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河船邀约琴音动
鱼师孟受赏赐之后的第一顿午饭,吃得异常安静又奇妙。鱼可漪面色冷清,眉目间却挂着一目了然的埋怨,鱼满氏到底是个沉得住气的,即使心中再不满,只要鱼中谋在,她便可以做个明白人。
“孟儿。”鱼中谋抬头望着师孟脱口唤出这个称呼来,似乎有十余年不曾唤这个名字了,到嘴的话陡然鲠在喉间,脑中想起那张笑得清丽温婉的面容,他出神地望着师孟,一瞬间陷在回忆里,连他自己都未曾察觉。
师孟见他恍恍惚惚,心知他想起了谁,这么多年过去了,深情未改,当初却为何不肯动一丝恻隐之心呢?
“父亲?”鱼可漪此时出声,将鱼中谋的思绪拉了回来,转眼却看见自己的母亲眼中闪过一丝哀伤,她不知道这一会儿的功夫怎么了,于是低下了头暗自神伤。
鱼中谋抽回思绪,脸色有些不自然,又对师孟道:“让你搬到你姐姐旁边,怎么不愿意了?”
师孟回道:“女儿在茅屋住习惯了,那儿清净。”
鱼中谋叹了一声气,“虽清净,却也偏远,不过你既然喜欢那儿,就住着吧。”语罢,他望着门外喊道:“邬孝。”
守在门外的邬孝随即转身大步走了进来,身上的盔甲隐隐作响,他低垂着眸子不敢正视那正厅之人,恭敬地驻足在离门两米之远拱手行礼。
鱼中谋道:“日后三小姐出府,你跟着。”
“是。”邬孝点头,退步而下。
鱼可漪暗自咬牙冷冷地扫了一眼师孟,气得胸闷难平。
鱼中谋又对师孟道:“你若是想起要添置些什么,与府司说便是。”他说完,身旁侯着的徐茂朝师孟微微点头。
师孟淡淡含笑地望着徐茂,见他神色文质彬彬,头戴纶巾,身着灰衣,简朴单调,整洁利落,含蓄的目光下却隐藏着不易察觉的锋芒,于是道:“徐叔乃锦心绣肠人。”
一句话说得鱼中谋一愣,继而心情大悦,抬头对徐茂笑着道:“看来我得重金压住了,免得被他人看了去。”
“不敢,不敢。”徐茂谦虚地拱手摇头。
鱼中谋见了,不禁指着徐茂大笑了几声,忽然像是想起了什么事来,忙问徐茂,“今年郊游可定了数了?”
徐茂道:“定了,勖王府、祁国公府、束国公府还有咱们府每年是少不了的,还有四部尚书四家、朝中四品官员以上及家属,最后便是京中首富白家了。此外长公主也随勖王同去,再有因为今年大将军在京,我已送了帖子过去。”
“凌长公主?”鱼满氏忍不住望过来问了一句,“她的病养好了?”
鱼中谋轻叹了一口气,摇头道:“时好时坏,也不知道能不能撑到和亲那日。”
鱼满氏也略感惋惜道:“长公主确是一个璧人。”
鱼可漪此时却对徐茂问道:“府司,将军府可回了贴?”
