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48章 润物细无声
在汉军正式进入东金大兴府的这一日,也就是十月十日。
江南,临安。
“住了好几年了,我还是没有习惯这破天气。”罗怀言站在屋檐下,伸手接着蒙蒙细雨:“都十月份了,竟然还会下雨,这就是烟雨江南吧。”
程天鹏在大堂正中的火塘旁,不停地搓着手:“这也不错了,总比北方强,如今穿两层麻衣,塞点干草就能挨过去这一冬,山东河北哪有这说法?”
“也是。”罗怀言收回手,甩了甩之后坦然说道:“汉王,还有我家兄长,此时说不定还在北地寒风中苦熬,我受这点风雨又算得了什么。”
程天鹏用火钳架起一块炭火,在嘴边吹了吹,放在另一个炉子中引燃木柴。做完一切后,方才迟疑问道:“小郎君,你说汉王此番能尽全功吗?”
罗怀言目光微微一凝:“哦?老程你信不过汉王?”
程天鹏摆手:“自然不是信不过,若俺此时在军中,必然会胸有成竹。可俺在江南吃着米糕,不能参战,难免心中有些担忧。”
罗怀言笼着手摇头:“老程,你不要妄自菲薄,咱们也是在战斗,用大郎君的话来说,他是在明面战场上作战,而锦衣卫则是在秘密战线上厮杀,只要立下功勋,从来就没有高低贵贱之分的。
话说得再明白一点,那就是我们也是在帮汉王打天下,来日军功章上也有咱们的一半。”
程天鹏连连点头,只觉得文化人的道理果真很多,而且听着竟然也还像是那么回事。
两人刚要继续闲谈,就听到房舍之外,猛然响起了呼哨声。
随后则是大声喝骂与兵刃相交的金铁声,间或伴随着一两声的惨叫。
罗怀言眯起了眼睛,对着程天鹏比了个手势。
程天鹏会意,先是拎起身侧板凳,猛然砸向安放在角落的几个坛子。
坛子碎裂,大量的油料从其中流出,逐渐铺满了半个屋子并且缓缓流入到火塘之中。
不过片刻,火焰就升腾起来。
“走水了!走水了!”
朦胧细雨之中,周围邻居也逐渐开始惊呼。
“走。”罗怀言将身上大氅扔进火塘,随后只着麻衣,在几名武者的护卫下,来到后院角门处。
然而几人却并没有从角门离开,而是顺着角门旁的大车,登上了房顶,在层层叠叠屋檐的遮蔽下,向西而去。
在跑出二百余步后,罗怀言等人方才跳入一间空的房舍。
这里是罗怀言早就准备好的安全屋,几人再次换了一身衣服后,方才来到街道上。
此时街道已经人满为患,罗怀言等人刚刚离开的那处区域已经被衙役、净街虎、不良人们严密封锁,许多百姓与商贾都被堵塞在两边,一时间皆是惊恐异常,哭声喊声喝骂声连成一片。
然而片刻之后,待见到甲士成队列的出现之后,那些百姓们反而不敢哭喊出声了,尽皆站在道路旁边,大气都不敢出。
正经兵马入城了,这是要出大事。
罗怀言在包围圈外围,静静看着这一幕,犹如是在看热闹,直到片刻之后,他方才从衙役中认出一个熟人。
“王班头,这是闹贼了吗?”
王班头肩头被拍了一下,浑身一颤,正要发怒,见到是罗怀言后,又瞬间平复下来:“可不是闹贼了吗?而且还是大贼,皇城司觉得俺们这些净街虎不得用,就找了些兵马入城。要俺说……嘿……”
罗怀言不着痕迹的将一块银裸子塞到王班头袖子里:“王班头,你这是哪来的毛病,说话说一半。到底咋回事?”
王班头虽然捏住了银锞子,却有些犹疑的上下打量着这名在临安城中手眼通天的豪商:“罗老弟,你问这个干嘛?”
罗怀言之所以能在临安混得风生水起,最主要的就是他不仅仅走上层路线,更是与各路贩夫走卒,净街虎不良人混得十分熟络,更是在漕帮中挂了个名头,乃是名副其实的大水喉。
就比如这王班头,罗怀言曾经不止一次跟他称兄道弟,吃饭送礼。因此即便罗怀言门路要广得多,王班头也是丝毫不见外。
罗怀言扶了扶幞头,理直气壮的说道:“声势搞得这么大,城门封不封,道路查不查,我总得有个准备,自然是早打听早好。
临时抱佛脚抱错了,失了些钱财是小,耽搁了贵人们的大事才是大!王班头若是真的有难处,兄弟我也不逼迫,找别人去扫听即可。”
王班头连连点头,心中的微小疑虑也顿时消解,他将罗怀言拉进一处小巷中,低声说道:“这次不是临安府主事,而是皇城司来做。
说是来捉探子,谁知道是要干什么?这不,刚刚踹门进去,火就烧起来了,谁知道是不是杀人灭口?!马上御驾就要去建康了,这些小事,谁还会在意?”
