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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三章 想她


去年春节,贺西楼无缘无故地跟贺昭动手,安萝心疼贺昭脸上的伤,说以后不回贺家了,他们就真的没有再回来过。

但今年和去年不一样,他们有了孩子。

贺西楼没有见过他们的孩子,只知道是个女儿。其实应该是双胞胎,安萝怀孕六个月的时候,肚子里的儿子流掉了,幸好,女儿平安地出生了。

平时就算了,他们有自己的生活,过节的时候总该把孩子带回来让贺军见见。贺军对这个小孙女宠得不得了,恨不得把天上的星星摘下来挂在她的床头,给她当夜灯用。

早上贺昭打电话,说会回来吃晚饭。

晚饭的时间是六七点,贺西楼从下午三点就开始等。贺军让人收拾房间,贺西楼觉得没有必要,安萝不会住在贺家。她跟贺昭结婚之后,每次住在贺家,晚上都做噩梦,大概已经有心理阴影了。

平时的贺家太冷清了,今天他们要回来,连厨房里都热闹很多。

五点左右,天色变暗。

六点,贺军的手机响了,他高兴地接起电话,说了几句话之后,脸上失望的情绪很明显。

王姨看时间还早,问贺西楼要不要再加两道菜。

“不用了,他们不回来了。”贺西楼起身上楼。

他在一本旧书里找到了那张素描。他画艺不精,其实画得并不细致,只是神似,但这幅画好就好在他再也无法复制出第二幅,明明是静态的画,画上的安萝却十分灵动。

许久,他把画纸折起来,一片片撕碎。

日子怎么这么长?一年又一年,十年又十年,总也过不完。

贺西楼和他们不常见面,虽说是一家人,但其实很生疏,偶尔在某些场合碰到了,也只是点头打个招呼。他们感情很好,失去的那个孩子让她伤心了很长一段时间,幸好女儿活泼爱笑,健康长大,治愈了她的心伤。

贺昭在圈子里是出了名的好丈夫、好父亲,在外应酬时从不沾染风月之事,时间稍微晚一点儿,他就急着回家,八卦记者拍到的照片里永远都是他们一家三口其乐融融的画面。

日子这么长,他们当然也会吵架。

有一次,贺昭参加一场婚礼,她虽然还在生气,但还是陪他一起去了。婚礼结束后,贺西楼在花园里见到了他们。

那会儿樱花开得好,她在树下拍照片,贺昭跟在后面,她走到哪儿,他就跟到哪儿,一会儿故意逗她笑,一会儿又凑过去亲近她。她刚开始不理人,后来也被闹得没了脾气,贺昭趁机给她道歉。

贺西楼远远地听着,原来他们是在孩子的教育问题上有分歧。

贺昭对女儿太宠了,把女儿惯得越发骄纵,安萝每次严肃地给女儿讲道理的时候,女儿都会聪明地躲在贺昭身后,在安萝发脾气之前,贺昭就会把女儿抱进卧室里,问题就此搁置。一次两次就算了,小孩子可以慢慢教,但次次都是这样,昨天女儿犯了错,贺昭又偏袒女儿,安萝气得没让他进屋睡觉,他在书房里将就了一晚。

“老婆,我错了,以后都听你的。别生气了,你把自己气病了,心疼的还是我。”

“你太惯着她了。现在她脾气就那么大,长大了还得了?”

“对、对、对,我老婆说得对,这孩子必须好好管管,我保证以后都跟你站在一边。”

“你每次都这样说,但结果呢?她一哭,你就投降了;她撒撒娇,你就什么都不管了。孩子哪能这么惯着?”

“没错,听老婆说完,我就意识到了自己确实有很大的问题,今天回家就给她讲道理。哎哟,脖子有点儿疼,昨天一晚上没睡好。”

“落枕了?”

“嗯,特别难受,又疼又僵。老婆,晚上我回房间里睡?”

