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七章镜花水月叹好梦
昔日门庭威严的鱼国公府在冬日里越显孤寂,紧闭的大门被人敲响,许是多月无人登门拜访,大门敲了许久才有人来应门。
府司张本打开大门,见是一位白衣女子,斗笠长纱遮身,不知容貌,府外还停着一匹骏马,“姑娘是?”
“请问鱼国公大人此刻可在府中?”
见是来找大人的,张本道:“姑娘找我家大人有何事吗?”
“烦劳您通报一下,就说我姓孟。”
张本疑惑地多看了她几眼,最后还是道:“请姑娘稍后,我进去通报。”语罢,关了门,径直朝书房走去,在房外停了一步道:“大人。”
“进来。”
张本闻言,抬脚进了书房,道:“大人,门外有一女子求见。”
鱼中谋此刻正在看书,房内的炭火烧得正旺,听到张本的话,他头也不抬地道:“我已谢客多日,不见。”
张本道:“她说她姓孟。”
“姓孟?”鱼中谋抬头放下书来,突然想到了什么,急忙道:“快请进书房来。”
“是。”张本拱手,退了出去。
不消一刻,张本便带着人进来了。
鱼中谋缓缓地起身,盯着面前的人细细打量了一番,迟疑地道:“姑娘是?”
面前的人抬手将面罩摘去,正是刚刚进城便直奔鱼国公府的鱼师孟。
鱼中谋眼中有激动,有不可置信,更多的是难言的喜悦,他惊喜交加地道:“快,快去吩咐厨房准备午膳!”
张本自从当了鱼国公府的府司,还是头一次见到大人如此高兴,心知这女子是贵客,忙应声急急忙忙地退出书房。
一年不到,父亲似乎苍老了许多,鬓角白发已悄然爬上发冠,那双鹰般锐利的眼神已是老态浊浊,完全没了以往的精光。师孟看在眼中,无不潸然泪下,当即跪拜道:“女儿见过父亲。”短短几字,泪水汹涌。
“快起来。”鱼中谋上前将她扶起来,同样是老泪纵横,他本以为再见自己的女儿已是遥遥无期。
几番感慨入座后,鱼中谋欣喜的情绪才慢慢平复下来。
师孟放下手中茶杯,暖流融入胃中,冰冷的身子浅浅暖和了起来,她看着鱼中谋道:“您的身体还好吧?”
鱼中谋笑道:“我虽年纪大了,可也是武将出身,底子比常人要好许多。”
师孟欣慰地道:“父亲身体健康便好。”
鱼中谋道:“你走了近一年,可到了槐阴?有你大哥的消息吗?还有,你怎么突然回来了?”
“路途中发生了许多事情,我没有去槐阴,而是在黔军中。”
“黔军?”鱼中谋吃惊不少,“你怎么会在那里?”
师孟道:“这其中的缘故说来也长,只是这段时间我一直大将军身边。”
鱼中谋突然恍然大悟地道:“莫不是他们说的献计夺回回虎城的军医便是你?!”
师孟点头,道:“是。”
鱼中谋不禁摇头而笑,对此事颇有匪夷所思之意,不过细想之下,她此番路途必定奇遇不断,从不曾想过自己的女儿会为西锦立下功劳,不禁感慨万千地道:“你娘在时,我小心地守着她的身世,生怕哪一天会走漏了风声出去,也是我固执,年轻时杀戮心重,也自私。回虎城一战,我听过简报,确实令人骇然,现今你救了西锦这么多士兵的命,也算是替我偿了些债。”
“偿债?”师孟定定地望着他。
鱼中谋突然意识到自己说错了话,急忙掩饰道:“我亏欠你娘的。”
师孟无言一笑。
鱼中谋突然道:“你这次回来是为了什么事?还要走吗?”
师孟道:“世上再无鱼师孟,自然是要走的。”
“你要去哪里?”
“将军府。”
鱼中谋一愣,似乎没有反应过来,“为何要去将军府?”
师孟浅笑道:“等大将军回京。”
鱼中谋惊了片刻,突然明白过来,不禁失笑道:“这么说,你跟他,你们……”
“是。”师孟点头。
鱼中谋大笑了起来,今日听到的事可真是叫他惊讶再惊讶,不过只一会,他突然有丝担忧,“可是你若与他成亲,届时满京富贵都会前去拜访,大婚第二日可是要进宫面圣行跪拜之礼。”
师孟淡淡地道:“这是日后的事,此番回京,原是为了父亲。”与其让三哥插手,不如由她现行说服。
“为了我?”鱼中谋不解。
师孟起身,朝他跪下道:“父亲,也许我这些经历与您相比,根本不值一提,如果可以,我宁愿下半辈子以男儿身上战场,哪怕做个小小伙头也好。您知道吗?当我看着一个个活生生的人在我面前死去时,我心里有多难过?可是我却无能为力。您上过战场,应该知道那些惨状,我明白有些东西是需要通过战争才能解决问题,可您最是明白,这场战争原本可以不发生。”
鱼中谋静静地听她说完,心里总觉得她这次回来,身上仿佛背负着什么沉重的东西,可他只能道:“这世上没有不可发生的战争,无论你在其中努力过什么,都改变不了。”
师孟咬牙道:“那回虎城的百姓呢?他们有什么错?一座上万鲜活人口的城池,一夜之间变成了万人坟墓。”
“我知道你见了很多血腥场面,既然回家了,就不要多想,你一路奔波,该好好休息。”鱼中谋似乎不愿谈论下去,起身离开。
两行清泪从眼眸落下,师孟难过地道:“父亲,您亲手葬送了整座城池的百姓,午夜梦回,你可心有于安?”
