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6章 再近一点

那时，苏城天正在准备考研的相关事宜。

研究生的知识，他早已十足把握，可尽管如此，他还是每每几近深夜才回家，说不清楚在躲避着什么。

又是一个普通的夜晚，他刚一进家门，就见苏毅在厨房里看着炉灶上的火，正熬着汤，一脸愁苦。

苏城天皱了皱眉。

从三年前开始，他戒了夜宵。

原本也不是什么成瘾的事情，不过是惯着慕久安罢了。

但他父亲这个时间做这些事情，明显有些不大对劲儿。

不过，他也不是个善言的人，苏毅愿意说自然会说。

苏毅也是了解自家儿子脾气的，见他进来，先是叹了口气，随后说道，“小九病了。”

苏城天放在书包上的手指微微的一抖，连他自己都未察觉。

苏毅看他神色不变，只眸子暗了一些，又叹了口气，道，“挺严重的，结核性胸膜炎，也怪我，你慕叔叔出门谈生意，交代我照顾好小九，我本来想把她接到咱们家，但是……”

说着，他无奈的看了苏城天一眼。

苏城天依旧沉默，可眉眼间又冷冽了几分。

他知道父亲什么意思。

自打他说出那些话后，小九见他就战战兢兢，那么鲜活的没心没肺的小姑娘，在面对他时总有着一丝不安和胆怯。

怕他不喜，尽量的控制自己不来打扰他。

哪怕两个人走个对面，她也是动动唇，然后不说什么，低着头与他擦肩而过。

苏毅关掉了火，看着咕咚咕咚冒热气的砂锅，又继续道，“前几日她就开始高烧，我想带她去医院，她就说自己是受凉感冒，打个点滴就行，可是打完退烧，第二天又重新烧到40度，还咳嗽上了，我这眼看着觉得不行，赶紧带去医院做检查，胸透片子一出来，两个肺叶都被积液埋上了，她被咳嗽憋得脸通红，还一个劲儿的劝我没事呢，今天打了一天的针，七个吊瓶，把孩子难受的……”

他越说越心疼，那样子恨不得替小九把这些罪都受了。

苏城天站的笔直挺拔，薄唇紧紧的抿成一条直线。

“这么大的事我肯定不能瞒着你慕叔叔，但是他飞机延误了，把小九扔给保姆我也不放心，孩子现在正是脆弱的时候，我今晚想去医院守着她，儿子，你去吗？”

苏毅问的有些小心。

苏城天低着头，不知道在想什么，片刻后，他沉声道，“不去。”

苏毅怔了怔，到底没再强求他什么，一个人把鸡汤装进了保温桶里，带着去医院了。

偌大的房子里只剩下苏城天一个人。

他觉得双腿有些发麻，缓缓的坐在了沙发上，可是那酸麻胀痛的感觉就像是跟他作对似的，一点一点的从腿上蔓延至了心里。

苏城天抬头看着紧闭的大门，心里忽然有些恼怒父亲。

刚刚，如果他再问一句。

再问一句的话。

苏城天垂下了眼眸，双手在膝盖上慢慢的蜷缩，握拳，直至手背青筋暴跳。

脑海里，那个丫头蠢萌兮兮的表情就跟幻灯片似的刷刷闪过，无限循环。

那声“小天哥哥”也如唱片机一样一遍一遍的在耳边响着。

声音越来越大，越来越大，震得他耳膜嗡嗡的疼。

终于，他再也忍不住的，起身，速度跑到门口，开门，在寂静的夜里，狂奔。

到了云城中心医院时，他身上的衣服都已经被汗水浸透。

可是，当他向护士打听慕久安这个名字时，却被告知，结核病人都在后面的传染科。

苏城天觉得心脏上好像是被谁狠狠的擂了一拳。

传染科。

她孤零零的一个人躺在传染科。

苏城天也不愿在这儿浪费时间，又是一路狂奔到住院部后面的一独栋楼房里，上面传染科三个大字在泛着红光。

走进去后打听了小九的病房号，他直奔七楼。

甚至连缓缓下降的电梯都等不起。

到达七楼，站在小九的病房门口时，他全身的力气仿佛一下子被抽空了一般。

手，握在门把手上，推都推不动。

也许是，怯。

就如小九面对着他时一样。

病房里。

慕久安稍稍有了一点儿精神，可还是咳嗽不止，小脸憋得通红。

苏毅心疼得不得了，软言温语的哄着她，一口一口给她喂着鸡汤。

小九没什么胃口，可是这是苏伯父这么晚了辛辛苦苦给她熬得，她不想辜负了他的好意，所以也就强撑着喝着。

哪怕她此时胸口疼痛，咳嗽不止，但还是盈盈的笑着，结结巴巴的哑着嗓子说着一些平时就讨苏毅喜欢的话。

苏毅见她这样，眼圈始终控制不住的红着。

一碗汤喝下去后，这时，门口传来了轻微的动静。

小九自是没有注意到，苏毅却听到了，他放下碗，对小九慈爱笑道，“伯父去看看。”

