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二章 第五场雨
041.
赵南霜每次见到盛离都会闷闷不乐,偏偏两个人在同一所学校里读书,回家后又住在隔壁,抬头不见低头见,赵南霜不高兴,周迟译也心烦,想着干脆早点儿搬出去住。
五月中旬,他的新房子装修得差不多了,他约赵南霜一起去看看,让她自己挑喜欢的家具。
小别墅有一个院子,可以把Eleven带过去。
夏梦进剧组了,拍一部古装小网剧,和那些知名度高的明星相比根本不值得一提,在学校里备受关注的人是盛离,网传她被某知名导演选中,出演该导演的新电影的女主角,这部电影里有很多老艺术家做配角,如果是真的,周海林对她也算尽心,她参演的第一部电影阵容就如此豪华。
赵南霜和陆止止在食堂里吃饭的时候,周围的同学都在聊这个话题,那个导演是业界标杆,他的戏,一个小角色都会有无数演员去争取,能露个脸,在履历上都是很漂亮的一笔。
陆止止从早上开始就焦躁不安,做什么都心不在焉,这个月在宿舍里住的次数很少,赵南霜都不常见到她。
“季旸最近找过你吗?”
“找过一次,我听你的,躲着他,这份钱不赚也饿不死。”陆止止惹不起躲得起,她不愿意,公司的人也不会逼她去拍摄,有的是人想拍。
她又把别人打来的电话挂了,直接将手机关机,赵南霜便问:“谁打来的电话?”
陆止止烦躁地抓了抓头发,道:“我半个月前才给他打过钱,他昨天晚上又找我要,我怀疑他又开始赌了,如果只是吃喝,不可能花得那么快。”
“止止,你一直这样下去肯定不行,他知道你的软肋,会一直拿陆淮和琴姨威胁你找你要钱,他把你当取款机,只会越赌越大,”赵南霜说着便开始收拾东西,“我陪你去看看。”
“你不是还要去找周迟译吗?”
“他下午有课,我晚点儿再过去。”
陆止止知道陆福住在哪里,陆福如果不是因为想从她这里拿钱,根本就不会听她的,早就闹到家里去了。
他坐过牢,不想惹麻烦的房东都不会把房子租给他。
赵南霜跟着陆止止来到一栋老旧的居民楼,楼里潮湿又闷热,在公共厕所外,她第一次见到陆福,听陆止止说,他当年坐牢是因为诈骗。
他大白天就喝得烂醉如泥,靠着墙睡在厕所外面,身边都是呕吐物,打扫卫生的老爷爷骂了两句,陆福醒了,他的身体消瘦但眼神很凶,捞起砖头直接砸在老人的脚边,老人被吓得不敢再说什么,绕着他走。
他站起来,摇摇晃晃地往回走,从兜里掏出一部手机接电话,嗓门儿很大,住在附近的人大概都能听见他的声音,下一秒就变得低声下气地讨好对方,对方催他还钱,他求对方再宽限几天,说自己的女儿是大明星,赚钱比喝水都容易,不差这点儿钱,对方显然不相信。
“果然,狗改不了吃屎,拖到陆淮高考结束,我绝对不会再给他一分钱。”陆止止说完,拉着赵南霜离开。
赵南霜觉得难。
这种什么都没有但也什么都不怕的人就跟狗皮膏药一样,甩不掉。
“南霜,你信命吗?”
赵南霜摇头,回答道:“不信。”
陆止止脚步不停,昂首挺胸,道:“我也不信,我不相信我陆止止这辈子都不能从那个烂人给我留下的阴影里走出来,我不相信老天爷会这么不公平。”
前段时间,周迟译总说赵南霜思想不积极,说这几场连阴雨把她身上的那股不服输的劲儿都淋湿了,他说未来的事就交给未来,眼前的朝夕才是真。
也是,尽量往好处想吧。
赵南霜说:“此生由你,不由他人。”
陆止止笑着走在烈日下,道:“没错,此生由我。”
时间还早,赵南霜跟陆止止一起去了她家的水果店。
“琴姨,今天生意好吗?”
孙琴叹气,道:“下半年租金又要涨了,生意越来越难做。南霜,你拿蓝莓吃,刚到的货,很新鲜。”
赵南霜也不跟她们客气,道:“好甜。琴姨,帮我拿几盒吧,然后其他的也随便帮我称几斤。”
陆止止递了一块西瓜给她,问:“你买这么多水果干吗?”
“带去给周迟译的室友吃。”
“去学校附近买呗,那么远,你不嫌累啊?”
“我打车去,不影响,”赵南霜指着一串阳光玫瑰道,“葡萄单独装,周迟译喜欢。”
“真羡慕周迟译,捞着一个你这么好的女朋友,”陆止止酸溜溜地说,“你如果哪天不喜欢男人了,千万要考虑考虑我。”
孙琴没好气地拍了她一巴掌,道:“说什么呢?去接电话。”
陆止止穿着拖鞋去接电话,没听几句脸色就变了。
赵南霜悄悄地问她:“怎么了?”
陆止止背对着正在给水果称重的孙琴,压低声音道:“陆淮在学校里跟人打架了!班主任找家长,我妈如果知道了又得着急,我去一趟。”
孙琴把水果装好,问赵南霜:“南霜,这些够了吧?多了你拎不动。”
“够了,谢谢琴姨,”赵南霜扫码付款,接过几袋水果,又对孙琴道,“琴姨,止止送我。”
孙琴笑着点头,道:“行,她在这儿也碍事。”
陆淮还是第一次被请家长,陆止止极其护短,觉得陆淮跟人打架多半是被人打了,小时候,陆福喝醉酒后打老婆,打女儿,多了便宜儿子之后,连儿子也打,陆淮和陆止止一样从不还手。
赵南霜不放心,就陪陆止止去了六中。
结果,被揍得鼻青脸肿的人是陆淮的同学。
六中今天举行模拟考试,教学楼里屏蔽信号,赵南霜的电话打不通,周迟译就找寇庄路要陆止止的联系方式,给他们上后两节课的老师生病了,那老师临时通知不上课,他准备去南艺接上赵南霜,一起去家具市场逛逛。
寇庄路说没有。
“都分手了,谁还会留着前女友的联系方式?”
周迟译挂了电话,想了想,打电话给夏梦。
夏梦阴阳怪气地道:“哟,这不是周迟译吗?红红,你帮我打开窗户看看,外面的太阳是不是从西边出来了?”
“少跟我阴阳怪气地说话,”周迟译担心赵南霜又折腾出什么事,她最近因为筹备拍短片的事麻烦不断,“你有陆止止的手机号码吧?发给我。”
夏梦笑道:“求我呀,你如果求我,我就告诉你。你这是找不到赵南霜了吧?哈哈,周迟译,你也有今天……”
周迟译捏了捏眉心,刚好此时赵南霜给他打电话来了,他果断地挂断了与夏梦的通话。
“赵南霜,你的手机如果连最基础的接电话的功能都没有,就干脆别用了。”
“对不起,我忘了六中举行模拟考试的时候会屏蔽信号,止止的弟弟跟同学闹了点儿矛盾。”
周迟译放缓语气,道:“你没事就好。”
陆止止在说陆淮,赵南霜走远几步,问周迟译:“我还在六中,你下课了吗?”
“嗯,你在六中等着,我过去接你。”
“好。”
被揍的同学死活不说他们到底因为什么打架,陆淮也不吭声,考完试会放假,校园里很热闹。
陆止止气得头痛,对赵南霜道:“南霜,你先走,我去找李老师。”
周迟译在过来的路上,今天应该见不到他的两个室友,赵南霜就把水果给陆淮的几个同学分了,只留了一串葡萄。
陆淮坐在树下,他的手背破了皮,陆止止刚才给他贴了创可贴。
被揍的那个男生对着陆止止的背影吹口哨,陆淮又要揍他,被赵南霜拦住了,陆淮看着清瘦,但力气很大,推搡间,赵南霜听到了一句“白天叫姐姐,晚上姐姐叫”。
六中不是重点高中,里面什么样的学生都有。
赵南霜大概知道陆淮今天和别人打架的原因了。
她当作没有听到,带着陆淮去学校附近的一家冷饮店,她等周迟译,陆淮等陆止止,冰沙都化了,他也没喝一口。
二十分钟后,周迟译打电话来了,赵南霜以为他到了,拿着手机往外走,往左右看。
“你的车停在哪儿?”
“爷爷晕倒了,我现在掉头去医院。”
赵南霜的心里咯噔一响,她道:“好好好,你先去……”
她还没说完话,电话就被挂断了。
周迟译并不是性情急躁的人,这么着急,肯定是老爷子的情况不太好。
“南霜姐,你如果有急事就先走吧。”陆淮说。
赵南霜付完钱就往外跑,上了出租车才想起自己根本不知道老爷子被送去了哪家医院,这会儿他在开车,她就没有立刻打电话问他,在微信上留言,等他看到了,会给她回消息。
出租车开到小区外时,周家的车正好从里面开出来。
赵南霜连忙让出租车司机停车,下去拦住周家的车,有礼貌地敲了敲车窗,车里的人是盛离和她的母亲。
“成叔,您是要去医院吗?”
“对。”
“哪家医院?”
与母亲坐在后座的盛离道:“让她上车吧。”
“谢谢。”赵南霜分得清事情的轻重缓急,拉开车门坐上了副驾驶座。
老爷子是下午两点多住进医院的,周家的人都在往医院里赶,赵南霜在电梯里就遇到了几个。
老爷子住在ICU(重症监护治疗病房)里,家属来了也见不到他,都聚在病区外面的休息区里,周海林让大家先回去。
赵南霜在洗手间外面的走廊里找到了周迟译,周时延在跟他交代什么,身后传来脚步声,高跟鞋踩在地板上的声音清脆、响亮,在走廊里激起了回音,赵南霜连忙退到一旁,给周海林和盛离母女让路。
周时延的女朋友走在最后,从赵南霜的面前经过时,停下来,轻轻地拍了拍她的胳膊安抚她。
赵南霜低声问:“很严重吧?”
“脑干出血,还在昏迷。幸好姑姑今天在山庄里,及时把爷爷送到了医院。”
否则爷爷可能都等不到来医院了。
等在ICU外的那些家属不是低头抹泪,就是双眼红肿,赵南霜想起外婆去世之前,每天守在病床边的人就是她和南佳,幸好有宋叔叔帮忙。
赵南霜下楼买了两杯热饮,再回来的时候,周家的好多人离开了,还剩下周迟译和盛离。
周迟译起身朝她走过来,问她:“什么时候来的?”