“如果你想继续睡书房,我也不拦着你。”

………

他们每次吵架,很快就和好了。

贺西楼想对了,没有他,安萝和贺昭过得很幸福。安萝有一段完整的人生,恋爱,结婚,有孩子,有一个属于她的家。

贺西楼未曾经历过婚姻的烦恼,身边的人即使婚前蜜里调油,结婚后不久就失去了热情,日子一长,争吵和矛盾越来越多,两个人更加不愿意回家,最后就走到了离婚这一步。

贺西楼看得出来,贺昭乐在其中,甚至很享受安萝对他发脾气,对他提要求。贺西楼知道,这样他才能确定安萝是如此鲜活地存在于他的生命里。

或许,午夜梦回时,从梦中惊醒的人不止贺西楼。

终于得偿所愿的贺昭也会在深夜突然被噩梦吓醒,一身冷汗,身边的安萝往他怀里靠,迷迷糊糊地问他是不是做噩梦了,他紧紧地抱着她,听着她的心跳声,心里那阵恐惧感才会慢慢消失。

但是贺西楼始终都是一个人。

他惊醒时,满室黑暗,耳边静得可怕,没有人会帮他擦去冷汗,没有人会问他梦到了什么,没有人会温柔地告诉他梦都是假的,更没有人会拥抱他,亲吻他。

他只能等,等着黑暗退去,等着天色亮起来。

其实贺家每一处都有安萝的影子,以前贺军和林思工作很忙,经常不在家,贺昭要定期去爷爷家住两天,安萝一个人在家的时候,会找事情做,打发时间。

她喜欢玩拼图,客厅面积大,她会把拼图碎片都放在地毯上,慢慢拼。

三楼的露台可以看到更远的风景,傍晚夕阳西下的时候,她喜欢在露台上看日落。

她会做菜,也会做一些甜品,偶尔进厨房做菜做甜品,家里人喜欢吃,她会很开心。

院子里有棵梧桐树,秋天的时候,她经常在树下捡落叶,用颜料在树叶上涂涂画画。

她刚开始学舞蹈的时候很吃力,会躲起来偷偷哭,但第二天一定会更加刻苦地练舞。

对她来说,在贺家的所有回忆都很珍贵,她喜欢这里,唯独贺西楼的房间,她是不会轻易进去的。后来,他强行在这间卧室里留下她存在过的痕迹,这里就成了她的噩梦,从此她避而远之,连三楼的露台都不愿意再来了。

贺西楼就在这个被她厌恶的房间里,等啊等,就这样,又过去了一天。

这一回,贺西楼把烟酒都戒了,也尽量少熬夜,反而活得没有上辈子长,死得也痛苦,在医院的病床上躺了好几个月才解脱。

冗长的梦从初春延续到寒冬,从黑夜绵延到清晨,窗外大雪纷飞,白茫茫一片。

一回生,二回熟,贺西楼闭上眼苦笑。她可真是一个坏心眼儿的姑娘。

用人在外面敲门,说夫人收养的孩子到了,贺西楼起床洗漱,下楼就看到门口站着一个怯生生的假小子。她的鞋进水了,她怕弄脏地毯,站在那里不敢动。

她戴着毛线帽,穿着洗得发灰的棉服,双手都被冻得通红,很紧张,不安地抓着裤腿,听到脚步声后小心翼翼地抬起头往楼上看来。

她穿得差能理解,但贺西楼不太能理解,她明明是个水灵灵的小姑娘,也到了爱漂亮的年纪,为什么把头发剪得比男生还短。

她太小了,贺西楼想:第一次见面他就抱她,可能会把她吓哭。

所以,他就只拿了一双拖鞋给她。

她低头看着那双粉色的毛绒拖鞋,耳朵更红了,结结巴巴地说了声:“谢……谢……哥哥。”

外面的雪太大了,晚上比白天的气温更低,安萝脚底冰凉,低头看着那双粉色拖鞋,想着应该会很暖和。

“换上吧。”贺西楼温和地开口,“我叫贺西楼,很高兴认识你。”

