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0章 生命

厉赫铖捏着手里的信纸，薄薄的纸张被他攥得起了皱。

结婚前，海城那边萍姨还特地寄了信来，说自己年迈体弱不能到场，替他们高兴，祝二人百年好合。

这才多久，三个月都不到，人竟去了。

他将信纸折起，塞回信封，琢磨着要怎么开口，这事儿瞒不住，可他又实在不想看晚棠掉眼泪。

“铖哥。”阿文在门外敲了两下，没得到回应，就径直开门进来，“夫人来了。”

厉赫铖回过神，眉头拧得更紧。

晚棠像一阵风似的跑了进来，手里还捏着一份报纸，见到厉赫铖，像是找到了主心骨，上来就抓着他的衣襟，她喘的厉害，半天没说出话来。

厉赫铖顺势扶住她的腰，手掌在她背上一下下地轻拍着，又看了眼阿文。

阿文立刻会意，转身去倒水。

“阿铖...”晚棠终于喘匀了气，声音都在发颤，“报上说海城...海城沦陷了，是不是真的？”

厉赫铖看着她煞白的脸，喉结滚动了一下，最终还是点了头。

这个答案像是抽走了她全身的力气，但她仍旧撑着，抓着他的衣服追问：“那萍姨呢？萍姨有消息吗？你有派人去找她吗？”

厉赫铖看着她那双满是期盼和恐惧的眼睛，刚才想了半天用来安抚的话一句也说不出口。

见他沉默，一旁的阿文端着水杯上前，低声开了口：“我们派去的人传回了消息，萍姨十天前过世了。”

他顿了顿，补充道：“老人家是寿终正寝，在睡梦里去的，没受一点罪，很安详，李鸣兄弟俩已将她安葬了。”

晚棠怔住了，抓着厉赫铖衣服的手缓缓松开。

她像是没听懂，又像是听懂了，慢慢在沙发上坐了下来。

整个过程，安静得可怕。

看见厉赫铖担忧的眼神，晚棠轻声开口：“我没事。”

但他深知她的脾性，向来多愁善感，平日里听见别人家一点苦难都要跟着掉眼泪，心软得一塌糊涂。

可现在，她就那么坐着，一滴眼泪都没有。

在送她回家的路上，她终于开口：“阿文，停一下车，我想去买些纸钱。”

他们找了个无人的河边，厉赫铖沉默着陪她烧完了那些纸钱，北风卷着纸灰，飘飘扬扬，像是无尽的哀思。

就在这样一个平凡的冬日午后，晚棠对着一堆余烬，永远地和她最亲最爱的姆妈做了告别。

回到家，晚棠径自进了浴室，很快便传来哗哗的水声。

许久，水声停了。

她穿着睡衣走出来，头发湿漉漉地披在肩上，像是累极了，精神萎靡的躺在了床上。

厉赫铖取了条干燥的毛巾在床沿坐下，轻柔的帮她擦拭。

片刻的安静后，压抑的抽噎声从被子里漏了出来，初时细微，继而越来越大，最后，她猛地翻过身，攀着他胳膊钻进他怀里，脸深深埋进他的胸膛。

“萍姨不要我了...”她哭得上气不接下气，往日里那份隐忍和克制荡然无存，此刻完全像个无助的孩子，“爹娘走了，现在萍姨也走了...他们都不要我了...”

厉赫铖任由她的眼泪浸湿自己的衬衫，低头吻着她额发：“我在这儿。棠棠，我要你，永远要你，永远都不会离开你。”

......

怀里的哭声渐渐止息，厉赫铖轻轻呼出一口气，她哭了这么久，终于哭累睡着了。

他将蜷缩在自己怀里的人轻轻放倒在床上，轻手轻脚地掩上门，在廊下站定，吩咐阿文：“去把马万山请来。”

晚棠这两日总是精神不济，他又时常担心她睡眠不好。

晚饭时分，晚棠悠悠醒转，来到客厅，见厉赫铖正跟马万山说着话，便也客气的打了招呼，请他一同用饭。

马万山见惯了厉赫铖的小题大做、草木皆兵，便也不急着问诊，只当来一趟，安安他的心。

晚棠没什么胃口，只动了几筷子便觉着饱了。

许是白日里哭得太狠，她胸口一阵发闷，想打个嗝，碍于有客人在，便用帕子捂着嘴，硬生生把那口气咽了下去。

这一咽不要紧，胃里顿时天翻地覆，她再也忍不住，猛地推开椅子冲出餐厅，扶着门口的廊柱吐了起来。

厉赫铖和马万山也变了脸色，连忙跟了出来。

厉赫铖手忙脚乱地给她拍背顺气，晚棠吐过一阵，才觉得舒服了些。

她抬起头，正对上马万山若有所思的目光，脑中忽然有什么东西一闪而过，下意识地将手搭在了自己的腕脉上。

片刻后，她有些怔忪，不敢置信地看向厉赫铖，又望向马万山，终究是对自己不自信，将手腕递了过去。

马万山三指搭上，闭目凝神，半晌，嘴角的笑意再也藏不住，对着二人拱手道贺。

厉赫铖正担忧地拧着眉，闻言一怔：“喜从何来？”

马万山暗自发笑，原来再有魄力，再有胆识的男人遇上这事也都是一样，傻愣愣的。

他调侃道：“督军大人，您该买些育婴书好好学习学习了，您夫人这是喜脉。”

厉赫铖脑子嗡的一声，瞪大了眼：“你说什么？喜脉？”

他扭头看向晚棠，不可置信。

晚棠上个月的月事的确没来，她本想着再等等看，此刻一颗心也怦怦乱跳起来，脸颊泛起红晕，轻轻点了点头。

厉赫铖像是被雷劈中，呆立在原地，他一把将晚棠搂过，在她颊上狠狠亲了一口，冲着阿文大吼一声：“拿钱！不，拿金条来！”

晚棠被他吓了一跳，一整日的悲伤和郁气仿佛被他这一嗓子吼散了大半。

她靠在他坚实的胸膛上，听着他震耳欲聋的心跳，手不自觉地抚上自己平坦的小腹，又忍不住哭了出来，这次是喜极而泣。

这里，有了一个小生命。是她和他的。

萍姨，您看见了吗？棠棠，有家了，也要有自己的孩子了。

厉赫铖见她哭，竟也觉得眼眶有些发热，可嘴角几乎要咧到耳根。

马万山见这夫妻俩抱在一起又哭又笑的，识趣地揣着几根金条告辞，把空间留给了他们。

厉赫铖个子极高，想要和晚棠说悄悄话就得低下头去。

他一想到这个孩子，就免不了想未来，想长远。

两人就这么窃窃私语了许久，他竟然也觉察不到脖子酸痛，只觉得心热的有些发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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