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八章烽火流丹情愫生
一路跟着过来的师孟站在门口看了好一会才悄悄地走进房内,房里的人把目光都放在老夫人身上,所以并没有人察觉到她的出现。她来到刘太医的药箱旁边看了好一会,发现上面有细辛、干姜、川芎等许多药材后不禁眉头一皱,随手翻了翻记录着贺老夫人病状的底稿后,面色更加凝重,她看了一眼荀毅,心中思忖再三,才默默地走到他身后去。
贺云扬冷语道:“那你倒是说说,老夫人的病为何会复发?”
刘太医惶恐迟疑地道:“这原属旧病,日有反复是很正常的,只看控制的时长短,另外病人的情绪饮食等等内因和外因……”
刘太医尽管将话说得如此委婉,可却有了推卸责任的动机,他完全不自知,这些话听到贺云扬耳内,自然是脸色越来越难看。
“刘太医。”荀毅突然出声打断刘太医的话,刘太医顿住,转身看着荀毅道:“荀大人请说。”
荀毅道:“请问刘太医,为何您药箱里会有细辛和藜芦?”他的突然发问,倒叫房内的人全都看了过来,贺云扬当下发觉有异,示意敏儿上前伺候,他起身而立,透过屏风看向站在门口的荀毅。
刘太医被问得一愣,不解地道:“这两味药可缓解老夫人头疼之效,大人为何发问?”
荀毅冷笑一声,道:“整个房间都听见老夫人在干咳,明明就有肺燥伤阴之症,肺燥伤阴者忌用细辛,而细辛忌与藜芦通用,你身为太医怎么连这些都不知道?!”
贺云扬闻言,疑惑地皱紧了眉头,荀毅什么时候通医术了?他微眯了双眼仔细打量了一下,却捕捉到荀毅背后的一抹白裙。
刘太医被荀毅问得一怔,当即反驳道:“荀大人,我身居太医之位数十年,从未学过此二味药不能想通之法,荀大人莫要冤枉人!”
荀毅道:“中药之理如何利用如何巧变,这其中博大精深,源远流长,有些人穷其一生都学不会其中奥妙。有道是闭户塞牖,系之病者,数问其情,以从其意,得神者唱,失神者亡,你身为太医,又做到了哪一点?”
刘太医被他这一番斥责憋得满脸通红,竟一句话都反驳不了,可他从医数十年,所学医术就算在太医院也无几人可相配,所以他当场大怒道:“荀大人并不是从医之人,休要在此危言耸听,大放阙词!”
荀毅不紧不慢地道:“那就烦劳刘太医讲讲,你所开的这几味药,到底是治本呢还是治急?”
刘太医激动地道:“老夫人此乃旧病,邪病早已侵体多年,甚是顽固,若是连急病都压不住……”
“够了。”刘太医正激动不已时,贺云扬缓步走了出来,只是冰冷的面色稍稍有些好转,他道:“都出去。”
“是。”房内的人齐齐行礼退了出去,刘太医憋了一肚子的急气却不敢发出来,眼下只让退出后,顿时如临大赦地起身去拿药箱,耳畔却传来贺云扬的声音:“东西放下。”
“是。”刘太医顿时收回了手,走了出去。
贺云扬看着荀毅身后道:“你过来。”
那抹人影动了动,鱼师孟从荀毅身后走了出来,贺云扬道:“刚才那些话是你教他说的?”
师孟道:“是。”
两人相视了片刻后,贺云扬道:“过来。”语罢,他转身回了屏风,望着母亲的病态丝毫不减,“你来看。”
师孟站在床边,望着贺云扬刚毅的侧脸,他的声音从未有过的轻,平静异常。她走过去跪在一侧,伸手摸了摸老夫人的额头,轻声问道:“老夫人,下面我问什么,您凭着身体感受回答什么,现在想呕吐吗?”
贺老夫人虽疼痛难忍,意识却是清晰的,听到人问话,只摇了摇头。
师孟查看了她的双眼,口舌,替老夫人搭了一脉,脉势强,脉道硬,又俯身在老夫人的头部上轻按,每按一个部位便问是否疼痛,老夫人均一一摇头,直到她按到前额与眉眼处才得到了回应,顿时,心里有了数,这症状和她爸爸的一模一样,心底不禁一揪,一丝难过爬上眉头,她起身去拿了刘太医的针灸包,握在手里望着贺云扬道:“你信我?”
