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3章 鬼市

齐恙始终保持着不疾不徐的步调，对她的问题也是有问必答，语气温和，带着几分纵容。

“这榆关城里的百姓，大多日出而作，日落而息，此刻自然早已进入梦乡了。”

“那或许只是一只贪玩的夜猫，阿鲁罕公子不必多虑。”

“城池巷陌，自有其章法，看似复杂，实则井然有序。只是公子初来乍到，不太熟悉罢了。”

走着走着，阿勒娅那股子初生牛犊不怕虎的兴奋劲儿，渐渐被这幽深寂静的环境消磨掉了一些。

她毕竟是个十几岁的小姑娘，平日里在突厥王帐，身边总有侍卫奴仆前呼后拥，何曾独自走过这般漆黑渗人的夜路。

一阵冷风从巷子口灌进来，吹得她脖子后面凉飕飕的，她忍不住缩了缩脖子，下意识地往齐恙身边凑了凑。

“顾……顾齐，”她声音不自觉地小了些，也没了先前那般咋咋呼呼，“那什么鬼市……真的会有很多人吗？会不会……会不会有坏人啊？”

她努力想让自己听起来镇定一些，但微微颤抖的尾音还是泄露了她内心的那么一点点紧张。

齐恙回头看了她一眼，月光打在他温润的眉眼上，语气依旧是轻描淡写：“放心。那鬼市虽不登大雅之堂，却自有规矩，若真有胆敢撒野的，多半第二天就被扔到河里喂鱼了。”

阿勒娅听得咽了口唾沫：“你们中原人……规矩挺多的啊。”

“是啊，”齐恙微微一笑.

阿勒娅一听，觉得有点道理，但又有点听不懂，索性不去深究，只是默默又靠近他一步，小声嘀咕：“反正你要保护我。”

“自然。”齐恙温声应道，眼神却沉静如潭。

“哇……”她忍不住惊呼一声。

“这就是鬼市？”阿勒娅像个进了庙会的小孩子，眼睛都不够用了，“真的有这么多人！”

齐恙站在她身侧，轻轻点头：“每月月中一次，半夜子时开，寅时散。只许熟人引路，不然找也找不到。”

“那你是常客？”她仰头看他。

“勉强算个熟面孔。”齐恙笑得淡淡，“你既是我带来，自然也是熟人。”

说罢，他往前走了一步，“走吧，看一看你说的鹰神之眼在不在这里。”

阿勒娅一听，立刻提起裙摆就追上去，一边还不忘四下打量。

“你看你看！”她兴奋地扯着齐恙的袖子，“那家摊子上有我们草原的弯弓！还有那边，那是不是……狼牙坠子？！”

“不错。”齐恙眸光扫过，“这一摊的物什，大多是从北地带来的。你若喜欢，可以看看。”

阿勒娅几乎要扑上去了。

她蹲下身，拿起一只略显粗糙的木雕鹰头饰，认真地看着，眼神专注得像在看宝贝。

“这个啊……雕得一般，眼睛不够锐利。”她点评完，又挑了旁边的青铜箭簇，“这个倒是挺像我们那边的制法，用的是掺黑铁，箭头两侧开槽，穿甲利器。”

齐恙站在她身后，看着她眉飞色舞地讲着草原器物，眸中却是掩不住的欣赏。

“阿鲁罕公子不愧是见多识广。”他轻声赞道，“我倒是第一次听说这种制法。”

阿勒娅听了，更加神气。

“你中原人就太讲究细巧，做什么都追求漂亮。我们草原人讲的是实用，能打、能射、能骑才是本事。”她说着说着，忽然就笑了起来，“不过你酿酒倒是可以，勉强不算花架子。”

“勉强？”齐恙失笑，“我还得谢谢公子高抬贵手。”

“那当然。”阿勒娅摆手，一副理所当然。

他们走了几个摊子，忽然在最东侧角落的一个角落里，阿勒娅停住了脚步。

“顾齐。”她低声唤他。

齐恙立刻凑过去：“怎么？”

“你看那摊上……那个小铜镜，有点像我们部里传说中的鹰神器。”她眼神有些犹豫。

“我去问问。”齐恙当即朝摊主走去。

摊主是个面容干瘦的老头，披着灰袍，头发乱糟糟的，一看就是那种不太好说话的类型。

齐恙低声问：“这铜镜哪来的？”

老头斜了他一眼：“你问这个做什么？”

齐恙也不恼：“我这位朋友是北地来的，说这东西似乎与她族里有关，想多知道一点。”

老头目光扫过阿勒娅那被灰印遮掩的面庞，似是没看出什么来，只哼了一声：“东西是我前日收的，一伙突厥人急着出关，用这换粮食。”

阿勒娅一听这话，眼神立刻变了。

“你说他们是突厥人？”她几步上前，声音一下压低，“长什么样？说的是北话？有没有骑马？”

老头被她这一连串问题问得一愣，但还是敷衍道：“人我哪记得那么清楚了，大晚上的，披着兜帽，眼都看不见。是说的北话没错，口音不重，但一听就不是榆关本地人。”

“几个人？”齐恙这时也顺着话头问了一句。

“三个。”老头吸了口冷气，“两个男人，一个女的，那女的走路一瘸一拐的，好像腿受了伤。

阿勒娅一听，整个人都绷了起来。

“瘸着？”她声音一下低了下来，却压不住地急切，“她穿得什么样？多高？有没有说什么话？！”

老头被她连珠炮似的追问吓了一跳：“你这小姑娘问这么细作甚？我哪记得那么多？黑灯瞎火的，只记得她个子不矮，动作很利落，虽说受伤但眼神特警觉，看谁都像防贼似的。”

阿勒娅咬了咬唇，眼中有细碎的情绪翻涌，像是又急又乱地想起了什么。

齐恙这时轻轻拍了拍她的肩，语气温和：“别急。听他说的样子，应该不像你熟的人。再说这东西也不是值钱玩意儿，他们若真是带信物来的，也不至于拿这个换粮。”

阿勒娅低声“嗯”了一声，却没再说话。

她抱着铜镜，眼神盯着地上，像是在强压着情绪。

齐恙见状不动声色，转头冲摊主一笑：“这镜子我们要了。”

老头倒也干脆，伸手：“两枚银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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