罗怀言吸了吸鼻子:“也就是说,这破事就是小部分人闹出来的,不会扩大到整个临安,也不会闭城锁门?”
王班头立即捂住罗怀言的嘴:“这可不是我说的啊!这是你猜出来的。”
罗怀言又扶了扶幞头:“啧……都一个样嘛。王班头高义啊,若不是你提点一句,还不知道有多少黄澄澄的金子扔到钱塘江里去喂鱼。
没说的,今夜散班之后,我请王班头并麾下兄弟一起,在春风楼吃顿敞亮的!只不过我得出城一趟,就让之前的大刘管家来主持,可好?”
王班头笑逐颜开,连连点头。
能在高档场子中吃顿山珍海味还是其次,关键是罗小官人出手豪爽,在吃饱喝足之后,往往还会奉上一份礼物。
虽然不会特别贵重,但也要比零碎敲诈小商小贩来的多。
王班头手中揉搓着那枚银裸子,在离开时又回头嘱咐道:“罗小官人,俺还是得嘱咐你一句,不知道是不是将要迁都的缘故,临安城中的风声不太对,你多加小心,可千万别折了本钱。”
罗怀言爽朗说道:“那就谢王班头吉言了!”
罗怀言缓步离开巷子,冒着微微细雨,缓步走在大街上,嘴角依旧含笑,眼睛却是微微眯起来了。
不太对,情况不太对。
刚刚被烧毁的,只是罗怀言的临时落脚点罢了,根本不是总部,罗怀言与锦衣卫的高层们也从没在此地出现过,怎么会被皇城司发现?
除此之外,罗怀言的身份与行踪乃是绝密,寻常锦衣卫根本就是无从得知的。他更是只与那些高阶暗探单线联系,除了几名心腹之外,所有人都不知道罗怀言的长相与名字。
为何皇城司会十分准确的在今日寻到了他的落脚地?
难道是高层出了叛徒?
不对……
只要身份泄密,那无论是之前还是之后,皇城司都会有很好的机会来除掉罗怀言,完全不用这种踹门的糙办法。
罗怀言毕竟是需要抛头露面,行商买卖的,借个宴饮的由头,埋伏一百刀斧手,还不是手到擒来吗?
而且,那些入城的甲士……
这又不是大军攻来了,为何要用到甲士?
临安城中又不是缺少人力,衙役、净街虎、不良人、皇城司、殿前司这些人带上帮闲,拿着渔网、钩锁、石灰乃至于普通棉被一拥而上,再强悍的武林高手在巷战中也只有束手就擒的份。
某一刻,罗怀言止住了脚步,脑中灵光一现,似乎意识到了什么,却还没有抓住,就彻底消失不见了。
“不对,事情有十分不对。”罗怀言从怀中掏出两枚令牌,对身后的两名武士招了招手。
“一枚放在大通货铺的掌柜桌子上,另一枚扔在槐花亭中。”
随从武士不敢问也不敢说话,立即转身去做。
到了夜间,临安的谍报网再次行动起来,而且这次堪称不遗余力,就连那些留在宫中与官府的暗子也被启动。
现在就是最关键的时刻了。
“回禀小郎君,宫中传来消息,这几日赵构与赵眘有过几次争吵……”
“德寿宫中也有了消息,赵构似乎近日心情不佳,仆役每次都会打扫出许多碎瓷片……”
“报,率军入城的统制官乃是胡芬,听说是杨沂中的旧部。”
“报,皇城司有许多人去了建康……”
“……龙大渊依旧在临安……”
“刚刚探知,城门处明日换防……”
罗怀言也没有闲着,将最近三四个月的情报全都翻了出来,从头到尾,仔仔细细的全都看了一遍。
“建康……”
“临安……”
“虞允文……陈俊卿……陆先生……”
“到底是什么?”
“到底哪里出了错漏?”
罗怀言百思不得其解,如同感到巨大危险临近,却依旧不知道危险来自何方的迷途路人般迷茫,乃至于慌乱。
与此同时,临安城中的气氛也越来越紧张,伴随着锦衣卫的活跃,皇城司也加大了巡查烈度,双方的明争暗斗正在趋近于白热化。
时间到了十月十五日清晨,罗怀言终于收到了一个将所有事情串联起来的消息。
他看着手中沾着血的纸条,双手都变得微微颤抖起来。
“史浩乔装隐藏身形,于三更入临安。”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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