鱼中谋刹那间驻足,身躯一震,负在身后的手紧紧握拳,他没有回头,也没有说话,那挺直的后背隐约间有些佝偻,透着沉重和压抑。
师孟继续道:“徐叔是百里竹杀的,他拼死保住我的身份,只怕会给您带来威胁,可是您知不知道,徐叔当时有多后悔,他知道槐阴制药试药的时候就已经后悔了!”当初她与贺云扬坦白,也只是为了确保父亲无路可选。
背过身的鱼中谋此刻已是双目通红,当初徐茂被一些商人送回来,说是山上遇见了匪徒,可那伤口他一眼便认出来是何种兵器所为。徐茂死的那一刻,他心中的信念便已荡然无存,现在自己的女儿将真相句句说出,心口如针扎般疼,光是她说出百里竹来,他就知道,这一切她都知道了。他颓然地转身,走了几步瘫坐在下去,脸上有一闪而过的厌恨,更有悲痛到哑声难言的柔情。
师孟热泪盈眶地望着他道:“大将军的人在槐阴皇宫的地牢里找到了大哥,大哥不愿意回来,只说‘家妹逝,父亲叛,故土何在?心已死。只望大将军念及昔日薄情,教劝之,孝凡来生必做牛马以报’。”语罢,她低头痛哭了起来。
鱼中谋动了动嘴,眼中的泪光布上了层层阴暗,失去光泽,一下子似乎老到了尽头。良久之后,他才喃喃地道:“条件呢?”
师孟摇摇头,哑着声音道:“没有条件,大将军说您若有心,当知何意。”
鱼中谋深吸了一口气,闭上了眼,似乎在思虑什么。片刻之后,他慢慢地睁开眼,眼神里似乎多了几丝疲倦。他心力交瘁地站起身来,看着窗外呼啸而过的冷风,缓缓说道:“槐阴部落原是马上的英雄,只是一代一代之后,人丁稀薄,常年遭受外敌的欺辱,被迫不停地迁徙,不停的外赔好不容易养活的牲畜,而那时的西锦,虽不强大,可是却有作战骁勇的黔和蔚泉两军,称霸一方指日可待。后来部落不再迁徙,而是学着对异国作战,建立王都城池。直到那一代槐阴王才决定将不满十岁鱼氏祖先偷偷送进了西锦,生死不顾,为的是有朝一日夺得权势,这一待便是生儿育女。可即便如此,部落的国势依旧微弱,直到这一代的槐阴少主出生,他的军事奇才超乎寻常,十四岁时便带领部下吞灭了周遭不少小国,槐阴才日益壮大起来。”
“一朝夺得权势,之后呢?”师孟举目眺望,只见长廊下竹帘飞花。
“之后……”鱼中谋长长叹了一声气,“之后要引起西锦内乱,一举攻之。”
师孟道:“您说的内乱,指的是将军府?”
“不错,西锦的军权全都握在贺家手中,只要能引起皇帝与贺家相对,那时,西锦便乱了。”
师孟道:“可是西锦历代皇帝对贺家都以赤诚之心相待,信之任之,直到现今的皇帝登基,疑心颇重,对贺家日益防范,你们才有了这个机会,无论是刑场劫囚还是密告屠殳游刺杀,都是您一手安排的。”
鱼中谋自嘲一笑,万不曾想到自己做的那些事早已被自己的女儿看得通透,“徐茂说你从我书房拿走了一封信。”语罢,他回身望过来。
“是。”师孟直视着他复杂的目光。
鱼中谋动了动嘴,却终不敢再问下去,哪怕他心里知道她一定清楚当年贺朝的死,可是偏偏再也不敢问下去。
师孟像是看透了他心中所想,不觉心中疼痛,默默地低垂了双眸,她与三哥终究是有杀父之仇,若是有一日三哥知道了,再也不愿见她了,她也心甘情愿。
鱼中谋上前将她扶起,道:“不能等大将军回京再见面。”
师孟明白地点点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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