“好。”小九乖巧点头。

苏毅打开病房的门，外面却空无一人。

他走出去又左右看看，在走廊的拐角处，瞥到了一个熟悉的衣角。

苏毅愣了愣，然后忍不住笑了。

他不动声色的回到病房，愧疚的拍了拍小九的手，道：“九儿，伯父突然想起来有个紧急的事还没处理，得回家一趟，一会儿再回来好不好？”

小九哪忍心他这么晚了还折腾，急忙道，“伯……伯父……不不不……不用……我……我自己……自己也是可以……可以的，您……您忙完……好好……好好休息……有……有什么……什么事……我就……就叫护士……”

苏毅哪里能放她自己在这儿，不过转念又一想，还不知道外面那位少爷什么意思呢，他姑且先观察着。

于是暂时答应了小九，又叮嘱了几句，才有些依依不舍的离开。

小九确定苏毅走后，终于忍不住的弯腰捂着胸口拼命的咳嗽起来。

可是，一咳嗽，就牵动着胸腔里尖锐的疼痛，不咳嗽又憋得她眼眶都红了，难受的她伏在床边紧紧的抓住了床单，都不知道怎么办才好。

忽然，一只手在她背后轻轻的拍顺着。

她一惊，以为苏毅又转身回来了，怕他担心，连忙道，“苏……伯父……我……我没……”

一个“事”字还咬在口中，当她回头的那一刹那，整个人都呆住了。

英俊斯文，冷峻漠然。

是他。

已经整整三年没有理过她的苏城天。

小九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了。

今天一天，检查，拍片，确诊，入院，打针，再到现在。

一圈下来，她由懵变得怕，再由怕，变得冷静。

甚至，她还能安慰关切担忧的苏毅。

可是在面对着苏城天时，也不知道是什么勾起了她所有的恐惧和委屈，一下子就哭了出来。

苏城天没有想到，情况会变成这样。

他有些手忙脚乱的把她抱在怀里。

对这个病不太了解，来的匆忙也没说查查或者问问医生，他都不知道她哪里痛。

想下意识的遵从本心的紧紧的搂着她，又怕碰到她哪里让她不舒服。

小九揪扯着他的衣服嚎啕大哭，可不过一分钟，她就惊慌失措的一把将苏城天推开，还捂住了自己的嘴。

指着门，口齿不清道，“你走！”

这次，都没有结巴。

苏城天瞳孔一缩，他想要去握住她的手，却被她如避蛇蝎一样的躲开。

病床就这么大，小九见逃避不过，也确实不敢再看他冷漠愤怒下来的眼眸，索性一骨碌躺下，用被子严严实实的盖住自己的脑袋。

苏城天眉目冷着，直接就要去扯掉她的被子。

他可没忘，刚刚她是咳得怎样撕心裂肺。

这么蒙着，也不怕憋坏。

可小九就像是跟他杠上了一样，怎么都不松手。

她本就和他体力悬殊，自身又病着，没几下就被他掀开被子。

“你别耍脾气，三年前的事，你若是还怪我，我……”苏城天冷着声音说。

他原本想说“我就道歉”，可小九却拼命的摇头，狼狈的哭道，“小天哥哥……我……我这个……这个病……传……传染……不能……你……考……考研……不能传染……给……给你……”

苏城天浑身一震。

那只刚刚擂过他心脏的手，又是狠狠的一记。

他怎么说得出口她是在耍脾气。

原来，宁可憋闷着自己，她还是在为他考虑。

“不会，我也不怕。”苏城天不会哄人，说出口的，也不过这简单几个字。

可小九哪里敢冒这个险，她揪着被子又想蒙住脑袋，苏城天这次眼疾手快的阻止了她的动作。

小九见这招不行，便想趴在床上，用枕头床单堵住自己的口鼻。

苏城天何其聪明，早已看透了她的预谋，还没等她有所动作，一把将她捞了起来，禁锢在怀中。

小九左右挣扎，苏城天跟她撕扯着，又怕伤了她，也不知道忽的想到了什么，他捏住了小九的下巴，低头，堵了上去。

是的，堵。

苏城天也没想别的，就觉得她说什么都不听，小结巴一个还喋喋不休的嘟囔着，三句话两句半都是让他走，会传染他。

他不爱听，就想让她闭嘴。

可是，当两个人的唇这样轻轻的贴在一起的时候，他又觉得，用“堵”这个字，好像不太贴切。

他如此近距离的凝视着她还挂着泪珠的眼睛，那如星子一般璀璨的眼睛，心脏怦怦直跳。

想，贴的再近一点儿，再紧一点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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