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章我以我血筑金汤
贺云扬带着人马急速赶回军营,他坚硬的黑色铠甲上沾着不少已经干固的血迹,身下战马未停稳,他已跃下马来,径直朝伤兵营走去,而营帐外,一具具尸体摆在地上,如一个个荒凉的坟头,烧火的伙头和受轻伤的士兵正用湿布替他们擦拭身体。这样刺目的场景,几乎夜夜都会出现在他梦里,他就那样远远地看着,看着,刹时红了眼眶,如果下一个倒下的是他,他只希望那时的西锦坚不可摧。
站在他身后那些在战场上奋勇杀敌、不畏生死的铮铮铁骨男儿,此时却在看见同袍们一具具冰冷的尸体时,抑制不住地扭过头去,偷偷地抹眼泪。
“去吧。”贺云扬艰难地吐出两个字来,身后的队伍立马放下了手中的兵器朝尸体走过去。
贺云扬正要离开时,余光却瞥见一个不显眼的角落处坐了一个人,侧头看去,竟是师孟坐在那,她埋着头,身上沾了不少的血。一言不发地朝她走去,才发现连她的耳后都染上了鲜血。
贺云扬在她面前缓缓蹲下身去,单膝跪着,看着她放在脖间的手微微颤抖,十指已经被大量的血迹染得看不见肌肤。
“鱼儿。”他低沉着嗓子唤了一句,伸手想去触碰她的发丝,她却突然抬头伸手挡开。
此时的师孟,双眼哭得发红,启唇欲语,泪先流。她不喜欢这样的处境,她这双手治过无数人的病,可今天,却有无数人在她手下死去。
贺云扬同样是悲痛万分地望着她,大手抚住她的脸庞,指腹轻轻拭去她脸上的泪痕。
“大将军!”此时,紧随而来的东方代脚步急如星火,“大将军,他们又在冲破防线。”
“好。”贺云扬闻言,迅速地起身离开,却觉手腕处一紧,微愣之下侧头看见她拽着自己。
“小心。”师孟哑着声音望着他,叮嘱了一句后便松开了他,此刻,她突然害怕贺云扬永远都回不来。
贺云扬对她投之安心一笑,转身便走了。
“有劳军医!”东方代重重地朝师孟一拱手,随即便跟了上去。
接下来的几天内,围城之战拉开了序幕,部队经常早出晚归,但随着时间的拉锯,每天受伤的士兵都在减少,显而易见,城内的那些怪物,已经越来越衰竭了。
这日深夜,师孟趴在一个伤兵身旁,将一块手心大小的木牌拿到他面前,正反面都让他看了看才问道:“有错吗?”
伤兵摇了摇头,“对了。”
师孟这才满意的拿起一旁箱子里的绳子穿过木牌顶上的小洞,然后将牌子挂在他脖间。那天她问伙头孙,这些死去的人都知道名字吗?伙头孙摇头,说即便是管理军籍的卫将也不可能记住成千上万的人,所以只能通过同伴来认,最后将牺牲的名单统一上交,而那些不幸运的,变得面目全非的,只能等到战争结束后清查军籍人口后呈报户部,户部再统一分派人手去一一核实。她不愿意这些人死后,连名字都没有人知道,所以才仿造了这个姓名牌,将士兵的所属队伍、姓名、住址都一一刻在上面,因为见不到贺云扬,她只能将这个法子告诉每日回营查看的荀毅。
“军医,以往我们军中战死的却无人认识的人数不胜数,只能通过登记活着回朝的士兵来清除人数,这样,也不算是孤魂野鬼了,不过如今有了这个,要是我日后被敌人刺得面目全非,也不会没有人认不出我了。”
正要去问下一个姓名和住址的师孟突然被这句话哽了一下,这么让人心酸的话差点叫她落下泪来,她朝他温柔一笑,“这一仗虽艰难,但我们还是会赢的。”
他脸上只露出来的两只眼睛温和了起来,明显是在开心地笑。
她笑着摸了摸他的额头,突然听见一声急促的雷鼓作响,营帐里的士兵全都支起了上身屏息细听,帐内的烛火摇曳不止,越变越昏暗。
听出这是归营鼓,众士兵一颗悬着的心慢慢地落定,紧绷的神经也即刻放松了下来。
可是师孟听着这鼓声却有些心慌地站立起来,隐约中又听见有人在叫自己,她将盒子放在身旁伤兵身上,快步走了出去,却见整个军营被篝火照亮,远处一片黑压压的人头,那个方向好像是贺云扬的营帐。想到这,心里隐隐不安起来。她来不及多做其他的想法,径直往那边走去,却见迎面一个人影背着火光急喘着气息奔来。
“阿毅?”认出是荀毅后,她加快了脚步。
喘得上气不接下气的荀毅见到她后,拽着她便往回走,“快快快!将军受伤了!”匆忙之中他才急着解释了一句,拉着她一路狂奔而去。
贺云扬的营帐内,除了东方代和苍束,他麾下的几员大将全都齐聚在此,个个高大强壮,身披黑色铠甲,腰悬青铜长剑。
贺云扬此时坐在床边,半个身子被高达遮挡,他的铠甲已经被卸了下来,满是刀剑的刮痕,而他身旁单膝跪着的还有一个身形较小人,却是一身戎装的屠殳游,此刻的她满脸泪痕,脸上斑斑血迹已凝固,望着贺云扬的双眸里满是担心和自责。
“三哥!”师孟急如星火地赶来,正好看见高达转过身来,而贺云扬的前胸上,中着一只断箭,她顿觉心惊肉跳,握紧了双拳走过去。
“鱼师孟?”一旁的屠殳游在心中暗道,一眼便认出了她,眼中顿时布满不可置信,她穿的是军医的衣服,所以即便心中有不少的震惊,仍旧忍着泪水站立。
贺云扬此刻闭着双眼深深地调整自己的气息,整张脸已呈现出苍白病态,这只断箭穿过了他的后背,锋利的箭头上甚至没有沾上一丝血迹,除此之外,他整个上半身几乎没有一块完好无损的肌肉,全都布满着大大小小已经痊愈的伤疤。除了那触目惊心的断箭外,她还看见了他胸前的月牙吊坠,乌黑纯净,正是那烽火流丹成型。
他听到了师孟的喊声,微微地睁了睁双眸。
荀毅道:“我们不敢贸然取箭,怕已伤及将军心肺。”
“怎么受的伤?”