“刚才,”赵南霜将热饮递给他一杯,道,“空调太冷了,喝点儿热的。”
她看向旁边的盛离,问:“你要吗?”
盛离摇头,道:“不用了,谢谢。”
老爷子随时都会有危险,不能让医生找不到人,周迟译把车钥匙给了赵南霜,道:“我得在医院里守着,你先回家。”
“让我陪着你吧,”赵南霜抱住他的腰,道,“别让我走。”
周迟译低头亲了亲她的脸颊,道:“这不是怕你看着伤心吗?”
“我回去了也睡不着,明后两天是周末,熬一两个晚上也没什么,”她抱得更紧了,“把你的难过分给我一半吧。”
周迟译说:“我还好,爷爷今年已经九十岁了,就算……也是喜丧。他平时就爱喝点儿酒,血压一直很高。姑姑说他上午还在折腾他那宝贝菜园子,我只是想着他如果就这样走了,一句话都没有留下,有点儿难受。”
“我明白。”
他会有遗憾。
她陪他说说话,他的心里可能会舒服点儿,赵南霜说:“我小时候,周爷爷还把我举在肩膀上玩。”
“你还好意思提?你不就是仗着爷爷奶奶喜欢你,今天薅我的头发,明天咬我的胳膊吗?”周迟译牵着赵南霜去长椅那边坐着,“他跟我奶奶都想要一个孙女,但我妈不想再生了。”
“生孩子很辛苦的。”南佳生完她,抑郁了好几年,“上次你去山庄里看他们,开心吗?”
“陪他遛弯,陪他下棋,很轻松,跟他们在一起,没什么烦恼,一天好像有四十八个小时,奶奶还问我怎么没带你去。”
那两天她要参加考试。
“下次我一定去。”她说。
“爷爷有遗憾,没能看到我哥和嫂子的婚礼。”
“我们等他醒过来。”
“嗯。”
赵南霜小声问:“你想哭吗?”
守在ICU外的家属都在流泪,期盼亲人健康。
她的眼眶红红的,她才是想哭的人,周迟译搂过她,把帽子摘下来扣在她的头上,轻轻地拍了一下帽檐,遮住她的半张脸。
盛离只在去年春节时见过老爷子,与老爷子并没有什么感情,听着他们说起以前的事,心中毫无波澜。
天色暗下来,周迟译没胃口,但不能让赵南霜饿着。
“去吃点儿东西。”周迟译说罢,看向盛离,问她:“一起?”
盛离点点头,她穿着高跟鞋,腿有点儿僵了。
周迟译说:“吃完之后你就回去吧,成叔还在,让他送你。”
盛离若要走早就走了,不会等到现在。
“我妈不希望被外人说闲话,你当我不存在就好了。”盛离道。
042.
脑干出血后七天之内都很危险,死亡率也特别高。
次日早上,周时延和他的女朋友一起来医院里守着,换周迟译回家休息,赵南霜陪他回去,盛离累极了,在车上就睡着了。
到家后,成叔喊了两声,把坐在副驾驶座上的盛离叫醒,她脱了高跟鞋下车,光着脚往院子里走。
周家不时有人进进出出,几乎没有停过,赵南霜睡了几个小时,周迟译从家里拿了吃的过来找她,谁都没吃多少。
周家那么吵,他从医院回来之后没睡着,赵南霜想让他去她的房间里休息一会儿,他说睡不着,直接去医院,她当然也跟着去了。
傍晚六点左右,赵南霜接到江寻的电话,才想起来自己答应过他,今天晚上陪他去参加酒会。
周家的人都往医生办公室里去,赵南霜看着周迟译的背影,片刻后,转过身,拿着手机往电梯的方向走。
“时间差不多了,我去接你。”江寻道。
“不好意思,江寻,我不能陪你去了,我还在医院里。”
“怎么在医院里?不舒服?”
“周爷爷病重。”
她说话的声音听起来很累,江寻自然不会再强求她做什么,只问:“你多久没睡觉了?”
“只是昨天晚上没有睡而已,今天白天补了一觉。”
“需要我过去吗?”
“不用,你忙你的,”赵南霜想着欠了他一次,于是道,“对不起啊。”
江寻从不多问,只说:“没关系,你的事更重要,如果需要帮忙的话,就直接找我。”
赵南霜说“好”。
医生已经确定地告诉周家的人,周爷爷脑死亡了,无自主呼吸,撤掉呼吸机之后,家属就能回去准备后事了。
周时延把老太太带到医院里,见老爷子最后一面。
病房里响起一阵一阵的哭声,周迟译的姑姑哭得让人揪心,赵南霜远远地看了一眼,从围在病床边的人群间的缝隙中看到了从老爷子的口鼻中涌出来的鲜血。下一秒,她就被周迟译按着后脑勺儿压在怀里带着往外走了。
他们下楼后,走到住院部的小花园里,坐下来后,他才说话:“怎么什么都敢看?”
“是你爷爷,我不害怕,”赵南霜知道他此时的心情,道,“你哭吧,我不会告诉别人的,纸巾给你准备好了。”
她真的从包里拿出两包纸巾,周迟译虽然笑不出来,但心里没那么难受了,问她:“能不能抽烟?”
“可以。”
周迟译点燃一根烟,抽了两口,又将它掐灭,问她:“还记不记得春节时我给你的那个红包?”
“记得啊。”当时赵南霜将它随手塞到抽屉里了。
“是爷爷给的,给你的。”
“我回去把它找出来,放进存钱罐。”
周迟译笑了一下,道:“Eleven该高兴了。”
如果不是因为曾经见过周迟译脆弱的时刻,她可能也会觉得他就是一个铁石心肠的人,不太需要感情,即使这将是一辈子的分别,也没有一滴眼泪,他就是这样,哪怕心里城墙坍塌,表面也还是云淡风轻的。
晚上十点多,众人送老爷子的遗体去殡仪馆。
有人在车旁叫周迟译的名字。
“快去吧,”赵南霜拍拍他的手背,对他道,“我回家看看Eleven,这两天都没怎么管它。”
周迟译抹了抹脸,站起身应了一声,随后扭头跟她说:“我让成叔送你。”
“不用,那么多人,成叔忙着呢。”
“太晚了。”
周迟译坚持让成叔送她,赵南霜不想在这个时候给他找麻烦,也就没再说什么。
老爷子去世的新闻关注度很高,去吊唁的人特别多,周家的人全部累得要死,周二上午,周迟译和周时延送老爷子的遗体去火化,赵南霜抽空回了一趟家,只见到了盛离,她应该也没怎么休息,憔悴了。
丧事结束后,周迟译还是睡不着。
有一天半夜,赵南霜复习完考试内容已经快凌晨了,刚准备睡觉,周迟译突然过来了,也不说话,关上门后就把她往床上扔。
他从来没这么凶过。
长时间失眠,再加上喝了点儿酒,让他整个人处在情绪的极端。
他一边温柔地吻她,哄着她,让她别哭了,一边用力,没有丝毫收敛。
皮带勒得她手腕疼,其实她不会推开他,她小声求他帮她解开,他好像听不到,没有理会。
他终于睡着了,踏踏实实地睡了十几个小时。
他中午醒来的时候,看着她惨兮兮的样子,给她道了很久的歉。
情绪积攒到一定的程度时,需要一个宣泄口,赵南霜没有生气,后来还去南航陪周迟译上课了,教室在一楼,她在教室外面的圆桌边坐着,开着电脑做自己的事,忙完了就趴在桌上看教室里的周迟译,他坐在靠窗的位置上听得专注、认真,让她想起读初中时的那几年。
这段时间赵南霜的心思都在周迟译的身上,她在宿舍里听陆止止说起陆淮高考结束了,才想起来又到了毕业季,以陆淮前几次模拟考试的成绩来看,他的高考成绩应该不会差。
陆止止问:“周迟译怎么样了?”
“能睡着了,寇庄路前两天回国了,两个人天天在一起,有说有笑的,应该没什么事了,”赵南霜看了她一眼,道,“你最近心情挺好。”
陆止止心情好,皮肤也好,吃水煮菜也吃得很香。
“陆淮估分了,成绩很好,他争气,我高兴,现在就等成绩出来了,给他大摆宴席。而且我爸没来烦我,跟死了一样。”
“他不是欠了赌债吗?”
“可能是又赢了吧,管他呢,”陆止止觉得晦气,不想多提,“聊点儿别的,新闻照片上站在周迟译身边的那个女生就是盛离啊?我好像见过她。”
赵南霜:“她都在我们学校待了半年了。”
“哦,我说怎么有点儿眼熟呢,”陆止止摸了下赵南霜的腰,又道,“你都瘦了,明天去我家吃饭?让我妈给你补补。”
赵南霜摇头,道:“明天不行,我要陪我妈试婚纱。”
“好吧,你顺便也试试呗,穿漂亮的裙子换一种心情,拍照片给周迟译看,迷死他。”
“他对婚姻没什么期待的。”
陆止止不赞同地道:“这个年纪的人,能有几个想结婚的?我跟你讲,想不想结婚是一回事,看到心爱的人穿上婚纱会不会感动是另一回事。”
赵南霜这会儿听着没什么感觉,可当陪南佳到了婚纱店,看到几百件婚纱挂在面前的时候,心里还是有点儿触动的。
南佳的婚纱是定制的,和那些挂在店里售卖的普通款式不一样,赵南霜之前看过设计照片,设计图还是宋叔叔亲手画的,全世界独此一件。
婚纱穿起来很麻烦,需要人帮忙,赵南霜跟着南佳一起进了更衣室。
旁边的店员说她们俩像姐妹。
“这是我女儿。”南佳自豪地搂住赵南霜,问:“想不想试试?妈妈帮你挑一件?”
赵南霜笑着摇头。
“想留着以后穿给喜欢的人看?”南佳早就知道赵南霜和周迟译在谈恋爱,“你很喜欢小周吧?”
她开心是因为他,闷闷不乐也是因为他。
赵南霜太清楚如果不被男方的家人喜欢和接受,将来会发生多大的争执,连婚姻都不会长久,更何况只是一段恋爱?
“宝贝,男人只会对自己翻山越岭地去见的人念念不忘,不会珍惜跋山涉水地来找他的人,”南佳说,“婚纱也可以为自己穿。”
赵南霜不想去为将来的事烦心,就像周迟译说的,只争朝夕。
帘子拉开后,她看见宋叔叔久久没有反应,眼角却闪着泪光,她用手机给南佳拍了一张照片,随后悄悄离开,把空间留给他们。
店员说今天店里的客人很多,楼上也是满的。
赵南霜看到了周时延,惊喜地问:“你们也是来试婚纱的吗?”