徐茂答道:“未曾,大将军常年在军中,即便回京,素日也不曾与朝中官员走动,怕是不回帖了。”
鱼可漪闻言,不禁万分失落地咬了殷红下唇,垂下眼眸去,瞬间涌出朵朵泪花来。
师孟见了她那伤心模样,心中不禁生出几丝怜惜,当你爱上了一个人之后,就真的再也找不到自己的心了。
回到住处后,师孟径直来到床边伸手摸了摸玉秋的脸庞,昨夜玉秋烧了整晚,一晚上都梦呓不断,她担心了许久,连困意都不敢犯,好在一早便退了烧,如今仔细一看,脸色也红润了许多。
担忧之心不禁少了许多,她回头看了一眼那些被她搁置在桌的赏赐,视线落在那幅画卷上。她起身走去将画卷打开,画中的白衣女子抬眸望着远处,目光哀伤而楚楚动人,右手微微向前伸着,像是努力在抓着什么东西,可却无可奈何的让它从指缝间流逝,这画中的女子,是她自己。只看这一眼,她便知道,这一生,终究是转不过命运。
勖王之约像是在意料之中来临,只是天公不作美,这日,小雨雾蒙蒙恍若云之深谷。邬孝赶了马车,穿过街道,来到护城河的码头。
“小姐,到了。”邬孝似有似无的声音传进车内,师孟幽幽地睁开眼,一丝凉意袭上心头,她裹了裹外衣,起身走出,却看见那人正站在她的马车旁,她的眼眸下,墨色的长衣上绣着雅致的木槿花,雪白滚边龙纹衬着他发冠上的羊脂玉簪。他微微含笑朝她伸出手来,神色宁静而温柔,情意尽在眉梢,令人如痴如醉。
师孟将手放在他手心,任由他扶着,只是脚一落地,她便抽离回身。
李彦歆道:“你的手,很凉。”
师孟道:“天冷呢。”
李彦歆淡淡一笑,带着她登上了停靠在码头上的一艘船。船中已备好新茶糕点,煮炉微火,恰到好处,船中除了李彦歆的贴身侍卫陆久安外,只留了一个婢女伺候茶水。
二人相对而坐,师孟看了一眼身旁婢女,见她将茶叶置入杯中,伸手拾铜勺,便开口道:“我来吧。”
“是。”婢女细声细语,双手将铜勺递与师孟,便伏地叩首,起身退出。
师孟抬眸对李彦歆莞尔一笑,持铜勺盛了滚水温润茶杯壶,茶壶一润,新茶投之,注入滚水,再次合盖润壶,头泡茶汤去除,二注滚水高冲低斟。
李彦歆对她这一行云流水般的泡茶手法颇感惊艳,抬手端了她放置在面前的热茶,凑近鼻前轻嗅了几分,茶叶芬香馥郁,闻之沁入心脾,令人神清气爽,细品之茶汤淡浓香宜,茶香流连口齿,他不禁点头称赞,“绝妙。”
师孟道:“妙在茶叶本身。”
李彦歆道:“这是今年开春新贡的早茶,你若喜欢,本王将府中的新茶都送与你。”
师孟笑道:“我倒不是个爱茶之人。”
李彦歆道:“那你喜欢什么?”
师孟想了想,道:“酒。”
李彦歆闻言,开怀而笑,这么直爽的答案,到让他倍感意外,“喝酒伤身。”
“但能悦心。”
“你心里有愁苦?”
“愁苦不与人说,他人也不能感同身受。”
李彦歆定定地望着她,“不知为何,本王总觉你不是你。”
师孟闻言一笑,“那王爷觉得我应该是如何?”
李彦歆动了动唇,却欲言又止,继而一笑置之地摇了摇头,他不是不愿意说,而是现在坐在他面前的鱼师孟,他猜不透罢了。
鱼师孟心底一阵苦笑,转移话题道:“为什么不多带些护卫?”
李彦歆微愣之下才反应过来她指的是上次行刺之事,道:“到底不是冲着我来,况且在这,不会有人冒这个险。”
“不是冲着你来的?此话何意?”
“王爷。”正在这时,陆久安走了进来,“有信鸽。”说完,顿了顿,不再言语。
李彦歆看了一眼师孟,浅笑道:“无碍,你说便是。”
师孟朝李彦歆微微颔首,起身朝他身后的书架走去。
陆久安上前道:“昨夜亥时,镇守虞国一带的黔军出了一支十一人队伍,连夜进了槐阴族地界。”
李彦歆眉头一蹙,道:“可见大将军出调令?”
陆久安道:“将军府无异动,像是私自出兵。”
李彦歆摇摇头,“黔军治军严明,若说私自出兵,就算是借司马代十个胆子他也不敢,应是大将军回京前的命令。”
“要报与皇上吗?”
“不必,本王心中有数。”
“是。”陆久安点头,起身退了出去。
李彦歆平静地脸上渐渐浮现凝重之色,拾杯抿了一口茶水,想起十年前黔军封锁皇宫接管梵城一幕,忽而听见师孟自身后问道:“这是你刻的?”他回身,见她跪坐在书架前,拿了一卷竹简,满脸好奇。他含笑点头道:“倒是有趣得很。”
师孟看着他的眼睛道:“我可以带走吗?”