他半蹲下来,把拖鞋放在安萝的脚边,毛线帽遮住了一点儿视线,这样的高度,她不用抬头就可以看到他的眼睛。

他真好看哪,她认识的人里,没有比他更好看的了。

安萝有种很奇怪的感觉,总觉得她和他好像认识了很久,可明明今天是他们第一次见面。

“我……”她有些紧张,一句话说得磕磕巴巴,“我……我叫安萝,我也……很高兴……认识你。”

贺西楼笑了笑:“欢迎你来贺家。”

上一回,她和贺昭一直定居在江城,只是过年会打通电话回家,后来很多年,他和他们都没再见过面。五十三岁那年的春天,他病情恶化,已经没有办法正常工作,只能躺在医院的病床上接受治疗,每天大部分的时间在沉睡,最终死于心疾。

思念泛滥成灾时,她踏雪而来。

渴求了太久的人就在眼前,却怯懦胆小,有所顾忌,他怕吓着她,就只能远远地看着她上楼。

她用好奇的目光打量着这栋老房子,拐过转角时,悄悄回头看贺西楼,没人知道他平静温和的面庞下藏着多么汹涌的情绪。

贺军和林思还在外地,两天后才能赶回来。贺昭去他爷爷家了。吃饭时,安萝只夹摆在她面前的那盘菜,贺西楼知道她其实不喜欢吃茄子,不动声色地换了盘排骨过去。安萝来贺家吃的第四顿饭终于吃饱了。

贺家太大了,有三层楼,晚上比白天更安静。安萝住的这个房间里刚开始是没有洗手间的,她起夜只能去一楼。

外面还在下雪,安萝趴在窗户上朝着玻璃哈气,用手指画了个小猫的脸,画完左边的胡子,水珠顺着玻璃淌下去,她画的猫像是哭了。

“睡不着吗?”

温和的声音从身后传来,安萝猛地缩回手,有些局促。她知道自己跟别人不太一样,同学们都叫她“小结巴”,慢慢地,她就更不愿意说话了,只是摇了摇头。

“我也睡不着。”贺西楼说。

安萝睡不着是因为想爸爸。这是他的家,又大又温暖,冰箱里有吃不完的东西,家里有他的亲人,他为什么会睡不着呢?

“我刚从国外回来,在倒时差。”贺西楼解释道。

他走过去,打开壁炉,仿真火焰照亮了客厅。

安萝还没有见过其他人,只认识贺西楼,对他有一种依赖感:“哪里?”

她只说两三个字的时候,听不出结巴,贺西楼是通过她脸上的表情理解她的意思的:“我在瑞士读书,就是一个做手表很出名的国家,还有各种各样的巧克力。”

安萝从小就在这座城市,没有去过其他地方。

“本来计划回来待半个月,但我把机票改签了,后天走。”

贺西楼等了太久。他本就不是什么好人,阴损卑劣,比不上贺昭那样坦诚。

他要在她对贺家有感情之前让她的世界里只有他,依赖他,爱他,只爱他。

“你愿意跟我去瑞士吗?”

安萝怔怔地抬起头,他眼底含着笑,却仿佛隔着一层雾气。

“我带你去吃巧克力,”贺西楼温柔地蛊惑道,“住的地方没有这么大,上下楼的时候不会把楼梯踩出声音,会说中文的人少之又少,没有人会嘲笑你。而且,你一直在这里,就总会想起你的父亲,去外面看看,如果不喜欢,吃完了巧克力再回来。”

仿真火焰会发出一些柴火燃烧的声响,很轻很轻,除此之外,家里一直都是安静的。

贺西楼在等,等着她点头。

安萝在福利院里待过一段时间,得知有人愿意收养她的时候很感激,也很害怕。在福利院打扫卫生的阿姨每次都抱怨地上都是她的头发,她怕这家人嫌她脏,来之前把头发剪了。她偷偷照过镜子,这样子不好看,想过这家人可能会不喜欢她,但好像还好,至少她第一个见到的贺西楼很好,会给她换排骨。

“为什么?”