老爷子是喜丧,周家人并没有因此而推迟周时延婚礼的进程。
“是啊,去帮你嫂子参谋一下?”周时延让她一起上楼,道,“你审美好,咱们小区里那么多漂亮的小姑娘中,从小就属你穿得最好看。”
他停下脚步,问:“你走前面?”
赵南霜也想知道周时延为心爱的人准备的婚纱长什么样,于是说道:“那我先上去,帮你看看嫂子有没有换好。”
周时延笑道:“行,我上去了就闭着眼睛,等你的暗号。”
他一直在笑,宋叔叔也是,赵南霜想:原来,幸福的模样这么相似。
上楼后,赵南霜先看到的人是盛离,她穿着淡紫色的礼服,很漂亮。
“好看吗?”盛离提起裙摆,在镜子前转了一圈,笑着问坐在沙发上的人。
赵南霜顺着盛离的视线看过去,坐在沙发上随意地翻看杂志的人是周迟译,他穿着黑色的西装,她第一次看到他穿得这么正式。
没有得到回应,盛离跺了一下脚,道:“问你呢,这件好看吗?”
周迟译头都不抬,敷衍地道:“好看。”
盛离嗔怒道:“你都没有看!周迟译,你帮我看一眼。”
赵南霜察觉了,老爷子的丧礼结束之后,他们之间的关系亲近了很多。
周时延解释道:“迟译给我当伴郎,今天是被我逼着过来的,他早就已经坐不住了,好在遇到了你。”
赵南霜脸上的笑意很僵硬,她问:“那……盛离是伴娘吗?”
“她是伴娘,但不是我老婆的伴娘,她的一个学姐下个月结婚,她今天闲着,顺便一起来试试伴娘服。”周时延提高音量,对周迟译道:“周迟译,看我把谁给你带来了?”
周迟译这才抬起头。
当他看到赵南霜时,皱着的眉头舒展开来,丢开杂志起身朝这边走过来。
帘子里面的人小声说“婚纱不好穿”,周时延没让店员帮忙,直接自己掀开帘子进去了。
盛离收起笑意,淡淡地看了赵南霜一眼,转身进了试衣间。
店员去拿婚鞋,所以,此地只剩下赵南霜和周迟译了。
043.
周迟译以为赵南霜是被周时延叫来的,出门之前,他没有告诉她,今天周时延陪女朋友试婚纱,其实有点儿私心。
他身边就有两个鲜活的例子,证明初恋确实很难忘。
对初恋念念不忘的结果无非两种,幸运的就是周时延,兜兜转转终于得偿所愿,没那么顺利的就是寇庄路,心思不在对方身上的时候,被时不时的几句话吊着,总往那方面想,等他上心了,和对方又只能是朋友。
“这才是第一套,还有四套,今天如果试不完,他们明天还要过来,”周迟译该配合的事情已经完成了,“晚上一起吃饭?”
他穿着周时延给他准备的伴郎服,连黑色的领结都戴着,大概是觉得热,说话的时候就脱掉了西装外套,稍稍朝她抬了一下下巴,赵南霜意会,抬手帮他把领结拿下来。
“我妈和宋叔叔在楼下,晚饭我跟他们一起吃。”
“那就明天?寇庄路新发现了一个地方,还挺有意思的,我去过了,有几道你会喜欢的菜。”
“明天我约了止止和夏梦。”
“后天呢?”
“后天要考试。”
周迟译把外套搭在手臂上,用一只手解开衬衣领口处的两颗扣子,似笑非笑地看着她,问:“我是不是不用问了?”
赵南霜淡淡地说:“考完再说吧。”
他们专业的各科也在陆陆续续地安排期末考试,只是他平时上课时基础打得牢,考试前基本不需要再花大量的时间复习。
去取婚鞋的店员回来了,帘子里的周时延和他的女朋友……现在应该是未婚妻,没什么动静,这个时候自然不会有人不识趣地去打扰他们,店员只是把高跟鞋放在了地上。
盛离又换了一件礼服,和刚才那件淡紫色的相比,这件蓝色V领长裙更显身材,她走到镜子前,店员过去帮她整理裙摆。
“她好看吗?”
“谁?”
“盛离啊。”
“我没看。”
“刚才她问你的时候,你说‘好看’。”
“随口应付。”
赵南霜笑了笑,问:“是人好看还是裙子好看?”
周迟译准备去把衣服换了,道:“我说了我没有看,赵南霜,你别找碴儿。”
赵南霜看着周迟译的背影,笑意淡去。
他从来没有陪她逛过街买过衣服,上次在商场里看到坐在休息区等待的人都是背着女朋友的包的男生,那些男生不是在打游戏就是在犯困,陆止止还跟她开玩笑,说周迟译如果陪她逛街,应该和那些只负责背包或者付钱的男生不一样,他的日常穿搭很不错,等她换好衣服问他怎么样的时候,他不会只敷衍地说一句“好看”就完事了。
吃醋?
算不上。
她就是觉得硌硬。
连旁边的店员都拿不准到底谁才是周迟译的女朋友,盛离是和他一起来店里的人,那对准夫妻甜蜜的时候,他们俩还一前一后地看过店里的婚纱,可赵南霜来了之后,他立刻丢下正在试伴娘服的盛离走向她,两人举止亲密,他也不再像之前那样冷淡、沉默,即使他们拌了几句嘴,也并没有什么影响,而且他知道她这几天不能喝冷饮,让店员给她换一杯常温的饮料,他们看着不太像兄妹。
店员有礼貌地问:“刚才那位帅哥看过的那件婚纱,要帮您拿过来试试吗?”
“你在问谁?”盛离看着倒映在镜子里的赵南霜,问店员,“她还是我?”
店员斟酌过后,把茶杯递给赵南霜,道:“婚纱和礼服的意义不同,我想,当男人的脚步为一件婚纱而停下的时候,心里想的应该是他喜欢的人穿上那件婚纱的模样。”
赵南霜笑了笑,道:“谢谢,不用麻烦了。”
陆止止就是学服装设计的,昨天聊着聊着,她就说赵南霜以后的婚纱设计图她包了。
店员问:“您不想看看吗?”
赵南霜还是摇头。
帘子缓缓地朝两边拉开,赵南霜最先看见的是准新娘脸上幸福的笑容,然后才是婚纱的裙摆。
周时延问周迟译去哪里了,他的未婚妻问这一件是不是太烦琐了。
“他去换衣服了,”赵南霜道,“这只是第一件嘛,可以多试几件,然后回家看照片慢慢选,我帮你们拍两张照片?”
“好呀。”
赵南霜的手机里有微信消息弹出来,赵南霜看到微信消息是周迟译发来的,让她去更衣室里找他,她没有理会那条消息,打开了照相机。
“哇!不愧是十九岁就出版摄影集的人,随便拍两张照片都这么美,我不用修图就可以发到朋友圈里了。”
“模特占百分之九十九,我靠着手机占了百分之一。”
“你也太谦虚了,南霜,快把照片发给我。”
赵南霜发完照片,没等他们换第二套衣服,便道:“时延哥、嫂子,我妈还在楼下等我,我先下去了。”
天气热,南佳胃口不好,最近瘦了一些,但她没有让设计师修改婚纱,可能过段时间身上长点儿肉了就合适了,反正还早,至于敬酒服,宋叔叔给她准备了二十多套,她没那个精力每一套都试,先从这二十几套里选出喜欢的,再过来试穿。
他们去开车,赵南霜去了一趟洗手间,出来后在婚纱店的接待厅里等着。
周迟译换回了自己的衣服,从三楼下来,手里拿着车钥匙,应该也是准备走了,赵南霜不想理他,只当没看见。
他坐到她身边,问:“不高兴?”
她低着头继续玩游戏,反问道:“谁高兴会找别人的碴儿?”
生理期前后会心情不好,阴晴不定,周迟译领教过,她找他的碴儿的时候,他连呼吸都是错的。
“我来看看,”周迟译捏着她的脸转向自己,“没有长痘,皮肤白亮,气色也特别好。”
“别影响我。”赵南霜不耐烦地推开他,继续玩游戏。
周迟译的手还搭在她的肩上,他好脾气地哄着她:“吃完饭陪你去看电影,或者你想去玩别的也行,都听你的。阿姨和宋叔叔吃烛光晚餐,你也不会真的去。”
这就是对彼此太了解的坏处,他知道她一会儿就会在合适的时机找借口离开,不会打扰南佳去过二人世界。
赵南霜在游戏里大杀四方,脸上却没什么表情,问他:“你真的不知道我为什么不想和你们一起吃饭吗?”
周迟译沉默片刻后,语气平淡地反问:“你真的要我说出来?”
赵南霜心想:有什么不能说的?我就是讨厌盛离,别说跟她一起吃饭了,跟她待在一起都让我很不舒服。
“这么喜欢这块手表吗?”周迟译的目光从她漂亮、纤细的手腕上扫过,他还是说得有些委婉了,“一直戴着。”
044.
赵南霜能一直戴着这块手表,当然是喜欢的。
周迟译把手表给她的时候,说这是周时延送她的谢礼,他已经替她谢过了,后来去吃饭,她的手机被他拿走了,她也没有机会问周时延,当天晚上,他们从一中骑自行车回柳桥小区,刚好在小区门口遇到了周时延,她想当面道谢,然而还没有来得及开口,周时延就被他支开了。
那之后,过了很长时间,有一次周时延无意间问起她戴的这块表跟周迟译的那块是不是情侣表,她才知道手表根本不是周时延送的。
赵南霜习惯性地摸了下手表,问:“我不能喜欢?”
“没说不能喜欢,你喜欢就戴着,”周迟译不想吵架,“不想跟他们吃,那就不等他们,嫌寇庄路碍眼,那就不叫他。爷爷过世前,你想去家具店里逛逛,那段时间我没空,现在还想去吗?”
赵南霜也感觉到了周迟译是在迁就她。
家具有什么好看的?她不是想去家具店里逛逛,而是想和他一起去家具店里逛逛。
和这块手表一样,她喜欢的是送手表的人,而不是这块手表,赵启明让江寻带回来送给她的那些礼物没有任何一样比这块手表逊色,都放在抽屉里积灰,她甚至没有将它们打开看过。
如果她只是想去看看那些桌子、柜子,自己随时都可以去。
吵架既伤身又伤心,周迟译放缓了语气,赵南霜也就转移了话题,问他:“你不是准备和寇庄路一起去加拿大,顺便考那个飞行证吗?”