李彦歆微微一愣,不明白她此意,却脱口而出:“好。”
师孟道了一声谢,将竹简合上,不经意间望见船尾有一张古琴,外面雾蒙蒙的,映得天格外的白。
“去年郊游,你抱着这张琴说要弹琴给本王听。”李彦歆的声音自身后响起,师孟看着那张黑色古琴,仿佛看到自己为了见李彦歆一面而跪在鱼可漪脚边不停磕头的一幕,心底不由地泛起一丝心酸来,抑制不住情感地朝那张古琴走去。
李彦歆自她身后跟随,驻足在不远处,悠悠地道:“本王在这,听你弹琴给本王听。”
纤纤十指抚上琴弦,弦身坚韧,透着凉意,迟迟不动。心有百般情,辗转不散,却不知如何诉说,忽而念及家中二老与好友,而此生悠悠岁月却将在此时空度过,不禁悲从中来。十指一拂,琴弦一动,一曲悠扬细语的琴声在此寂静山河中响起,琴音穿过大叶帆船,穿过氤氲蒙蒙,穿过河堤依依杨柳,幽幽凄凄,飘零流转,引得河中他船中人现身观望,急命船停,引得河岸路人驻足徘徊,侧耳寻声。
李彦歆眼眸深深望之,一曲凄凉琴音犹如一个栖迟零落半生之人的哭诉,叫人断肠牵萦,正万分动容情难自抑时,琴声一个急转,激昂声声如啸风吼,如千军万马踏,又如利剑击心,顿时高山崩裂,惊涛拍岸,琴声戛然而止!
琴弦断了。
李彦歆急切地上前一把握住她的手腕查看,却见她面上已有两道浅浅泪痕,“可有伤着?”
师孟摇摇头,一双泪眼望着李彦歆,“我想回去。”
“好。”李彦歆应允,扭头喊着陆久安,让他调转船头回去。
一个时辰不到,师孟便登上了岸,邬孝一直守在码头旁,雨水在他头上身上形成了一层薄薄的雾气,他远远地看见了鱼师孟朝这边走来,便从车厢内拿了雨伞快步上前去替她撑开。
李彦歆望着她的身影渐渐地消失在雨雾中,只剩下一片白茫茫,久久不愿挪动脚步离去。
“皇僵持,诏书难改,吾以命黔军钳制太子部下,镇压御林军,接管梵城,直至新帝即位”师孟不适时地想起那绢帛上的话,睁开双眼来,将竹简打开。这上面的内容记录了十余年前,前太子起事造反,直逼皇宫,欲意让先皇即刻让位,当时贺朝老将军在京,即刻将黔军调返一举拿下了前太子及其部下。其后,先皇下旨,召回出京巡防的二皇子,也就是当今皇上,让他继皇帝位。
思绪难平地合上竹简,这竹简内容应是勖王摘刻史书而来,她当时翻看了其它的书简,大都是圣贤书,说的也是仁孝治国,只这一简唯独不同,她想不明白为何勖王单单摘刻这一段,但是她很清楚这其中的端倪。
“小姐。”邬孝的声音传来,将她的思绪拉了回来,“梨阿娘已经病倒了,这几日都住在旧屋。”
师孟闻言,垂下了双眸,思忖良久后,她上前掀开车帘一角,“邬孝,朝中谁能调动黔军?”
“自西锦开国以来,两军的直接统领是当朝大将军,凭大将军军符与军印即可调动两军。”
“那若是皇上要调动呢?”
“皇上手谕加盖军印即可。”
师孟不禁感到难以置信,自古以来,军权是皇帝最看重的一道权利,皇权集中才能使皇位稳固,如今这里一国主军军权却握在一个大将军手里,若是一朝异心,皇位岂不是唾手可得?难怪李彦歆会有‘监视’这一举动,换了谁,也寝食难安。
邬孝不禁回头看了她一眼,却见她眉头深锁,不知在思虑何事,不过三小姐自回京后,心事颇重,慢慢的也就习以为常了,正想专心赶车时,不经意间看见了利九大摇大摆地在从马车旁走过,不禁放慢了马车速度,却发现一个男子尾随着利九,忙提醒了一句。
师孟循着他的目光看过去,果见那人是利九,嘴里叼了一根草,时不时朝地上吐口唾沫,最后走进了一间赌坊,那尾随的男子在门口望了一眼,也跟了进去。
邬孝道:“好像是大公子的人。”
看来鱼孝凡已经盯上利九了,“你找个时间敲醒他一下,走吧。”师孟淡淡地说了一句,将帘子放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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