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二十二章 何等的信任
老顾眉毛一挑。
口气不小。
“李导放心，我们这儿的东西，都是经过专家考证的。”
他带着李烨一行人，走进一个巨大的仓库区。
里面按照年代，分门别类地摆放着各种老物件。
“比如这个，”老顾拿起一个搪瓷缸，颇为自得地介绍，“这是五十年代最典型的红星牌搪瓷缸，上面的标语都是那个年代特有的。”
李烨接过来，只看了一眼，就放在了一边。
“不对。”
老顾的笑容僵在了脸上，“李导，你说什么？”
“我说，不对。”
李烨走到一排架子前，随手拿起一个看起来更旧，甚至有些破损的瓦罐。
“五十年代初，北方的普通农村，能用上这种印着标语的崭新搪瓷缸的人家，非富即贵，福贵那个时候，家里已经败光了，他用的，只可能是这种。”
他又指向旁边的一个木箱。
“还有这个，箱子上的锁是铜的，但上面的锁扣却是六十年代才出现的弹子锁扣，错了。”
他再拿起一双布鞋。
“鞋底的纳法，是南方的手艺，北方那时候的千层底，针脚要更密，更粗。”
李烨每说一句，老顾的脸色就白一分。
他像看怪物一样看着李烨。
这些东西，都是他亲自带着徒弟们收上来的，还请了所谓的民俗专家鉴定过。
他一直以为万无一失。
没想到，在这个不到三十岁的年轻人面前，被批得体无完肤。
这些细节，别说导演了，就是专门研究这个的历史教授，都未必能一眼看出来！
王海山和美术指导老张也听傻了。
他们看着李烨，感觉自己面对的不是一个导演，而是一个从那个年代走过来的活化石！
“顾老师，我没有冒犯的意思。”
李烨的声音把老顾从震惊中拉了回来。
“我只是觉得，电影是造梦的艺术，细节，就是梦的根基。根基不牢，梦，会塌。”
老顾的嘴唇哆嗦了一下。
他看着李烨，眼神从最开始的轻视，变成了震惊，最后化为了深深的敬佩。
他对着李烨，郑重地鞠了一躬。
“李导，我服了。”
“今天，你给我上了一课。”
“您需要什么，列个单子，就算仓库里没有，我发动我所有的关系，掘地三尺，也给您找来！”
“如果找不到，我们就亲手做，做到您满意为止！”
这一刻，这位在圈子里以“倔驴”闻名的老行家，被彻底折服。
从道具仓出来，天色已晚。
王海山看着李烨，忍不住感叹。
“小子，你脑子里到底装了多少东西？”
李烨笑了笑。
“不多，只有一个时代。”
三天后。
李烨没有回横店，而是独自一人，坐上了去往西北的绿皮火车。
没有飞机，没有高铁。
他就想用这种最缓慢，最接地气的方式，去靠近那片土地。
火车咣当咣当，穿过平原，穿过丘陵。
车窗外的景色，从繁华都市，逐渐变成了黄土高坡。
李烨身边坐着去探亲的夫妇，去远方打工的青年，他们用方言大声交谈，分享着硬邦邦的馒头和咸菜。
这种粗粝又真实的生活气息，是任何书本都无法给予的。
下了火车，他又转了好几趟长途汽车，最后搭上了一辆拉羊的拖拉机，才终于抵达了他的目的地。
一个在地图上都没有标记的，陕北深处的古老村落。
这里还保留着最原始的窑洞，村里的老人，都还穿着手工缝制的土布衣裳。
仿佛被时间遗忘的角落。
李烨在一个老乡家里住了下来。
他没有急着去谈拍摄，而是像个普通的背包客一样，每天跟着村里人一起下地，一起吃饭。
他听村里最年长的老人，讲他们年轻时经历过的那些事。
讲***的时候，怎么用树皮和草根果腹。
讲批斗的时候，人性的扭曲和疯狂。
也讲那些在最艰难的岁月里，人与人之间最质朴的温情。
一位姓刘的老大爷，牙齿都掉光了，说起自己饿死的老婆时，浑浊的眼睛里，依旧会泛起泪光。
“那时候人命贱啊，跟草一样。”
“可人又是硬的，怎么着，都得活下去。”
李烨默默地听着，把这些带着血肉和温度的故事，一点点刻进自己的脑子里。
半个月后。
当红姐和王海山带着大部队找到这里时，看到的是一个皮肤黝黑，穿着老乡的旧袄，正蹲在窑洞门口，端着一个大碗呼噜呼噜吃着面条的李烨。
如果不是那张脸，他们几乎以为这是个本地的后生。
“你……”
红姐看着他，一时间说不出话来。
李烨看到他们，咧嘴一笑，露出一口白牙。
“来了？”
他站起身，拍了拍身上的尘土。
他指着身后那片苍茫古朴的黄土高坡，指着那些错落有致的窑洞，指着村口那棵不知道活了多少年的老槐树。
他的眼神，前所未有的明亮。
“这里，就是福贵的家。”
“我们的故事，就从这里开始。”
王海山看着眼前的李烨，再看看他身后那片苍茫的黄土高坡，只觉得喉咙发干。
他拍了一辈子电影，自诩见过各种为戏痴狂的疯子。
可没有一个，像李烨这样。
不是演疯子，而是把自己活成了一个疯子。
红姐掏出湿纸巾，想给他擦擦脸，手伸到一半又停住了。
那张黝黑的脸上，沾着尘土和汗水，却干净得让她不忍触碰。
李烨将碗里最后一口面汤喝完，满足地打了个嗝。
“走吧，回京城。”
“我们该找演员了。”
半个月后，一则选角公告，在整个华夏娱乐圈掀起了不大不小的波澜。
《活着》剧组，公开海选。
出品人：李烨。
导演：李烨、王海山。
编剧：李烨、余桦、莫莎。
看到这几个名字，圈内人瞬间炸了。
李烨，这个名字现在就是票房的保证，是质量的代名词。
更何况，后面还跟着余桦！
那可是当代文坛的泰山北斗，无数导演捧着钱想买他的版权都买不到。
现在，他不仅给了版权，还亲自挂名编剧！
这是何等的信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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