他去年就在那边待了一个多月。
“不去了。”
“为什么不去了?”赵南霜愣了几秒钟,道,“我可没有不让你去,周迟译,我不会干涉你的正事,吵架归吵架,学习归学习。”
“瞎想什么?学校在暑假期间要安排一个月的海上科目训练,时间不够用,寒假期间如果有时间再去。”
“哦。”
周迟译说:“那也是暑假期间的事了,不耽误陪你去挑家具。”
“等我考完吧,这样可以安心逛。”赵南霜退出手机游戏。
“行,先去吃小龙虾?”
“你又不能吃,我一个人吃没意思。”
刚好,陆止止打了电话过来,赵南霜想着,陆淮高考结束了,还没有给陆淮庆祝,今天刚好可以把陆淮约出来,周迟译在她接通电话的时候给她递眼色,意思是不行,他都不叫朋友,她也别带电灯泡。
电话那边的陆止止做了很长时间的思想斗争才打了这通电话,哪怕当初被债主逼得不敢回家,晚上睡在公园的长椅上,也没有找赵南霜借过钱,因为那个时候她看得到希望,相信自己早晚可以还完债,可如今的债务是一个天文数字,债主还是她无论如何都惹不起的人。
“南霜,你能不能帮我一个忙……”
“她跟我在一起,”周迟译拿过手机,道,“陆止止,她今天没时间。”
赵南霜把手机抢回来,问陆止止:“止止,你别理他,你刚才说什么?”
陆止止闭着眼靠在墙上,道:“哦……也没什么重要的事,我这不是担心史纲会挂科吗?平时上课时都在睡觉,书还是崭新的,不知道该从哪里开始看,想找你要一些整理好的复习资料,临时抱抱佛脚。”
“我有电子版的,一会儿发给你,”赵南霜觉得她的声音不太对劲儿,她昨天还挺开心的,于是问道,“是不是还有别的事?”
陆止止笑了笑,道:“我其实是想问你,阿姨什么时候试完婚纱。”
“已经试完了,准备去吃饭。”
“我妈做的菜,周迟译估计吃不惯,你们快去吧,下次你再来我家吃。”
“车到了,止止,我晚上再给你回电话。”
刚才抢手机的时候,赵南霜整个人扑到了周迟译的怀里,周迟译顺势搂着她往外走,宋叔叔的车停在路边,她先跑过去跟他们说话。
周迟译远远地站着,只看到坐在副驾驶座上的南佳往他这边看了一眼。
赵南霜选了一家特别有格调的餐厅,很多博主去过,周迟译把他哥的车开走了,在车里陪她聊些有的没的,说她挑食,她又很好养活,经常随便凑合一顿,填饱肚子就行,说她不挑食,她又有一些不爱吃的菜,说自己永远不会喜欢吃秋葵,水果也是,比如她讨厌香蕉,但可以接受香蕉派,喜欢橙子,但不喜欢橙子皮的味道。
餐厅里的客人大部分是年轻人,赵南霜没有选包间,坐在大厅里最好的位置上看夜景、听音乐也很不错,隔壁桌边坐着店里唯一的六十多岁的老夫妻,点菜的时候,还给他们推荐了一道甜品。
老爷爷给老奶奶带了一根棒棒糖,一边剥糖纸一边笑着说:“这叫‘珍宝珠’,谁吃了谁就是珍宝。”
赵南霜多看了几眼,周迟译就从网上给她买了一大箱,寄到家里。
“你批发呢?”赵南霜让他赶紧退了,不知道周迟译送礼物的方式是跟谁学的,周时延和周海林好像都不这样。
他上次给她送花也是。
那次之后,她觉得自己这辈子都不想再收到鲜花了。
周迟译把手机倒扣在桌上,朝着隔壁桌的方向轻轻地挑了一下眉,问赵南霜:“没听见人家说谁吃了谁就是珍宝?”
人家是老夫老妻,相伴到老,退休后享受生活,来年轻人喜欢的地方尝尝年轻时没有条件带老伴去吃的美食,那是夫妻间的情话。
老爷爷听到了周迟译的话,赞赏般朝他竖起大拇指,老奶奶也慈爱地笑着看他们,赵南霜有点儿不好意思了,道:“我即使每天吃,吃到过期的那天估计也吃不完。”
“保质期有两年,慢慢吃。”
“哪儿有你这么省事的?”
“明白了,”周迟译拉长音调,“改电话号码,到了我去取,然后每天给你送一根。”
“那我不得烦死?”
“你不是要浪漫吗?”
她想:没得聊了。
吃饭时气氛太好,下午在婚纱店里闹的那点儿不愉快,谁都没有再提起过。
赵南霜先去按电梯,周迟译在后面结账,电梯快上来了,她转过身,想看看周迟译怎么还没有出来,结果不小心撞到了一个人。
“不好意思。”她说。
在看清对方是谁之后,她瞬间没了好脸色。
她往左边走,季旸也往左边跨两步,她往右边走,季旸就跟过去挡在右边。
她烦了,皱着眉往后退了一步,连话都不想说。
季旸的心情却还不错,他说:“真巧啊,在这儿遇到了。”
这会儿他身边虽然没有其他人,但赵南霜不会觉得他是一个人在这里吃饭的。
“你到底要走哪边?”她问。
“这不是在等电梯吗?遇到熟人随便聊几句打发时间,”季旸喝了红酒,没有醉,场合不同,他和那次在会所里的轻浮模样判若两人,“你朋友最近还好吗?”
赵南霜的心里顿时响起警铃,她问:“她好不好跟你有什么关系?”
“都说了是随便聊聊了,别太敏感。”
“我不想聊。”
“还在记仇呢?上次我也不是故意为难你的,有人说你千杯不倒,我就好奇,想试试你到底酒量多好。”虽然没有试出来,但季旸已经不觉得那只是一句谣言了,赵南霜是真的有点儿酒量。
而且,她的身材很好。
天气热了,她穿得比上次见面时少,裙摆下的两条长腿并不比她那个模特朋友的差,她的皮肤更白。
季旸收回打量她的目光,笑道:“我爸让我找机会给你道个歉,你大人不记小人过,宰相肚里能撑船,别往心里去。”
他道歉时毫无诚意可言,赵南霜不仅没有感受到一丝尊重和歉意,还觉得季旸看她的眼神别有用意,被他这样看着,她的后背凉凉的。
季旸提醒她:“衣服。”
赵南霜今天穿着一条细吊带的黑色连衣裙,肩带滑到肩膀下面了,没注意,季旸提醒后,她想着别的事,心不在焉地把肩带往上拉,一缕碎发被肩带压在了下面,季旸走近半步,抬起一只手,想帮她把头发弄一弄。
她回过神,警惕地往后退。
“反应这么大?吓我一跳,”季旸笑了笑,道,“不知道的人还以为我怎么着你了呢……”
他话没说完就被人一脚踹在了背上,踉跄着往前扑,双手撑在墙壁上才站稳,没有狼狈地摔在地上。
是周迟译过来了。
他的两只手插在兜里,他不紧不慢地走到赵南霜身边,连呼吸都没有乱一分,但刚才那一脚肯定踹得不轻,他在学校里接受的是军事化的训练,无论是体能还是技巧,季旸这种混在女人堆里的草包都跟他比不了,即使季旸用手挡了一下,头也还是撞在墙上了。
赵南霜连忙拉住周迟译,道:“只是说话而已。”
季旸被撞得头晕眼花,第一反应是摸摸鼻子,没有流鼻血,生气地问周迟译:“我真是服了!周迟译,你来这儿吃的不是菜,而是炮仗吧?!”
周迟译淡淡地道:“你爸就算养一条狗,它都知道不能在公共场所挡道,他养了你这么多年,你连这点儿做人的基本礼貌都没学会?”
季旸吃过亏,这里有摄像头,就算想还手,也不会现在就把刚才在店里拖住周迟译的那几个朋友叫过来。
“只是说话而已!我就纳闷儿了,你怎么既护着这个,又护着那个,”季旸揉揉脑门儿,又骂了一句脏话,继续道,“南霜也就算了,她是你的女朋友,你不分青红皂白地护着她无可厚非,可另外一个现在跟你也没什么实质性的关系吧,你们算哪门子的兄妹?大家都说你不跟和寇庄路有关系的女生沾边,难不成就她是例外?”
听到后面,赵南霜就知道了季旸说的另一个女生是谁。
但对于季旸说的周迟译护着盛离的事,赵南霜一无所知。
周迟译神色平静地道:“当垃圾欺负女生的时候,永远会有人站出来阻拦,你不是唯一的垃圾,也不会只有我一个因看不惯脏东西而顺手清理垃圾的人。没有我,也会有别人,你再学不会收敛,等自己埋下的炸弹接连爆炸的时候,你爸都救不了你。”
季旸的脑门儿上被撞的痕迹看着很明显,圆圆的红圈,他感觉自己的额头快要肿起来了,被气得嗤笑,道:“你护着盛离,南霜不吃醋吗?她们之间有点儿过节儿,你不会不知道吧?”
赵南霜挽住周迟译的手臂,对他说道:“电梯到了,我们走吧。”
周迟译没有理会季旸的挑衅,反握住赵南霜的手,牵着她走进电梯。
电梯里还有其他人,显示屏上的数字一层一层地变小,周迟译看着,不知道在想些什么,赵南霜也很沉默。
等到了停车场,周迟译问赵南霜:“今天在婚纱店里时,你不高兴,是因为吃醋?”
赵南霜不想承认,总觉得两个女生为一个男人争风吃醋是一件很可笑的事,好男人又不是死绝了,争男人不如去争那些仅有一次的宝贵机会,她愿意为了拍一部戏的机会去争,哪怕只是副导演,或者只是跟着导演学习,也不想争男人。
停车场里静悄悄的,灯光也不算明亮。
赵南霜抬起头看他,眼里有浅浅的笑意。
“在我之前,你是真的没有谈过恋爱,还是她们都比我大度?”
045.
周迟译不是看不出来赵南霜和盛离的关系不怎么样,只是没有往这方面想过,读初中那会儿她们俩还算是朋友,后来盛离出国了,赵南霜也渐渐地不跟他们在一起玩了,甚至断了联系,有些生疏了。
女生之间的友谊一时好一时坏,都是常有的事,当初夏梦跟她的关系也不怎么样,现在她俩照样能在一起玩,夏梦还说好了放暑假时无偿帮她拍作业。
虽然赵南霜嘴上怎么都不肯承认自己吃盛离的醋,她说她就是单纯地讨厌盛离,一看见这个人就觉得烦,但周迟译又不是一根木头,她说什么,他就信什么?