贺西楼这么回答:“因为我也是一个人,巧克力很大块,两个人分着吃刚好。”

后来,安萝回想起她答应跟一个只认识了三十个小时的人去一个完全陌生的国家的大胆行为,觉得自己应该是鬼迷心窍了。

但这个时候的她还没有学过这个成语,只是想着可以和他分享一块巧克力。

贺西楼也问过她:“为什么愿意跟我走?你不害怕我是个坏人吗?”

她说:“你是好人。”

贺西楼摇头:“我不是。”

她坚持:“你是。”

她突然被接到陌生的贺家,在她局促不安时,他出现了,她的鞋被雪水浸湿了,脚很冷,他给她拿了一双很暖和的棉拖鞋,拖鞋很漂亮,还是粉色的。

吃饭的时候,她很紧张,不知道这样的家庭在进餐时有什么样的规矩,只敢吃摆在她面前的那一盘菜。他看出她不喜欢吃那道菜,给她换了排骨。

她眼睛亮晶晶地看着他:“你对我很好。”

贺西楼不禁失笑:“给你拿一双拖鞋,给你夹一次菜,这就是对你好?安萝,你的要求不能这么低。对方一定要理解你的处境,明白你的艰难,心疼你的懂事,爱你的一切,生生世世,非你不可。”

安萝听不懂,但贺西楼不介意。

日子很长,他们慢慢来。

贺军接到贺西楼的电话时十分惊讶,安萝是林思决定收养的,八九岁大的一个小女孩儿,他还没有见过,贺西楼怎么就要把人带去国外?

他们当天晚上就赶回去了,都来不及去老爷子家接贺昭。

贺西楼跟着贺军进了书房里,林思看着安萝,一脸愁绪,勉强扯出一丝笑容:“安安,我是林阿姨。贺家不好吗?你为什么要出国呢?你不会德语,也不会英语,交流都是问题。你现在太小了,需要人照顾,等你长大一点儿,我再送你去留学不好吗?”

安萝低着头,小声说道:“哥哥说……我如果不喜欢,他……会……会送我……回来。”

林思无奈地叹气。

贺西楼六岁那年就被送出国了,林思对他算不上尽心,他每年回国只待半个月,有的时候时间更短,一个星期后就又飞去国外。他虽然还小,也从不争抢什么东西,但有着和他这个年纪的人不相符的深沉。

贺军对他是有些愧疚的。

这是他第一次开口问贺军要什么。

最终,贺军妥协:“你自己把握分寸,别让我无法向你林姨交代。”

林思虽然觉得不合适,但还是尊重安萝的想法。安萝是被贺家收养的,出国手续办起来不算太麻烦。

贺昭在老爷子那里玩够了,回贺家之前,林思就把安萝送去了机场,他没见到这个凭空多出来的妹妹。他正是贪玩的年纪,根本不会关心大人的事,因为好奇才问了两句。贺军告诉他安萝跟着贺西楼出国了,他不甚在意地撇了撇嘴,没过多久就彻底地把这个人遗忘了。

在瑞士定居的中国人很少,贺西楼的邻居是瑞士本地人,是一对夫妻,他们有个女儿年纪和安萝差不多大。贺西楼一直都是一个人住,这次回来身边多了一个人,邻居很惊讶,便问那是不是他的妹妹,贺西楼只是笑了笑,并未解释。

安萝听不懂他们的语言,只能礼貌地朝对方挥了挥手。

这两个邻居很友好,她想知道对方在说什么,贺西楼告诉她,他们是在夸她很漂亮。

她红着脸,往他身后躲。

她喜欢这里。

来到一个全新的国家,安萝看什么都觉得新奇,贺西楼的假期还没有结束,有充足的时间,安顿好后,他带她去了阿尔卑斯山。

贺西楼告诉她:“春天这里会更漂亮。”

雪中的瑞士像童话世界,安萝很喜欢,听了贺西楼的话,更想知道这里的春天是什么样子:“那……我们……春天再来。”

