然而不屑的神情立马惹怒了鱼可漪,她怎么可能容忍一个曾经在自己面前卑微如草芥之人如今敢堂而皇之嘲笑她!当即她便拿了桌上的发簪走向鱼师孟,铁了心要让这臭丫头受点皮肉之苦。
师孟望了一眼桌上的金色剪刀,一旁的碧水见状,急忙上前对鱼可漪道:“小姐,时辰不早了,再染好了指甲,恐会误了时辰。”
碧水这么一提醒,鱼可漪咬了咬牙,瞪着师孟道:“回来再收拾你!”
半个时辰后,师孟提着花篮从房间走出,玉秋不禁松了一口气,急忙拉着她离开。师孟不禁笑了笑,却在快要经过梧桐林时,余光瞥见系娘匆匆从林子另一头经过,她扭头去看,发现系娘频频顾看,像是怕被人看见似的。心下暗自思忖一番,便对玉秋说道:“你先回屋等我。”
玉秋问道:“小姐要去哪里?”
鱼师孟道:“我不走远。”
“好。”玉秋见她不愿告之,想着她如今不似从前,便转身先行回屋。
目送玉秋的背影远去后,鱼师孟才向系娘走的方向跟了过去。不紧不慢地跟随了许久,才发现系娘来到了后门,她不放心地左右看了看,才将后门打开,一个穿着体面,姿态却略显痞气的男人站在外边,他看到系娘后,一脸不耐烦地道:“怎么这么慢?钱呢?”
系娘冷着脸道:“好你个利九,你如今越发放肆了,居然敢上门要钱!”
“少废话,我不来找你们,银子会长了脚自动送到我手上吗?”
系娘瞪着眼睛看着他,那神色,几乎让人觉得下一刻她便会将此人生吞进肚了,“我看你真是不要命了。”
男人毫不在乎地朝地上吐了一口唾沫,斜着眼睛道:“烂命一条,拿去便是了,不过你不要忘了,你家夫人可是金贵之躯,我想着那孟庄竹的事也没过去多久,我可不介意拉她一块陪葬”
“闭嘴!”系娘听到这个名字顿时脸色一白,冷哼了一声,走了出去,将门带上了。
鱼师孟从墙后走出来跟了出去,见两人消失在拐角处,立即加快了脚步跟上去。走进热闹非凡的街道上,系娘和那个男人一前一后保持着距离往前走着,一句话都不曾交流,拐了四五个街道后,两人走进了一个钱庄,师孟只能守在外边的胭脂摊上,假意挑选着。等了许久后,才见二人一前一后的走了出来,站在钱庄外说了几句话。
“三小姐?”身后忽而传来一个声音,鱼师孟回身便看见邬孝站在不远处,眼中还有些疑惑。
邬孝确认是鱼师孟后,赶紧上前拱手作揖道:“三小姐怎独自一人在此?”
“我”鱼师孟回答着,不经意进回头看了一眼,却发现那两人早已不见了踪影,她快步走到钱庄门口,视线投向远处,搜寻着两人的身影,却一无所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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