荀毅看了一眼屠殳游,“是冷雁大意了,将军替她……”他说到一半时余光瞥见将军投来的视线,便将话咽了下去。
贺云扬道:“烦劳军医用最快速有效的方法处理伤口。”
师孟道:“大将军想要多快?”
贺云扬苍白的双唇微启,“即刻。”
“好,有酒吗?你去取一坛酒来。”师孟冷静地道,却发出连自己都陌生的声音,她望了一眼冷雁,却发觉是屠殳游,没想到贺云扬竟将她留在了身边。
荀毅抬头便高喊道:“拿酒来!”
“我去拿!”屠殳游丢下一句话,抬脚走了。
师孟站在贺云扬身旁,俯身伸手去触碰他后胸,小心的在伤口周围轻按,却发觉他身上的肌肉滚烫得厉害,“这里会痛吗?”每按压一个穴位她便问他,得到的都是摇头否认。她便将手放到他胸前,仔细感受他的心跳声,依次询问后才确定伤口的位置,可是一会儿,放在他胸前的手突然感受到他的心跳有些加快,跳动的力量如此强大。微愣下抬眸,正对上他注视她的双眸,他的目光那么炙热,似要将她紧紧包裹燃烧。
师孟低声威胁他道:“你若是敢有任何闪失,我转身便要将你忘了。”
苍白失色的双唇冷傲地展开一个笑容。
“酒来了!”正在这时,屠殳游拿着一坛酒赶了过来。
贺云扬闻言,抬手示意高达拿开递过来的方巾,又闭上了眼。
师孟看了一眼高达,他会意地走了过来,一手按着贺云扬的肩,一手握住他背后的箭头,咬紧了牙关,手腕用力,快而利索地将断箭拔了出来,鲜血当即便往外冒出。贺云扬立马握紧了拳头,整个身躯一震,愣是没有发出任何痛叫声,却让整个营帐内的人看得后背冒冷汗。
师孟的心跳瞬间紧绷着,将坛子里面的酒顺着他的肩膀流向两处伤口,浓烈的酒味被空气催得愈发刺鼻,水珠钻进贺云扬的伤口,逼得他死死地咬紧了牙关,鼻间传来厚重的呼吸声,冰冷的脸庞因强忍着钻心似的疼痛而青筋爆出,身上的肌肉急速收缩紧绷起来,紧握的拳头抑制不住地颤抖。
师孟将空酒坛丢在一边,开始与他包扎伤口。她看着他身上的旧伤,即使已经痊愈了,可是这么多伤疤,仍旧叫她触目惊心,红了眼眶,拔箭的时候他连吭都不吭一声,放佛这个身体不是他自己的一样,这个人到底是受过多少次伤才会有这种超乎寻常人的忍耐力?
见到贺云扬渐渐地放松了下来,帐内个个你看我我看你,脸上都带着心安的微笑。
“阿毅。”贺云扬这时突然喊了一声,便站了起来,强忍着伤口撕裂的剧痛将自己的衣服穿好,“铠甲。”
“你不要命了!”师孟一把抓住他,这才弄清楚他还要去守着回虎城,气得将手里的纱布卷扔在他脚边。
贺云扬看着她道:“他们的命就是我的命。”
“大将军!”帐内的大将全都单膝跪了下来,“请大将军养伤勿动!”
“你们是要我丢下自己的士兵不管吗?”贺云扬冷冷地扫了他们一眼。
荀毅劝道:“将军,回虎城外还有右都尉和苍将军,请将军切勿妄动,我们即刻前往!”
贺云扬没有理会他,而是严厉地看了一眼高达,高达忍不住咒骂了一句,起身上前为贺云扬穿上铠甲。
师孟紧咬着下唇看着他就剩了半条命还拿出去拼,原本心中的怒火瞬间被无可言喻的心疼覆盖,她能怎样?他都说了士兵的命就是他的命,他为了他们而活,为了西锦而活,这一生,早已没了选择。
贺云扬回头看师孟,却见她别过头去抬手擦掉泪水,他伸手抓住她的后颈让她看着他,道:“等我回来。”
师孟红着双眼点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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