阳光铺满雪山,又落进她的眼睛里,闪着盈盈亮光,贺西楼偏过头无声嗤笑。

她真是好骗。

这里的房子也和国内的不一样,很像她以前看过的动画片里的主人公住的房子。安萝只顾着数房子,下了雪,她没有仔细地看路,脚下一滑,差点儿摔进雪堆里,被贺西楼抓住了手,才扶着他站稳。

他握紧了她的手,就没有再松开。

“前面的人很多,会走散。”他解释道。

安萝看着被他裹住的手,只觉得好暖和,周围都是蓝眼睛、黄头发的陌生人,她只认识他。

她答应了春天再来一次,贺西楼就找人帮她安排好了学校。

她这个年纪对语言很敏感,几个月就能听懂一些德语了。贺西楼只和她说中文,这里也只有贺西楼跟她说中文,她慢慢地从自卑的不安感中走了出来,有了这个年纪的小女孩儿该有的活泼开朗的性子,也改掉了结巴的毛病。

她这一待,就是十年。

关于春天的阿尔卑斯山之约,十年后的春天才实现。

这么多年,贺西楼不提,安萝就不问,明明她可以自己去,但她没有。

她说好了要和他一起来看,就一定要是两个人一起来。

春天,万物复苏,是生命重新开始的季节。

贺西楼在酒店办好入住手续,只拿到一张房卡:“今天游客多,只有一间房了。”

“没关系啊,有两张床就可以了。”安萝困得打哈欠,“我不多说话,不会吵你的。”

菲佣不住在贺西楼家,刚来瑞士的第一个月,她在贺西楼的床上睡过两个星期,睡前看到的人是他,睡醒后睁开眼睛看到的第一个人也是他。这十年,她早就习惯了贺西楼的存在,他是她最熟悉的人,她对他没有一丝防备心。

安萝本来觉得住一个房间没什么关系,可当她准备洗澡的时候,才开始觉得不太自在。

浴室的门是半透明的。

贺西楼面不改色:“我有封邮件要回复,你先洗。”

见他拿出电脑,背对着浴室的方向,很专注地回复着邮件,安萝才拿着睡衣进了浴室里。

水声响起,贺西楼看着她从八岁到十八岁,眉眼长开了,头发长长了,干瘪消瘦的身体也一天天发生着变化。

玻璃门上起了一层水雾,隐约勾勒出少女玲珑的身体曲线。

电脑屏幕上显示的是邮箱界面,但空空如也,一个字都没有。

安萝洗得很快,用毛巾包着头发出来,脸被热气蒸得透出浅浅的粉色,眼睛也是湿漉漉的。

她不会懂贺西楼对她的渴望有多强烈,即使她什么都不做,就站在那里,都会让他身体里的血液沸腾起来,她却还看着他笑。

“你去洗吧,我吹头发。”安萝忘了把内衣带进去,睡衣里面什么都没穿,她尽量保持自然,然而蜷起的脚趾暴露了她的羞赧情绪。

“嗯,”贺西楼移开视线,“隔一会儿就叫我一声。”

安萝茫然不解:“为什么?”

他早就准备好了理由:“我看不见你,听着声音才能确定你还在。”

“哦。”她应了一声。

贺西楼进了浴室里,安萝盘着腿坐在床上,背对着浴室吹着头发。贺西楼不许她湿着头发睡觉,说这样对身体不好,她的发量多,每次她都要吹很长时间才能把发根完全吹干。

吹风机的声音很吵,连水声都听不到,安萝关掉吹风机,叫了一声:“贺西楼。”

他没有回应。

但安萝知道他在。

房间没有隔间,安萝有点儿尴尬,想趁着贺西楼洗澡的时候把内衣穿上。她以为自己的动作很快,可以在贺西楼出来时装作无事发生,但她不知道,浴室里的贺西楼正隔着玻璃门看着她。

“贺西楼?”