晚上九点钟,赵南霜遛完狗,牵着Eleven去篮球场陪周迟译打篮球的时候,他还在想在餐厅里遇到季旸的事。
寇庄路下周一出国,打电话叫周迟译出去喝酒,周迟译没去,他就找了过来。
Eleven很喜欢赵南霜,她走到哪儿,它就跟到哪儿,寇庄路拿牛肉干哄它,它理都不理。
“南霜到底给它灌了什么迷魂汤?”寇庄路可是在周迟译把Eleven带回家的第一天就跟它熟悉了的。
周迟译轻轻一跃,将篮球精准地投进篮筐,道:“你招人讨厌就算了,现在连狗都嫌弃你,以后少来。”
篮球弹到地上,滚到了球场边,寇庄路走过去捡球,笑道:“女人如手足,兄弟如衣服是吧?我看啊,不是Eleven喝了南霜给的迷魂汤,而是你喝了。”
寇庄路每次见到赵南霜时,都要逗她两句。
周迟译把刚接住的球又扔给他,道:“别惹她,本来就没有哄好,再被你气着,接下来的半个月我估计都见不着她了。”
寇庄路想到陆止止后,将调侃赵南霜的话又憋了回去,换了话题,道:“你俩三天一小吵,七天一大吵,怎么越吵感情越好了?半个月不见面,你就受不了?”
寇庄路笑着挑了下眉,眼神里透着几分兴味,道:“太频繁也不好,容易腻。”
下一秒,周迟译手里的球直接朝着他的脸砸过来。
他躲得快,偏头避开,球就直直地朝着赵南霜那边飞过去了,眼看着就要砸到她了,周迟译的脸色瞬间变了,好在赵南霜反应快,虽然接住了,但力道重,球弹到了胸口。
周迟译大步跑过来,问她球砸到哪里了。
寇庄路就在旁边,赵南霜说不出口,她真的很想骂他。
“没事。我好热,先回去洗澡了。”她说。
外面蚊虫多,她出来的时候忘了喷驱蚊水,胳膊和小腿都被咬出了好几个红红的包,周迟译低头亲她,并道:“一会儿过去找你。”
“我锁门。”
“那我翻窗。”
赵南霜没出声,用口型说了三个字:不要脸。
她把刚才带来的水杯留在球场边,里面是常温的矿泉水,只把手机拿走了,Eleven小跑着跟在后面,尾巴摇来摇去。
两个人打球只打了十几分钟,周迟译就开始撵人了。
“还不走,等我抬你出去?”他问寇庄路。
“急什么,这才几点?耽误不了你办事,”寇庄路笑了笑,道,“你俩总在小区里约会,都半年了,周叔叔还没有察觉吗?”
周迟译说:“他早就知道了。”
“没有说什么?”
“前段时间,他问起过,我没有搭理他,最近有奶奶在,他没有机会开口。”
周海林倒也不是对赵南霜有多大的意见,而是还有更好的选择,周迟译在选学校、选专业这方面没有听他的,要梦想,要自由,他妥协了,但不代表其他事情他也会由着周迟译的性子来,对于他们这样的家庭来说,婚姻不是两个人重新组建一个家庭这么简单,其中还牵连着利益。
寇庄路是过来人,问:“如果某一天周叔叔逼着你跟南霜分手,你打算怎么办?”
“他能怎么逼我?”
“没收你的银行卡,然后把你赶出家门,让你吃吃身无分文的苦。”
周迟译坐在球场边,仰头喝水,道:“这不是挺好的吗?我去赵家当上门女婿。”
“你可真行,”寇庄路说正事,“季旸那个傻子又犯病了,盛离那边,你帮我照顾一下。”
“帮不了。”
“季旸会找盛离的麻烦,还不是因为当初咱俩揍过他,让他吃了个大闷亏,而且不敢回家告状?你稍微留点儿心,别让她被欺负了就行,其他的不用你管。”
“到底走不走?”周迟译没多少耐心,“你不走我走。”
赵南霜在路上给陆止止回了一通电话,没打通,到家后去洗澡的时候把手机也带进浴室了,头发长,洗得慢。
她围着浴巾,打开浴室的门时,周迟译恰好走进卧室。他刚运动完,身体热腾腾的,看她的眼神也和平时的不一样,他只顿了一秒钟,就反手锁门朝她走过来,脱掉宽松的球衣,半搂半抱地把她往浴室里推。
“我洗完了……”
“再洗一遍。”
“你回家洗。”
“衣服都脱了。”
“我家有什么好的,你又往这儿跑?”
周迟译笑了一下,反问道:“你说有什么好的?”
他的吻压下来,赵南霜就说不出话了。
她身上的浴巾他轻轻一拉就散开了,落在她的脚边,被她踩在脚下。
水温刚好,周迟译摸到她的胸口,问:“刚才砸到这儿了吧?给你揉揉。”
她怕痒,没撑到两分钟就投降了。
手机铃声夹杂在水声当中,赵南霜用仅剩的那么一点儿神思想着可能是陆止止看到未接电话给她打过来了,但现在谁的电话她都接不了。
他们在一起后,每次吵完架,他的火气都挺旺,久久散不掉。
即使他在篮球场上消耗了一部分体力,但也还是凶狠的,情到浓时,周迟译把寇庄路问他的那个问题说给赵南霜听,她故意说一些气他的话,让他心里不舒坦,他就会在她无力反抗的时候借机报复在她的身体上,会在别人看不到的地方留下深深浅浅的痕迹。
衣柜里有五分之一的位置挂着他的衣服,那些黑白两色的T恤每一件看起来都差不多,穿着很舒服,她偶尔会将它们当睡衣穿。
周迟译把浴室收拾干净后,出来看到她穿着他的T恤趴在枕头上看手机,皮肤上的红印子还未褪去,眼角还留着泪痕,瞪他的时候媚眼如丝,应该没有男人经得住这种考验。
他温柔地吻她,像是要把那些惨兮兮的痕迹掩盖住,从她的手腕吻到肩头,从她的后背吻到脖颈,恍惚间,赵南霜听到他说:“我想过了,你如果一点儿醋都不吃,那该哭的人就是我了。”
那她姑且承认,下午看到他和盛离试穿伴郎服和伴娘服的时候,确实有一点儿醋意。
“吃醋的表现可以更明显一些。”
“你想得美。”
赵南霜咬了他一口,这一咬,周迟译凌晨才回周家。
次日,赵南霜差点儿睡过头,本来三个人约好一起去看拍摄场地的,但只有夏梦来了,陆止止说她妈妈回老家了,她要帮忙看店,店里很忙,赵南霜就没有多问。
她们所学的专业不同,期末考试的安排也不同步,赵南霜考试时陆止止休息,赵南霜休息时陆止止考试,考完了就回家,两个人即使住在同一间宿舍里,这半个月里也没有见过几次。
一直到考完最后一科,赵南霜才知道陆止止缺考了一门课,打电话问她怎么回事,她说肚子疼,去医院割阑尾了,下学期补考。
赵南霜准备去看看她,于是问道:“哪家医院?”
陆止止的声音很哑,她道:“陆淮请了假,这周不去做兼职了,在医院里照顾我,过两天就出院,我妈也快回来了,你忙你的,我没什么事。”
“很疼吧?”
“还好,小手术,医生说一周左右就不疼了。南霜,我想睡一会儿,不跟你聊了啊。”
“行,那你自己注意,别急着洗澡。”
周迟译收到了荣敏发来的消息,她今年高考考得很好,准备报考外地的大学,赵南霜本来也想问问陆淮的成绩,但陆止止将电话挂得太快。
能成为朋友前提是互相真心相待,陆止止从不对赵南霜说谎,所以赵南霜没有怀疑她的话,以为她只是术后身体不舒服,就跟周迟译一起去家具店了。
挂掉电话后,陆止止回到那间破旧的出租屋。
陆福拿了季旸的钱,他用掉的那一部分肯定是要不回来了,陆止止只能认,让他赶紧把剩下的那些钱还回去,他不答应,她就只能一次又一次地过来堵,然而今天一进屋就被敲晕了。
她再醒来的时候,躺在陌生的房间里,被子下面的身体一丝不挂。
直到酒店的服务生敲门问需不需要打扫卫生,她才意识到这不是梦,大脑里一片空白,记忆像是断在了走进出租屋的那一刻,对昏迷期间发生过的事没有丝毫印象,甚至不知道自己有没有被侵犯,也不确定房间里还有没有人,只敢躲在被子里哭,眼泪浸湿了枕头,却一点儿声音都没有发出来,她咬破了手背,鲜血粘得到处都是。
她的身上有很多道痕迹,她在穿衣服的时候手在抖,牙齿咬得骨头都是僵硬的,眼泪一滴接着一滴地往外滚,滴在手背上的伤口上,痛感让她清醒,告诉自己必须冷静。
房间不是季旸开的,酒店里的监控不可以随便查,需要调查函,陆止止先去医院做检查,等结果的时候,坐在冰凉的椅子上,心里想的都是她要杀了陆福,他该死,他早就该死了!
陆止止一晚上没回家,陆淮联系不到她,就找赵南霜。
昨天挑好的家具刚送到了新家,周迟译还在学校里,赵南霜过来签收,听到陆淮说陆止止昨夜没回家时,正在签字的手顿住,问他:“止止不是在医院里吗?”
“她去医院里干什么?”陆淮皱了下眉,道,“我昨天上夜班,早上八点半回来时家里没有人,她的电话也打不通。”
赵南霜的心里突然有了一种不好的预感,她又问:“止止没有做阑尾炎手术?”
“她读小学四年级时就把阑尾割掉了。”
“陆淮,我给你发一个地址,你爸住在那里。”
闻言,陆淮立刻往外跑,连门都没关。
“我马上就过去。”赵南霜挂断电话,把地址发给陆淮之后,急急忙忙地签收完收货单就出了门。
今天是工作日,早高峰期间堵车严重,赵南霜看着前面的车堵得一动不动,心里越发焦躁不安,一遍一遍地给陆止止打电话,但一直是关机状态。
一个小时的路程,路上堵了半个多小时,赵南霜赶到的时候,先听到的不是陆止止的哭声,而是陆福骂街的声音。
“老子生她、养她,她帮老子赚点儿钱花,天经地义!
“人家看得上她,是她的福气!
“陆淮,你这个白眼儿狼,敢打老子?!老子当年就应该把你扔进粪坑!”