贺云扬道:“信。”
师孟不禁低眉一笑,也不知怎的,她心底竟是如此信他。她走近老夫人,将针灸包打开,气定神静的依次在老夫人百会、凤池、上星等穴位下针。
贺云扬见她运针手法如此娴熟,干净利落,比之刘太医,后者虽有资历,却也是望尘莫及,再加上前段时间瑞德殿的消息,他的直觉告诉他,这个女人身上藏了无数的秘密。
他静静地等了良久之后,发现母亲的面容浅浅的和缓了许多,紧绷的眉头已经舒展开来,呼吸平稳,已经渐入睡眠,他一颗悬着的心总算落了下来。
将最后一支金针取出时,师孟的额头上已经微微溢出汗来,她望着老夫人渐渐深睡过去,不由地舒了一口气,不过她今天总算亲眼看见了什么叫‘宁治十男子,不医一女患’。即使这位老夫人年到七旬,也要遵守男女之间晦密的信条,更有甚者,那些得了妇疾病的女子,更是羞于启齿,或者是在大夫面前语焉不详,甚至宁愿病死也不愿公开自己的隐私,真是怜也恨也。
贺云扬上前一步细心地拉了被角,两人从屏风后走出,他看了一眼荀毅,荀毅会意,走出去将侯在外面的刘太医遣走。
正巧天邻等人将熬好的药端了过来,却见大将军身旁站了一名不知何时出现的女子,便行了行礼。
贺云扬道:“把药倒了。”
“倒了?”天邻一愣,不过随即便道:“是。”
贺云扬边走边道:“日后老夫人需要用的药,你来写。”
师孟抬头看他,道:“可是律法在前……”
贺云扬打断她的话头道:“你施以援手,本将军便保你一生无虞。”
“一生那么长,连我自己都不知道有没有明天。”
贺云扬垂了垂双眸,侧头望她,“你在,此诺言便在。”
“多谢。”师孟低眉一笑,回眸望了一眼他的袖口,思量着要如何开口。
一瞬间,两个人都沉默了下来,师孟甚至能闻到他身上散发出来的幽幽木兰香,那股令人安稳的味道,始终萦绕在心头。
“它叫烽火流丹。”贺云扬突然说道。
师孟微微一愣,继而才反应过来他说的是他袖中的花纹,她以为他从来就是那般武人脾气,目下无人,从不曾想这个终日以冷傲面容示人的男人会如此洞若观火,大概,是因为帮了他母亲吧,所以才将她的心事放进了心里。她问道:“可有出处?”
“它开在楼阙的深渊绝壁处,少有人知晓。”
“楼阙,雪国?”
贺云扬点点头。
师孟只听说楼阙地域奇特,那儿没有四季,雪天连绵,环境甚是恶劣,可即便是这样,因其楼阙地大物博,所以每每成为周边列国的意欲征战的目标,只是不敢妄动,便问道:“大将军是怎么知道这种花的?”
贺云扬没有回答她,而是道:“出处你已知晓,本将军倒想知道你如何对它感兴趣?”
师孟唇角一笑,道:“只是感兴趣而已。”
贺云扬若有深意地扫了她一眼,她是在学他吗?不过他从来不强人所难,不愿说的事他不会追问。绕过回廊后,贺云扬将她带到了书房,他走到窗前提笔道:“你说。”
师孟停在他面前说了十味药名以及食用方法和时辰,见他仍在提笔挥写,却不发问,便知他记性极好,不经意间回头,望见墙上挂着一副雪景寒梅绽的画,画中大雪纷飞,压垮枝桠,寒梅却傲立怒放,栩栩如生,旁有提笔曰:忽如雪漫来兮众舞,有花恃妖兮复英姿,挑剑醉回梦遁世,罗裾随风冀白日。
师孟惆怅而念,她望着画中,恍惚间看见在大雪纷飞的山中,一位饮酒挑灯看剑的意气风发之人。
“此画如何?”贺云扬不知何时来到她的身边,负手而立。
师孟喃喃地道:“曾经以天为盖,以雪为炉,大气庞然,可谓一生足矣,这句"梦遁世"毫不掩饰作画人盼望,甚至是渴望坐看闲云风起,归隐田园,远离尘世,可是这种向往只能埋在心里,因为作画人又说希望明日快点来,也许有什么事迫不得已要去做,这件事没做完,安定永远不会来临,真是矛盾的心理,不过人们都是自相矛盾的。”
她居然能懂。贺云扬的心微微颤了一下,一丝莫名的暖流自心头滑过,浮上眼眸深处,又听她道:“若是改为罗裾随风追白日……”
贺云扬不禁眼前一亮,细细品味下,“追”字确实更加能令人热血沸腾,为了心中所愿,只能不停地追赶、催促年光,极力缩短愿望实现的期遥,而不是被动的在暗沉的暮色下等待降临。
看着贺云扬俊逸的面容上有了少许的柔和,师孟偷偷笑了笑,道:“是大将军的手笔吗?”
“是。”贺云扬丢下一字,转身走去书案。
师孟看透了他的心事,旁人只道他权势压朝,却性情孤僻,眼比天高,不曾想他高傲冷漠的身躯下竟隐藏着一颗归隐之心,难怪他这么不喜人情交际,忽而想到自己也出来有些时辰了,便告辞道:“我该走了。”
贺云扬回身道:“好。”
出了将军府后,师孟登上马车,转眼留意到坐垫上多了一个盒子。
“这是什么?”玉秋好奇地去打开,顿时一股檀香从空中蔓延绽放,“是把扇子。”
师孟疑惑地接过来,见是把檀香折扇,玲珑透彻,清香四溢,香袭衣裳,轻轻打开时却触骨生凉意,扇面正是一片开得正盛的烽火流丹。她不禁感到些意外,他是什么时候让人放进来的?
马车缓缓浅浅,丹唇逐笑开,怦然心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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