安萝隔一会儿叫一声,他如果听见了,会有回应。

他今天洗澡的时间比平时久,她把头发都吹干了,他才从浴室里出来。他只在腰上围了条浴巾,上半身什么都没穿,短发还在滴水,水滴顺着腹肌往下,最后没入腰腹间的浴巾。光线没那么明亮,安萝却看得很清楚,耳根莫名其妙地发烫,说了声“晚安”之后,就把自己裹进了被子里。

今天很累,然而她毫无睡意。

听着他在房间里走动的脚步声,她越来越清醒。

他在喝水,在整理东西,走近了,关了灯,躺上床了,在盖被子……耳边终于静下来了。

安萝无声地松了一口气,不知道自己在紧张什么。等她翻来覆去好不容易有了点儿睡意时,隔壁房间却传来了奇怪的动静。起初对方似乎还顾忌着什么,后来就彻底放开了,明明叫声听起来很痛苦,嘴上却说好舒服。

“你听见了吗?”安萝听着那声音,心里发慌,“这是不是黑店啊?”

贺西楼说:“可能是。”

安萝钻出被窝,刚要说换一家酒店,突然感觉到身后的床往下陷,热意从后背贴了过来。

这是一张单人床,安萝一个人睡很宽敞,但多了个人就显得拥挤。她侧躺着,后背靠着贺西楼的胸膛,他的身体的温度源源不断地传过来,还有独属于他的气息,丝丝缕缕地萦绕在鼻间,她睡意全无。

隔壁奇怪的声音持续了好久才消停,可静下来之后,贺西楼的心跳声就清晰地落在了她的耳边,她反而更加清醒了。

安萝不知怎么的有些心烦意乱,轻轻推了推他:“你想睡这边吗?”

她不挑床,睡哪边都行,可以换。

“不想,”贺西楼闭着眼,嗓音无波无澜,“但是你刚才坐在我的床上吹头发,床单湿了。”

安萝刚才只想着赶紧把内衣穿上,没有注意其他的事:“哦,不好意思。”

这个季节,晚上气温低,她也说不出让他过去睡或者她换过去睡的话。

床不大,她轻轻挪一下就会碰到贺西楼,刚要缩回去,两只脚都被他的腿夹住了。他身上很暖和。

“还冷吗?”贺西楼说话时,手从她的腰侧环过,将她捞进了怀里。

安萝愣了一下,含糊地摇了摇头,再不敢动了。

这个晚上她失眠了。

她本以为贺西楼睡得好,但早上起床发现他眼下也有淡淡的黑眼圈。

安萝记得,他们上一次睡在同一张床上,还是四年前。

她来瑞士之后,贺西楼带她去看了很多她从来没有见过的东西,但一直没有让她尝到当初诱惑她来瑞士的巧克力。

直到他有了回国的计划。

那段时间,他经常给她买巧克力,不同的品牌,各种各样的口味。

四年前的那天,天气不好,贺西楼回家晚了些。

桌上放着半块巧克力,家里只有他和安萝两个人住,偶尔会有客人来,但客人不可能进他的房间里。

她每次吃巧克力,都会留一半给他。

他其实不喜欢吃甜食,她会在旁边多放一杯乌龙茶,用茶的苦味中和巧克力的甜味。

雷声打破了房间里安静的气氛,贺西楼几乎是本能地要做些什么,可在他握住门把手的前一秒,外面响起了敲门声。

敲门声很轻,贺西楼的心却奇迹般地静了下来,他在门口等了半分钟才开门。

门外站着抱着枕头的安萝。

贺西楼看看她怀里的枕头,又看看她:“想跟我睡?”