阳光刺眼,赵南霜跑得急,站在树下大口喘气,抬起头往对面的居民楼看。
陆福的半个身体悬在空中,他紧紧地抓着护栏,赵南霜来不及喊,陆福就被双眸猩红的陆淮掐着脖子从楼上推了下来。
砰的一声。
世界仿佛被按下了暂停键,连飞扬着的灰尘都静止了。
太阳高高地挂在空中,即使是如此偏僻、老旧的地方,也被照得每一处都很明亮。
046.
周围的邻居都远远地站着,没人敢过去。
赵南霜最先回过神,打了120。
陆止止跌跌撞撞地从二楼跑下来的时候,衣服和头发还是推搡、撕扯过后的样子,她脸上的伤是新伤,左脸上的巴掌印极其明显。
陆福的口、鼻都在出血,他躺在地上一动不动,没有发出一点儿声音,他喝了酒,喘息声重,只要还有呼吸,就不会这么安静。
陆止止被鲜血刺红了眼,不敢多靠近一步,看着仿佛已经死了的陆福,心里比昨天在陌生的房间里醒来发现自己一丝不挂的那一刻更加绝望。
“别看。”赵南霜走过去抱住她,道。
“只有一层楼,他应该不会死的,对不对?”陆止止紧紧地抓着赵南霜的手,像是溺毙前抓住了一根救命稻草,只要赵南霜告诉她陆福没有死,她就相信,“南霜,你告诉我,他不会死,陆淮不会有事……”
楼层不高,如果陆福还有意识,应该能出声,他的五官都在出血,很可能是直接摔断脖子了。
赵南霜别开眼,尽量让自己冷静下来,她如果也慌了,还怎么安抚陆止止?
“我不知道,救护车很快就来了,只要可以救,他就一定能活。”她道。
陆止止精神紧绷,稍微一点儿动静就会挑断那根弦,让她情绪崩溃。
她跌坐在地上,用双手捂着脸,哽咽着说:“我报警了,南霜,我刚才报警了,警察会不会把陆淮带走?”
在旁边围观的人小声说:“杀了人肯定要坐牢的。”
陆止止听到了,红着眼狠狠地看着对方,嗓音嘶哑地吼道:“是我爸要打死我,跟陆淮没有关系,他只是保护我,自我防卫,对……他是自我防卫!”
又有人说:“你是他的亲生女儿,他就算再坏,怎么可能真的打死你?”
陆止止激动地辩解:“我算什么亲生女儿?我只是他用来换钱的工具而已,你们看,我身上的伤都是他打的,昨天他把我敲晕了,还要……”
赵南霜心里一惊,对陆止止道:“止止,不要听他们的,你听我说。”
赵南霜艰难地喘了一口气,低声问:“是季旸吗?”
“我不知道,我醒来的时候房间里没有人,但是他拿了季旸很多钱,我让他把钱还回去,他就把我弄晕了送了过去。”
“你有没有被侵犯?”
陆止止摇头,道:“没有,我去医院里检查过,医生说没有。”
她反复告诉自己,没事的,没事的。
可她好像闻到了什么东西腐烂的味道,越来越浓,让她的身体也开始腐烂。
“陆淮。”陆止止低声呢喃,空洞的眼睛往四周看,寻找陆淮的身影。
救护车的声音越来越近,陆止止愣了几秒钟,恍惚地往楼上跑,救护车来了,警察应该也快到了。
她很害怕。
她从来没有这么怕过。
陆淮却平静地捡起陆福的烟盒,点燃了一根烟。
陆止止看着他坐在墙角的阴影里抽烟,心里像是突然空出了一个巨大的洞,那个洞在吞噬她。陆淮一直很听话,学习成绩特别好,陆家没有任何一个孩子比他聪明,本可以去南川一中读高中,但因为想和她在同一所学校里读书,便去了六中。六中特别乱,但他从未沾染这些坏毛病,一放假就在水果店里帮忙,高考一结束就出去找兼职了。
她不知道陆淮是什么时候学会抽烟的。
即使周围无比嘈杂,陆止止也听见了楼下医生和赵南霜说的话。
陆福在等待死亡,而她和陆淮在等待分离和判决。
警车的声音越来越近。
“以前我盼着他早点儿死,老天爷不听,现在我祈祷他不要死,老天爷也不听,”陆止止握住陆淮冰凉的手,道,“陆淮,我们逃走吧,从这里逃出去,只要我们在一起,去哪里都好。”
陆淮反握住她的手,把她拽回来。
“别怕,别哭,”她的眼泪怎么擦也擦不干,陆淮抱住她,道,“死了就是死了,死了也好,这样,我不在你身边的时候,就不用再整天担心他会伤害你了。”
警笛声几乎要刺破耳膜,陆止止越来越慌。
“不行,他不能死,陆淮,如果他死了……”她道。
“我们不会分开太久。”
“我不要。对不起,陆淮,我不应该来找他的,我就是气不过,明知道他是什么样的人,还非要来找他拼命,是我害了你,陆淮……对不起……”
陆淮把平安符拿下来,塞到陆止止的手里,这是很多年前,她从自己的脖子上取下来给他戴上的,那时候她说,他收了她的见面礼,以后就是她陆止止的弟弟,她吃肉,他就也有肉吃,她饿肚子,他就也得饿肚子,她有好运,他可以同她分享,她倒霉,他也就只能跟着倒霉。
“你没错,我也没错,他该死。”陆淮用衣服帮她把脸上沾染到的血渍擦干净。
迈着沉重的脚步走上楼的赵南霜停下脚步,透过窗户,看到他们就像山谷里那紧紧地缠绕在一起的藤蔓,并蒂而生,互相依偎。
陆淮那小心翼翼的吻,只敢落在陆止止的额头上。
“吉祥止止,是好事不断出现的意思,不是霉运。陆止止,相信我,无论是三年、五年,还是十年、二十年,我都一定会回来找你。”
陆止止先前报了警,警察没有带走陆福,而是带走了陆淮。
阳光这样好,陆止止望着陆淮的背影,从头到脚冷得在颤抖。
陆福摔在地上的时候就已经不行了,即使医生尽全力抢救了,也无法将他救活。
在去医院的路上,陆止止不停地重复四个字:“我后悔了。”
赵南霜说:“止止,天没有塌下来,我会给陆淮找最好的律师。”
陆止止紧紧地攥着手里的平安符,喃喃道:“我后悔了,南霜,我真的后悔了,那些人顶多就拍了几张照片而已,没什么大不了的,还不如被狗咬一口的伤害大,我干吗要来找他算账?如果我忍住了,陆淮就不会为了保护我而失手把他推下楼,他就不会死,他不死,陆淮就不会被警察带走。”
赵南霜艰难地别开眼,道:“是我把地址告诉陆淮的,怪我。”
陆止止根本听不到别人在说什么。
“陆淮今年考得那么好,记者还打电话说要去家里采访他,我妈特别开心,我也高兴得昏了头了,不知道自己几斤几两重,敢在季旸面前嚷嚷,惹恼了季旸,害了陆淮。”
她不明白陆福为什么能从季旸那里拿到那么多钱,而季旸又没有把她怎么样。
陆止止忽然惊醒,眼泪不停地往下滚,道:“南霜,陆淮不要我了。”
“怎么会?你是他心里最重要的人。”
“可是他把我送给他的见面礼还给我了。”
赵南霜说:“戴着平安符,他是你的弟弟;不戴,他是你的陆淮。”
什么都没有变,但又什么都变了。
陆止止回想起落在自己的额头上的那个温热的吻,捂着脸低声啜泣,许久后,哑着声音开口:“南霜,你帮帮我,救救陆淮。”
“我保证,他不会死,”赵南霜冷静地安抚她,“止止,陆淮要你平安。你听我说,你还有我,我会帮你,等处理完后事,警察会叫你去警察局做笔录,你不要害怕,不要隐瞒,知道什么就说什么。”
陆止止茫然地点头。
到了医院,赵南霜先带陆止止去处理身上的伤,所有需要亲属签字的材料由她来签。
傍晚,陆福的遗体被送去火化。
孙琴只知道陆福死了,暂时还不知道陆淮的事,以为陆止止是被吓着了,赵南霜没有告诉她实情,说陆淮要跟老板去外地出差几天,让她先带陆止止回家。
陆止止和孙琴还没到家,陆止止的那些裸露的照片就被人发到了网上。
短短半个小时,陆止止就接到了无数个电话,给她打电话的人有经纪公司的人、同学、朋友,她听不到,也不想接。
赵南霜离开医院后直奔季旸的住处。
季旸仿佛在等她,连水都倒好了,对她说道:“坐着聊吧。”
赵南霜直接把水泼在了季旸的脸上,问他:“网上的那些照片,是不是你干的?”
“我有那么蠢?”季旸也不生气,让她消消火,“做了这种事可是要坐牢的。”
赵南霜也猜到他不会自己动手,便又问:“陆福出狱至今只有半年的时间,他欠下那么多赌债,跟你有没有关系?”
“他自己要赌的,能怪谁?”
“你为什么要给他钱?”
季旸用纸巾擦了擦身上的水渍,反问道:“看他可怜,做点儿善事,不行吗?”
赵南霜问:“止止被弄到酒店里后,你们除了拍了照片,还对她做了什么?”
“我怎么知道?”季旸笑了笑,道,“你以为她被侵犯了?这点你放心,大部分男人对奸尸没什么兴趣。不过,她跟寇庄路好了那么久还是处女,这一点挺让人意外的。”
“所以你到底图什么……”赵南霜话音一顿,问,“是不是跟盛离有关?”
季旸悠闲地坐在沙发上,道:“南霜啊,你仔细回想一下,我有没有提醒过你?你如果对陆止止多关心一点儿,帮她把钱还了,就不会发生这些事。不过,也不能怪你,男朋友确实比朋友更重要。”
赵南霜转身往外走。
“你是要去找盛离吗?”季旸长叹一声,道,“她在你男朋友的家里,听说那里刚装修好,连你都没有住过。我劝你现在别去,否则,伤心的人只会是你。你今天经历的事情已经够多了,再看到什么不好的画面,我怕你承受不住,先缓缓吧,也不差一天两天。”
赵南霜明知道季旸是在用激将法,嘴上说着让她别去,其实就是想让她现在就过去,她去了就是中了他的圈套,但她等不了,她今天就要找盛离问清楚。
她一天没吃东西,有点儿晕车,到了之后看到别墅里亮着灯。
周迟译正往外走。
他在院子里看到她时,显然有些意外,问她:“怎么过来了?”
赵南霜没有回答,而是问道:“你不是说今天住在学校里,明天一早就要出发去基地训练吗?”
