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零八章 瘴气林（中）
山匪断掌后丢去了半条命。
他将一行人领到了荒地上，有气无力地指着面前的莽莽森林道：
“少夫人就是从这里冲进的瘴气林。”
沈淮序望着那一片烟笼寒气的瘴气林，森然地散出可怖的怪诞声，锥心的痛楚游走遍了全身。
他没法去想，当时她是在怎样的绝境里，才会义无反顾地冲进这片原始森林。
“将人带下去砍了，留全尸。”
“属下遵命。”
山匪惊惧地看向了沈淮序，歇斯底里地求饶道：“大人饶命，该招的我全都招了，求求大人——”
剩下的话被一团麻布塞进了嘴里，而后他就被侍卫拖了下去。
沈淮序目光狞厉地看向了身后的一众差役，声冷地道：
“有意随我一道进瘴气林里寻人的，出列——”
二十七名侍卫站了出来，紧接着零星几个衙役亦站了出来，总共三十四人。
沈淮序逐一看过他们的脸庞道：
“备马，随我一道进去。”
“知州大人，这万万不可！”
郑钧从山坡上俯冲下来，急切地推攘着挡在前面的差役，跑到沈淮序的坐骑跟前，跪地拦截道：
“瘴气林里毒雾弥漫，野兽频繁出没，稍有不慎便会迷失在大雾里，一旦误闯进这森山老林里，几无生还的可能，大人不能以身涉险啊！”
“我家娘子就在这瘴气林里，你叫我如何不犯险？！”
沈淮序冲着郑钧咆哮出声，他一再克制的情绪再也忍不了，整个人狰狞得好似炼狱里的死徒。
整整两日两夜，他不敢歇上一口气，一刻不停地找着她的踪迹，就怕晚来一步，就再也见不到她。
那种濒死的绝望，无时无刻不在折磨着他。
沈淮序用着最冷寡的语气，说着最歹毒的话。
“让开——，挡我路者，一律处死。”
郑钧吓得脸白如纸，他跪在地上，瑟缩地直往后退，凌宇不知从哪儿冲了出来，顶上了他的位置，张开双臂拦住了沈淮序的去路。
“四少爷就算顾念着少夫人的安危，亦不可冒险进入瘴气林！”
“少爷身上担着的不止有儿女情长，还有岭南数以万计的百姓生计，别说这事夫人不答应，就是少夫人晓得了，她也绝不会原谅四少爷。”
沈淮序怒吼了一声，“让开——！”
凌宇被他吼得浑身战栗，仍固执地伸手拦住了他的去路。
“郑县令……不是说……还有更稳妥的进山方式——”
“有，有有有！”
郑钧不敢近前一步，只在边上怯怯地进言道：
“夷僚人在身上涂抹一种古水后，便可随意进出瘴气林，还不会害上瘴气病，知州大人缓一缓，待下官取到古水后再进林子也不迟。”
沈淮序濒临疯魔的状态，再也听不进一句劝言，他一刻也等不起，见凌宇执意地挡在面前，他往后退了几步，随即策马往前冲了出去。
凌宇死死地闭上了眼睛，在死亡的笼罩下，他听见了烈马的嘶鸣声，尖锐地贯穿过耳——
沈淮序撞向他的一刹那，心软地勒紧了缰绳，马儿扬蹄高高地腾起半个身子，眼看着前蹄就要踏在凌宇的身上，冥冥中他听到了一声遥远的呼唤：
——夫君——
那嗓音极尽柔软，深情缱绻地唤回了他的一丝理智。
沈淮序将缰绳勒进了骨血里，抢在前蹄落下之前调转了马头，烈马的双蹄重重地踩在了凌宇的身侧。
尘嚣落尽，山脚下一片荒芜。
凌宇腿软地栽在了地上，他沉浸在劫后余生里，木僵地回不过魂来。
沈淮序沉吟地念着，“去将夷僚人的古水找来，天亮之前，我一定要带人进山。”
郑钧愣了半晌，方才听懂这话是冲着他说的，连连应声道：
“是是是，下官这就派人去古寨，连夜将古水找来。”
沈淮序再次望向了那片莽莽群山，整个人冰封成了一潭死水。
他默默地念着她的良善，想着她要是知道侍卫们冒死闯进了瘴气林，出来后定然不会原谅他。
那就再等一等，不差这几个时辰。
流萤冲进瘴气林后，迷失在了一片云雾里。
她吓得立时收住了脚，往后看了一眼，没见陈家川跟上来，稍稍缓下来时，就听到紧促的脚步声逼了过来。
那个声音笼在密闭的原始森林里，被无限地放大成恐惧。
“少夫人——”
伏西勒扯破嗓子地呐喊着，“少夫人，你在哪里？”
流萤听到这个声音后，眼泪哗啦啦地往下流，她跌跌撞撞地向着来人走了过去，“阿勒，我在这里。”
她隔开云雾望见了他瘦削的身影，再也撑不住地跌坐在地上，放声恸哭。
伏西勒僵僵地立在那儿，红着一双眼看她。
“阿勒，我以为你死了。”
“怎么会。”
“我和你差一点点就死掉了。”
“差一点，那就是没死。”
“你别憋着，想哭就痛快地哭出来。”
“少夫人，我先前哭过了。”
流萤在鬼门关里走了一遭，好不容易捡回了一条命，她哭得肩头发颤，后怕进了骨子里。
伏西勒站在她身边，就这么陪着她有一句没一句地说着话。
她哭了一盏茶功夫，方才止住了抽噎声。
而后坐在一株参天古树下，紧紧地抱住双腿，将头磕在了膝盖上，久久地缓不过那个后劲。
“阿勒，我记着来时的那段路。”
“不瞒少夫人，我也偷偷地记下了。”
“山匪定在林子周围设有埋伏。”
流萤绝口不提罹患瘴气病的可能，她近乎盲目地存着那份侥幸，想要活着走出这片林子。
“阿勒，明日天一亮我们就原路返回，伺机想办法逃出去，不走到林子深处，不沾染那身瘴气，我们不会有事的。”
伏西勒听见林深处传来的怪诞声，一时间毛骨悚然。
他见流萤紧紧地将自己抱作一团，立时蹲了下去。
“少夫人，你冷不冷？”
“夜里降下寒气，身子的确有些冷。”
“我现在就生火。”
伏西勒找到了活下去的方法，“有了火，魑魅魍魉不敢近前，更别说野蟒猛兽了，少夫人也不必再怕冷了。”
流萤趴在膝盖上，目光依依地望着他，“我看着你生火。”
伏西勒在野外狩猎的时候，没有火种，就靠手动钻木取的火。
他借着顶上渗漏的月光，摸黑找到了一根老竹。
将竹子压弯，折成一截截竹条，再用石子刨出卷曲的碎屑，而后用木头钻着竹子上抠出来的孔洞，直到一个时辰后，终于引燃了竹子碎屑。
流萤和伏西勒看着那团燃起的火苗，相视一眼，双双喜极而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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