安萝点了点头。

她心情不好的时候还是和以前一样,不太愿意说话,只是很依赖他而已。

贺西楼说:“安萝,你长大了,男女有别,你不可以再跟我睡在一张床上。”

她指了指沙发,意思是,她可以睡沙发。

“不可以,你睡沙发,晚上会掉下去。”

然后她又指了指地板,床的旁边铺了地毯。

“不可以,地上凉,你会生病。”

房间不算大,没有她能睡的地方。她害怕这样的天气,虽然很早就洗漱完躺在床上了,但一直醒着。

贺西楼无奈:“安萝,你这样会影响我休息。”

她低着头,伸出一只手轻轻拉了拉他的袖子。

她知道他会心软。

外面的雷声那么可怕,他不会让她一个人待着。

所以在听到贺西楼叹气的时候,她一下子就开心了,知道他同意了。

贺西楼给自己找了一个合理的借口:“你答应我一件事,我就把床让给你,我睡沙发。”

“什么事?”

“后天就过年了,我也想吃你包的饺子。”

安萝会做的食物有很多,可她从来没有包过饺子,不懂贺西楼为什么要用“也”这个字。

“我不会,”她很快又说,“但是我可以学,我会学得很快的。”

贺西楼拉开房门让她进来:“床是你的了。”

床上有一个枕头,安萝把她带来的枕头放在了旁边。贺西楼洗澡的时候,她在网上搜索着包饺子的视频教程,教程看起来不太难。

贺西楼洗完出来时,安萝还在看视频。

她趴在枕头上,小腿都露在外面,贺西楼拉开被子帮她盖好。

外面还在打雷,她习惯性地往他身边靠去。

“你喜欢吃什么馅?荤的还是素的?”

贺西楼想起上一世,她和贺昭很少回贺家,后来那些年,就连春节也只是往家里打通电话,贺昭的朋友圈里面全是她。每年春节,她都会给贺昭包饺子,贺西楼只是看过照片,不知道那饺子是什么馅,也不知道是什么味道。

“都可以,明天有一整天的时间,你可以慢慢研究。”

安萝放下平板电脑,仰头看着他:“你明天还要出门吗?”

“你想我在家?”

“想。”

她突然想起那半块巧克力,跳下床,跑过去拿。

贺西楼说:“我刷过牙了。”

“那你就只尝一小口。”安萝掰下一块巧克力,喂到他的嘴边,看他吃了才笑问,“好吃吗?”

“很甜。”贺西楼起身,“好了,睡觉吧。”

她还这么小,什么都不懂。

虽然外面的雨声很大,但安萝很快就睡着了。贺西楼掀开被子躺上床,在天亮之前又回到了沙发上。

早上,安萝醒得早,轻手轻脚地走到沙发旁边,看贺西楼还没醒,就用头发闹他。

“啊!”

她被抓住了。

沙发对贺西楼一个人来说都显得窄小,多了她,就更显拥挤,毯子早在她被拖到沙发里侧的时候就掉到地上了,但他身上还是热烘烘的。

“你睡好了吗?”她已经等不及要下厨露一手了,“我们去买食材吧。”

贺西楼始终闭着眼睛:“还没有。”

安萝放低声音:“那你就再睡一会儿吧,我可以不说话,也不乱动,不吵你。”

但最后先睡着的人是她,脸上挂着浅浅的笑容,不知道做了什么梦。

贺西楼这种自制力极强的人,起床时间很固定,从不睡懒觉,今天是个意外。他愿意把时光浪费在她身上,哪怕只是相拥而眠。

已经快中午了,安萝把贺西楼叫醒。他满头冷汗,精神恍惚,整个人像是被困在噩梦里。

她帮他擦汗:“你怎么了?做噩梦了吗?”

贺西楼收拢双臂,紧紧地抱着她:“嗯,我做了个梦,很可怕。”

“跟我讲讲吧,说出来,以后你就不会再害怕了。”

“我梦到你说我很脏,说永远不会爱我,让我去死。”

安萝苦着脸,嘀咕:“你在我的梦里和现实里一样,怎么我在你的梦里这么恶毒?”

贺西楼睁开眼睛:“你也梦到我了?”

“是啊。”

“梦到我什么?”

“我不告诉你。”安萝不好意思说,扯开话题,“今天睡了好久,已经中午了,你快去洗漱,然后我们一起去买食材,回来包饺子。”

贺西楼从梦境里脱离,从清醒到沉迷。

他们又过了一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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