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6章 醉仙楼

应纾年眼帘微垂，长长的睫毛在眼下投出一片阴影，遮住了眸中所有的情绪。

他的声音清冷如玉石相击，从薄唇中吐出的字眼吝啬到了极点。

“抱歉。”

仅仅两个字，再无多余的解释。

轻飘飘的回应像一根针，刺破了万俪所有的骄傲与期待。

她不甘地攥紧了拳头，指甲深深嵌入掌心。

半年前，她于万千人群中惊鸿一瞥，从此清冷孤高的身影便烙印心底，再也挥之不去。

为了他，她放下国公府贵女的身段，费尽心思打探他的喜好，一次又一次地制造偶遇，只想在他的世界里占据一席之地。

这个男人是块捂不热的顽石。

她捧着孤本古籍请教，他只冷淡推辞，说自己才疏学浅，让她另寻德高望重的夫子。

搜罗奇珍异宝相赠，他又以无功不受禄为由，原封不动地退回。

他用尽一切办法，划清与她之间的界限，那份疏离与决绝，让她挫败不已。

万俪起初以为，他定是有了意中人，才会对旁人如此不假辞色。

可派人暗中观察了数月，得出的结论却让她愈发挫败。

应纾年的生活枯燥得不像个少年郎。

除了在府中读书练武，偶尔与三两知交小聚，再无其他活动。

身边连个女子的影子都找不到。

若不是他家世清贵，又生了副颠倒众生的好皮囊，这般态度又无趣，哪有女子会喜欢。

她堂堂国公府的贵女，身后追逐的青年才俊多如过江之鲫，哪个不比他殷勤体贴？

可惜一个也没看上，都无法与清风霁月的应纾年相比。

越是得不到，越是心痒难耐。

万俪骨子里的倔强和好胜心被彻底激发，她下定决心非要把硬骨头啃下来。

按照大凤律例，男子若不在十八岁前择选妻主，便会由官府统一分配婚事。

凤都权贵云集，可平民百姓亦不在少数，多少家境贫寒的女子，就等着靠一桩好姻缘翻身。

应纾年距离十八岁生辰只剩下两个月，是最后能自己定命运的时间。

她相信把握好时机，步步为营，人迟早是囊中之物。

凤穗岁的视线越过人群，定格在应纾年身上。

是他。

第一次见他，是在她十岁生辰的宫宴上。

第二次是在御花园，她的风筝线断了，挂在了树梢上。

一道白衣身影如惊鸿般跃起，眨眼功夫便稳稳落地，将风筝递到面前。

他对她恭敬行礼，清朗的嗓音带着一丝少年人的腼腆：“公主殿下，恕我多管闲事。”

她那时只觉得，小公子不仅人长得漂亮，还乐于助人。

两人没未来得及多说话，他便被寻来的宫女叫走，应侍郎正急着找他。

第三次见面，在她即将远赴边境军营前夕。

时隔两年，凤穗岁出落得亭亭玉立，而他愈发君子端方，沉稳内敛。

宴席上，她注意到他没怎么动筷子，不知是菜肴不合胃口，还是心情不佳。

为了表达迟来的谢意，她让宫人送去一碗银耳羹。

出乎意料的是，他似乎很喜欢，竟将一整碗都吃光了。

凤穗岁记得他清隽的脸，却不知其名姓家世。

女皇送来的一众青年才俊的画像也有他。

画师的笔差了神韵，真人远比画上要惊艳，五官俊朗立体，肤白胜雪，气质清冷如月，身形更是高大挺拔，如青松立于山巅。

凤穗岁收回视线，抬步便要往酒楼里走。

万俪却像找到了宣泄口，拦住她的去路，一双杏眼淬着怒火，不善地质问道：“站住，你刚刚一直在那里，是不是在看本小姐的笑话？”

凤穗岁觉得莫名其妙，秀眉微蹙，声音冷了三分：“让开。”

万俪上下打量起她。

这女子是哪家的？

怎么从未在凤都的贵女圈子里见过？

可不知为何，又觉得有几分莫名的眼熟。

一缕阳光透过云层洒下，照在凤穗岁身上淡紫色的罗裙上，衣料泛起一层流动的光泽，宛如月华倾泻。

万俪的瞳孔微微一缩，这是……天蚕丝？

只有天蚕丝才会有如此效果。

可天蚕丝千金难求，她想得一块手帕都难如登天。

近日常听人说，市面上出现仿冒的天蚕丝，乍看之下光泽相似，实则天差地别。

一个从未见过的陌生面孔，穿着这种华而不实的东西，定是个爱慕虚荣、又消息不灵通的暴发户，打肿脸充胖子，也不怕被人笑掉大牙。

判定了对方的身份后，万俪的气焰更加嚣张。

被应纾年拒绝的怒火，尽数找到了突破口，正要发作，将满腔怨气倾泻而出。

她的话还未出口，两名侍卫有了动作。

他们一左一右上前，动作快如闪电，不等万俪反应过来，他便欺身上前，像拎小鸡一样将人后领拎起，手臂一振，直接将她丢到了酒楼门外的大街上。

万俪狼狈地摔在地上，发髻歪斜，珠翠散落一地。

她何时受过这等奇耻大辱，一张俏脸涨成了猪肝色，又惊又怒。

从地上爬起来后，气急败坏地留下一句：“你……你给我等着！”

说罢，便在一众路人惊愕的目光中，捂着脸气冲冲地跑了。

一场闹剧戛然而生，又戛然而止。

应纾年走到近前，正要依礼向凤穗岁行大礼，却被她一个眼神制止了。

他会意，收回了正要拱起的手，只微微颔首，算是打了招呼。

正欲转身离开却被叫住。

“应公子，”凤穗岁的声音清清冷冷，却很好听，“是来此用饭？”

应纾年脚步一顿，如实回答：“是，可惜已经客满了。”

凤穗岁唇角微动，似乎想说些什么。

肩膀便被突如其来的力道撞了一下，整个人不受控制地向一侧倒去。

电光石火间，一只手臂揽住了她的腰，将她卷进了带着清冽气息的怀抱中。

鼻尖传来醇厚又清冽的气息，像是雪后初晴的松针，又混杂着一丝若有似无的墨香，干净而让人心安。

凤穗岁只觉腰间一紧，人便被一股力道带离了原地，下一瞬远离了混乱。

耳边响起温润而磁性的嗓音，带着一丝歉意：“方才情况紧急，多有冒犯还请公主见谅。”

凤穗岁抬眸，撞入一双深邃如古井的眼眸。

在军营摸爬滚打了三年，并非没与男子接触过。

这次的感觉截然不同。

他身上的味道很好闻，干净，神秘，温和，正如他给人的感觉，不像军营里糙汉子，身上永远是挥之不去的汗味与粗犷。

揽在她腰间的手臂随即松开，带着恰到好处的礼节退后一步。

凤穗岁压下心头的异样，摆了摆手，语气淡然：“本宫无碍。”

她不仅是金枝玉叶的安乐公主，更是战场上杀敌立功的将军。

本就不需要他人相救，自己也能避开。

另一道身影快步上前，他擒住小偷，将钱袋恭敬地递还给失主，随后人来到凤穗岁面前，抱拳行礼，声音洪亮如钟：“惊扰姑娘，你可有受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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