“临时有点儿事。”
“季旸说盛离在你这儿,我本来还不信,看来是真的。”
周迟译也没否认,道:“她确实在楼上。”
赵南霜往里走,客厅里还是她早上离开时的样子,家具都还没有拆封,她上楼之前,被跟进来的周迟译握住了手腕。
“你拦着我?”赵南霜的目光落在攥在她的手腕上的那只手上,一颗心心一点点往下沉,她说,“好,我不上去,你让她下来。”
“她现在下不来。”
“是腿断了还是没穿衣服?”
“有事改天再说,她现在不舒服。”
赵南霜忽然笑了,问:“哪儿不舒服呢?她不舒服为什么不去医院?躲在你家里干什么?你是医生吗?”
“她误喝了加了药的水,季旸在找她,她只能来我这儿,等她母亲过来接她。”
“干吗要等?你不是现成的解药吗?”
“赵南霜,你好好说话。”
“我说错了吗?周迟译,你别告诉我,你不知道她来找你是什么意思,”赵南霜把包和手机都扔到地上,道,“我刚见过季旸,他根本没有在找盛离。要么叫她下来,要么让我上去,不然我给你全砸了。”
周迟译站在楼梯口,没有让她上去,也没有要上去叫盛离的意思。
碗、盘、厨具、杯子、花瓶、灯、沙发……每一件都是赵南霜从橱窗里的各式各样的商品里面挑出来的,昨天她和周迟译一起在家具店里逛的时候,她有多向往以后和他住在一起时的生活,今天砸碎这些东西的时候就有多失望,
周迟译也不阻拦,任由她砸,让她出气,只是留意着,没有让她伤到自己。
直到赵南霜摘下手表扔掉的时候,周迟译才意识到她不只是吃醋那么简单。
“能砸的都砸了,解气了?”他问。
“我气什么?反正我在你这里受过的委屈也不是只有今天这一次,”赵南霜推开他,“你不问问我发生了什么事吗?”
不等他开口,她就自顾自地说:“死人了,周迟译,死人了,你应该也不关心死的人是谁,他确实不重要,可被牵连的人是我最好的朋友。”
她那忍了一天的眼泪,在这一刻决堤。
她一哭,周迟译就什么都不想计较了,走过去给她擦眼泪,问她:“陆止止家里出事了?”
赵南霜固执又倔强地看着周迟译,问他:“如果我说这事和盛离有关,你相不相信?”
周迟译皱了一下眉。
“你不相信,”赵南霜苦笑,哪怕他只是说一句“我信”,敷衍她也好,哄着她也罢,她都不会说出“分手”这两个字,“分手,周迟译,我不要跟你在一起了。”
周迟译下意识地想要抱抱她,她往后退,差点儿踩到玻璃碎片。
她被周迟译拉到安全的地方的时候还在走神,整个人像是累极了,失了魂。
周迟译耐心地说:“我知道你不喜欢她,没有要气你的意思,今天是个例外,等她妈把她接走之后,我们好好谈。”
“你慢慢等吧,我不等了,”赵南霜一分钟都不想等,没走两步就被他拽了回去,从到这里的那一刻就开始忍耐的脾气彻底爆发,“分手!分手!你听不懂吗?”
“听得懂,但我不同意。”
“管你同不同意,我就是不想跟你在一起了,我就算再没用,难道想甩掉一个人还甩不掉吗?”
周迟译不让她走,道:“给我一个理由,如果是因为陆止止,我不接受。”
“和外人没有关系,”赵南霜看着一地狼藉,泪水模糊了视线,道,“我从来没想过我有一天会把你的家砸得稀巴烂,可能再过一会儿,就会对你破口大骂,每一句都往你的痛处戳,然后跟你动手,抓花你的脸,我竟然在慢慢地变成自己曾经觉得很可怕的那一类人。”
她不应该是这样的人。
“你还记得我们一起看过的那些电影吗?《大话西游》和《西游·降魔篇》里面各有一句很经典的台词,至尊宝说‘如果非要再这份爱上加一个期限,我希望是一万年’;段小姐说‘一万年太久了,就爱我,现在’,那个时候,我不明白,爱为什么会有那么多种,长久热烈的叫爱,只有朝夕的也叫爱,为什么爱突然就消失了,为什么爱会变成恨。”
那两个水晶酒杯是赵南霜喜欢的,周迟译前几天才把它们带过来,一次都没有用过,她喜欢这套房子的后院,说以后晚上没事的时候可以跟他一起吹吹风喝喝酒。
酒杯还没有装过一滴酒就成了碎片,即使被灯光照着,也没有半点儿水晶的样子。
许久之后,周迟译才开口:“真要分?”
赵南霜抹掉脸上的眼泪,道:“嗯,我觉得很委屈。本来是打算跟你大吵一架的,但我想了想,大吵一架之后的结果无非两种:一是我对此耿耿于怀,记忆深刻,再也忘不掉你,二是我们就此结束,一刀两断,老死不相往来。两种都不划算,以前我那么喜欢你,不想因为一段失败的恋爱就否定曾经喜欢过你的那个我。在我们伤害彼此之前,分开吧。”
“不行,”周迟译耐心地解释道,“盛离是自己过来的,她已经到这儿了,我只好把密码告诉她,让她先进屋待着,在你过来之前,我只上楼看过她一次,确定她没有出事。”
“不重要,你就算跟她睡了,我也不在乎了,”赵南霜看到了出现在楼梯转角处的身影,又道,“你还欠我一个要求,应该没有忘记吧?之前我对你没什么要求,现在有了。”
她捡起地上的包,把里面那把黑色的晴雨两用伞拿出来,和手表放在一起。
一个下雨天,他送她回学校,把伞留给了她,自己酷酷地把卫衣上的帽子往脑袋上一扣,转过身,背对着她挥了挥手。
她总是看着他的背影,以前是,那天也是。
“雨伞还给你,周迟译,我要你别再和我联系了。”
047.
夏梦一语成谶,赵南霜和陆止止不仅都栽在了盛离的手里,赵南霜还栽了两次。
几年前,赵启明不相信搞坏她的名声的人是盛离,几年后,周迟译不相信间接导致陆淮在十八岁这年背上一条人命的人是盛离。
即使赵南霜很抗拒那个家,但傲骨被折断,只能找赵启明帮忙。
周围人来人往,热闹如旧,赵南霜在通讯录里找到江寻的手机号码,拨了出去。
此时,江寻正在开会,赵启明从成千上万个优秀的年轻人中选出他,将他按照接班人的要求来培养,他的能力自然是出类拔萃的,他虽然年轻,私底下性格随和,也开得起玩笑,但工作时言辞犀利,在会议室里等待汇报工作的那些下属一个比一个紧张。
打断他的思绪的并不是手机的振动声,而是出现在手机屏幕上的那个名字。
江寻用眼神示意秘书会议暂停,起身的同时接通了电话。
“南霜。”
“你说过的话,还算数吗?”
他说过,只要她需要他,他就会来到她身边。
“当然。”
“我需要你,现在。”
江寻说“好”,没有问原因,她说话时鼻音很重,明显哭过,或许,此时此刻正在流泪。
“先好好睡一觉,我很快就到。”江寻道。
通话一结束,江寻就让助理订回国的机票,越快越好。
还未结束的会议改成了线上会议,江寻在去机场的路上还在开会,后续的行程和工作都需要推迟。
他这边艳阳高照,南川已经是深夜。
赵南霜进屋后,一句话都没说,去洗澡的时候,南佳给她煮了一碗面。
她已经很久没有吃过妈妈做的饭了,但食不知味。
睡前,她收拾东西时包里掉出来了一根棒棒糖,周迟译说每天送一根棒棒糖给她,就真的一天不落,即使他急着回学校,早上出门前也没有忘记把糖放到赵家院子里她常坐的摇椅上。
房间里很安静,棒棒糖掉在地板上发出的声响并不算小,赵南霜却直到无意间踩到之后才发现它。
“南霜,小周在外面。”宋叔叔敲门,并对她说道。
赵南霜回过神,把已经有些融化了的棒棒糖捡起来扔进垃圾桶,道:“让他走。”
“他应该有话要跟你说。”
“那就别管了,他明天早上就要出发去基地训练了,自己会走的。我要睡了,宋叔叔,您也早点儿休息吧。”
赵南霜关灯躺上床,闭上眼睛,把自己藏在被子里。
房门外,南佳和宋叔叔对视一眼,都大概知道是怎么回事了,赵南霜回来的时候,眼睛都是肿的。
“老宋,后半夜会下雨吗?”
“天气预报显示没有雨。”
“怎么这样?应该下一场雨淋淋他。你去看球赛吧,今天晚上我跟我女儿睡。”
南佳开门走进房间,听到女儿压抑的哭声时,轻轻地叹了一口气,这个时候,不需要讲那些没什么用的大道理,陪着她就好。
小时候,赵南霜看着南佳哭的时候,不明白人怎么会有那么多眼泪,总也流不完,爸爸工作忙很少回家,会和妈妈吵架,但绝对不会对妈妈动粗,没有挨打,没有挨骂,妈妈为什么会那么伤心?
后来她才知道,原来妈妈是受了委屈而哭的。
她睡不着,一闭上眼睛,脑海里就会出现陆福摔死在居民楼下的画面,她害怕下一个会是陆止止,或者是琴姨。
她熬到天亮,听着身后南佳起床的动静,门被关上之后,恍惚地从桌上摸到手机,开机,还不到七点。
她开始看网上的消息。
昨天事情发生的时候,无论是微信公众号还是微博大V(在微博上十分活跃、又有着一大群粉丝的微博用户)都在第一时间带了词条,显然是早就有人跟他们打好招呼了,随后陆止止的照片被爆出来,热度更高了,陆止止在各大社交平台上的账号的评论区已经彻底沦陷,互联网时代,粉丝的爱恨只在一瞬间,他们不在乎事情的真相,只想看他们想看到的。
陆止止面临的危机不只有这些,还有高额的违约金。
但只要陆淮没事,她就不会被压倒。
天空阴沉沉的,从二楼卧室的窗户望出去,正好可以看到院子外面的那条路,周迟译抽完烟盒里的最后一根烟,离开前抬头往上看的时候,赵南霜是看着的。
他还穿着昨天穿着的衣服,反复地拿出手机。
“我要你别再和我联系了。”
赵南霜不知道他最后一次回头的那一刻在想什么,也不想知道。
如果此刻就要分别,她即使永远不会祝他幸福,也希望他平安。
傍晚,江寻乘坐的飞机抵达南川机场,有两个助理陪着他,他见到赵南霜时的第一反应是她到底经历了什么,怎么会这么憔悴。
春节前,就是在这个转角处,这棵梧桐树下,她跑向周迟译时像一只漂亮的蜻蜓。
那时树上满是积雪,此刻这棵树绿叶繁茂。
她这只蜻蜓飞过了寒冬,却在万物生长的盛夏从空中坠了下来。
赵南霜点开一条新闻,递给江寻看,并对他说道:“这是我朋友,我希望你尽快把网上的这些乱七八糟的新闻弄干净,泄露照片的人不管是谁,都要让他进监狱。”
江寻点头,道:“这个好办。”
陆淮的事才是难事,赵南霜说:“她弟弟在保护她的时候失手把她的生父推下了楼,她的生父当场死亡,事情是昨天中午发生的,她弟弟已经被警察带走了,我要南川最好的律师,让律师尽最大的能力替他打官司。他才十八岁,今年刚参加完高考。”
牵扯着人命,难怪她着急,江寻庆幸自己来得快,道:“放心,联系好律师后,我会随时跟进,了解情况。”
“还有,我需要钱,金额不小,白拿我心里不安,你跟我爸说,就当是我向他借的,”赵南霜疲惫地深呼吸,道,“我知道他会提什么要求,我听他的,我都听他的。”
“这些以后再说,”江寻深深地看着她憔悴的面庞,道,“南霜,你现在需要休息。”
赵南霜得去一趟陆止止家。
“我睡不着,去看看我朋友。”赵南霜道。
“我送你过去。”
“不用管我,这些事够你忙一阵子了。”
江寻带了助理,赵启明在南川的朋友也是能够帮助他的。
“事情再多,也要一件一件地办,我晚上去接你。”江寻道。
赵南霜敷衍地点了下头。
连赵南霜都睡不着,陆止止的情况只会更严重,她吃了安眠药都没办法入睡,经纪公司的人打电话给她,向她索要违约赔偿金,她才开始看网上的新闻。
江寻的办事效率很高,陆止止在网上搜自己的名字时,已经搜不到那些不好的帖子了,但她的微博的评论区里还能看到那些恶言恶语,评论区里的很多账号的昵称她记得,那些人曾经说喜欢她,亲切地叫她“老婆”,现在都在骂她。
她没有做过的事,为什么要硬扣在她的头上?
长时间失眠,她的脑子糊里糊涂的,她看那些评论时越看越难受,直到看到一条‘姐姐是外围女(网络热词,是指模特行业边缘,但并非从事真正的模特工作,而是打着模特的旗号招揽皮肉生意的一群人),弟弟是杀人犯’的评论时,薄弱的临界线被点燃,别人骂她,她就骂回去,连续回复了几十条,很快,那些截图就被大肆传播、曲解,又引起了一些舆论。
“别看了,”赵南霜把她的手机抽走,对她说道,“他们什么都不知道,敲几下键盘,自以为在伸张正义。”
陆止止崩溃大哭,道:“南霜,没有人相信我。”
看着那铺天盖地的言论,她好像真的是他们口中的那种人。
赵南霜把她手机里的那些社交软件卸载了,对她说道:“他们不重要,伤害完你,很快就会把这件事情忘掉了,然后去喜欢另一个符合他们想象的人,一旦那个人的身上出现任何一处和他们所希望的不同的地方,又会开始攻击那个人,这样的人,你在乎他们做什么?”
她倒了一杯水,递给陆止止之后,坐下来接电话。
“南霜,你点名要的那个律师,我找到他之前,他就已经接了这个案子,”江寻实话实说,“应该是周家的人找他的。”
赵南霜沉默了。
江寻道:“律师跟我谈过,被告人承认案发时有杀人的意图,这种情况,是不可能被免除刑事责任的,你和你朋友都要有心理准备。”
赵南霜想过最坏的结果,只要陆止止对人生还有盼头,情况就不会变得更糟糕。
“我不管过程,只要结果,将刑事责任尽量减到最轻。”
“明白,”江寻看了看时间,又道,“一会儿去接你吃饭。”
“我没有胃口。”
“就当是陪我,我也忙了一天了。”
“好吧。”
陆止止害怕出门,连窗户都想关得严严实实的,赵南霜不会强行拉她出门吃饭。
江寻带了一份晚饭过来,给陆止止的。
陆止止见过江寻,季旸为难她的那天,是江寻把赵南霜从会所里带出来的,他并不掩饰自己对赵南霜的心思,那天她就觉得,这个人不简单。
“你都在我家里待了一个星期了,周迟译怎么一直没有来找过你,你们吵架了吗?”陆止止问。
“他去基地训练了,估计开学前才能回来,”赵南霜把餐盒打开,摆在桌上,道,“我明天就不能陪你了,我要去拍戏,夏梦把档期空出来了,我如果再耽搁,她说不定就不拍了。”
陆止止呆呆地点头,道:“嗯,你去忙。”
江寻也不催,一直在楼下等着,赵南霜等陆止止吃完饭才下楼。
老城区,车开不进来,车停在路边,她要往外走一段路。
再没胃口也得吃饭,江寻知道赵南霜的口味,选了一家离这里不算远的餐厅,车开到一半,她突然觉得很难受,总觉得很不安,让司机返回陆家。
他们到陆家楼下时,看到楼顶上有一道人影,即使看不清,江寻也意识到要出事了。
江寻报警,赵南霜拼命地往楼上跑。
天气预报显示后半夜有一场暴雨,楼顶上风很大,陆止止站在顶楼的边缘,宽松的衣服里灌满了风,头发也被吹得凌乱,她好像随时都会闭上眼睛跳下去。
“止止!”赵南霜不敢靠近。
陆止止回头,笑了笑,道:“南霜,我认了,让他们得意去吧。”
“死很容易,可是如果你死了,陆淮怎么办?止止,你不能这么狠心,你既然给了他一个家,就不能再抛弃他。”
陆止止以为自己已经流不出眼泪了,可听到陆淮的名字时,眼眶依然会变得潮湿,道:“是我害了陆淮,他本来可以有光明的前途,都怪我,他还那么年轻,却被我变成了杀人犯,要在监牢里度过人生最好的年华。”
赵南霜趁着陆止止失神的时候,悄悄地顺着晾衣绳往那边走,边走边说道:“任何时候都是人生最好的年纪,止止你想,陆淮那么聪明,就算耽误几年,以后重新参加高考也还是会考得很好。我们以前不是聊过吗?你如果不当模特了,就去开服装店,我相信你能行。”
“可是……”陆止止抬手握住戴在脖子上的平安符,道,“坐过牢会成为他一辈子抹不掉的污点。”
“只要你不嫌弃,那就不是他的污点。你知道的,他只在乎你。”
江寻靠着墙,从另一侧靠近陆止止,赵南霜一直在跟陆止止说话,吸引她的注意力,江寻趁机抓住她的手腕,用力地把她拽到了安全的地方。
赵南霜松了一口气,脚下一软,和陆止止一起跌坐在了地上。
“止止,”赵南霜抱住她,道,“违约金我帮你付,那些钱是我借给你的,等你以后赚了钱慢慢还,你有经商的头脑,我觉得顶多需要十年吧,可是你如果就这么跳下去了,我多亏啊,卖身换来的钱打水漂了,朋友也没了。”
陆止止僵住,问:“卖身?”
赵南霜笑了笑,道:“你忘了?我爹是富豪!这些钱对他来说不算什么,我要去过好日子了,等你做生意的时候,我拿他的钱给你投资,赚了算你的,赔了算他的,我是他唯一的孩子,这点儿任性应该还是可以的。”
“对不起,南霜,对不起。”
“你如果再想不开,才是真的对不起我。”
“不会了。”
“你保证。”
“嗯,我保证。”
凌晨一点,暴雨降临,这场雨下了一夜,仿佛要将这座城市摧毁。
这场雨把江寻留在了赵家的别墅里。
赵南霜睡不着,江寻安静地陪着她。
天色亮起,雨声渐渐变小,江寻不确定她的眼泪是为陆止止而流,还是为周迟译而流,这里应该有她的很多回忆。
天大亮后,赵南霜给他列了一张清单。
江寻看了一眼,清单上的东西全是一些日常用品,每一样的品牌、货号都写得很清楚。
“照着清单买,一件都不能错,买齐之后送到这个地址。”赵南霜把具体地址发给江寻,这些东西是那天被她砸坏的东西,要分就要分得干干净净。
江寻猜到了,所以她昨晚的眼泪是为了周迟译而流。
赵南霜皱眉,问他:“你笑什么?”
这场暴风雨在慢慢恢复平静,江寻走到窗边,外面淅淅沥沥的雨声让人心神安宁。
“为我庆幸,为他遗憾,你只是对他失望,而不是对爱情失望,庆幸我终于有了合适的机会陪在你身边,遗憾他再也不能拥有你如此热烈的爱意。”
少女的爱意,比天上的星星更珍贵。
许久之后,她才说了一句:“我以为我在他的心里和别人不一样,不过是自以为是。”
江寻侧过头看向她,缓缓地道:“当你陷入爱情之时,他就有了伤害你的权利。”
赵南霜沉默。
她在沙发上睡了两个小时,醒来后,气色好了一些。
江寻送她出门,去拍摄场地。
“等我二十天,拍完之后,我会遵守约定,听我爸的安排。”
“这套房子怎么处理?”
“卖掉,或者拆了,怎么处理比较快就怎么处理吧。”
赵南霜以为二十天不够拍那部短剧,但实际上只用了十二天,夏梦的表演课没有白上,演技越发自然了。
剪辑工作可以慢慢来,时间还长。
八月的最后一天,赵南霜跟南佳告别之后,回去收拾东西。
Eleven从隔壁跑了过来,家里还有狗粮,赵南霜往它的饭盆里倒了一些狗粮,准备等它吃完再走,但它一口都不吃,趴在地上眼巴巴地望着她。
傍晚,江寻的车到了。
赵南霜把柜子里的存钱罐拿下来,里面有周爷爷给她的压岁钱,她送Eleven回周家的时候,把存钱罐也留在了周家。
今天,由盛离主演的电影在举行隆重的开机仪式,相关话题霸占了微博上的好几条热搜。
车开到市区时,赵南霜在广告屏上看到了盛离的视频,她的身后是资本雄厚的周氏娱乐。
漫长的梅雨季早已过去,夏天也要结束了。
这一个多月,周迟译漂在海上。
和大海相比,眼泪太过渺小,但总有一滴是落在他的身上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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