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3章 喧嚣的葬礼

夜色如墨，浸透了奉天城北的废弃货运站。

冰冷的铁轨在月光下泛着死寂的白光，延伸向无尽的黑暗。

空气里弥漫着铁锈和陈腐木料的气味，一丝风也没有，静得能听见自己心跳的声音。

阴影里，十几条黑影如雕塑般纹丝不动。

他们是特高课最精锐的猎犬，每一个人的呼吸都与这片死寂融为一体，枪口冰冷的触感是他们此刻唯一的真实。

耳机里传来课长平稳的声音，带着一丝猫捉老鼠般的惬意：“保持耐心。猎物，很快就会自己走进屠宰场。”

时间一分一秒地流逝，每一秒都像被拉长的蛛丝，黏腻而沉重。

就在这时，一阵“突突突”的、仿佛随时会断气的引擎声，划破了这片凝固的死寂。

一束昏黄的车灯光柱，有气无力地刺破黑暗，照亮了前方堆积的枕木。

一辆破旧的福特卡车，像个喝醉了的老头，摇摇晃晃地驶入了埋伏圈的中心。

行动队长的手指下意识地搭上了扳机。

“等等。”耳机里的声音制止了他，“奉天兵工厂的军车不是这个型号。太拙劣了。”

课长的声音里透着一丝玩味。

他从不相信巧合，更不相信如此愚蠢的巧合。

这一定是奉军方面派来试探的炮灰，想用一辆破车来消耗他们的警惕。

“隐蔽，看他们耍什么花样。活捉开车的人，我要他的舌头。”

命令下达，阴影中的杀气悄然收敛。

卡车“嘎吱”一声停下，引擎挣扎了几下，终于熄火。

车门被推开，一个穿着臃肿棉袄的男人跳了下来，脚步踉跄，嘴里还哼着不成调的酸曲儿。

一股浓烈的廉价白酒味，隔着十几米都能闻到。

男人似乎憋了很久，径直走到一座仓库的墙角，解开裤腰带，发出一阵畅快的水声。

埋伏的特务们眼中闪过一丝鄙夷。

这就是奉军的先头部队？

一个醉鬼？

队长做了个手势，两条黑影如狸猫般无声地包抄过去。就在他们即将触碰到那个醉鬼司机的后颈时――

“哗啦！”

一声巨响。

不是枪声，而是卡车后车厢的篷布被一股巨大的力量从远处猛地向后扯开！

所有人的目光瞬间被吸引过去。

车厢里没有士兵，没有军火。

只有几十个半人高的巨大陶缸，码得整整齐齐。

陶缸之间，塞满了成堆的、红纸包裹的烟花和挂鞭！

一股不祥的预感，在所有特务心头炸开。

不等他们做出任何反应，一道尖锐的呼啸声从远处的黑暗中响起！

一发信号弹，拖着猩红的尾迹，划出一道精准的抛物线，一头扎进了卡车的后车厢。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停滞了。

下一秒。

“啾――”

一朵绚烂的烟花猛地窜上夜空，在最高点轰然炸开，万千道璀璨的银光瞬间将整个货运站照得亮如白昼！

这只是一个开始。

紧接着，成千上万的烟花被同时引燃，发出震耳欲聋的尖啸，争先恐后地冲向天空。

一时间，红的、绿的、金的、紫的火光，将这片死寂之地变成了一场光怪陆离的盛大庆典。

“轰！轰！轰！”

堆积如山的爆竹被点燃，发出炒豆子般密集而狂暴的炸响，声浪几乎要掀翻整个货运站的屋顶！

一个陶缸被烟花炸裂，高浓度的烈酒泼洒而出，瞬间被火星引燃，化作一道蓝色的火龙，舔舐着周围的一切。

一个，两个，十个……

所有的酒缸在剧烈的高温和爆炸中接连破碎，奔涌的烈酒变成火海，将整辆卡车，连同周围的地面，都变成了一个巨大的燃烧地狱！

这不是一场军事突袭。

这是一场无法被任何理由掩盖的、喧嚣到极致的巨大骚乱！

“呜――呜——”

凄厉的警笛声从四面八方传来，由远及近。

奉天警察厅的巡逻队、消防队的水龙车，甚至连日租界的巡逻兵，都被这惊天动地的声响和冲天的火光吸引而来。

无数道车灯光柱刺破黑暗，将整个货运站围得水泄不通。

特高课的精锐们，彻底暴露在了无数道惊愕、疑惑的目光之下。

他们手持着上了膛的武器，却不能对任何一个前来救火的消防员、维持秩序的警察开火。

他们身陷重围，却无法解释自己为什么会全副武装地出现在一个废弃的货运站里。

课长精心布置的秘密杀局，此刻变成了一个公开的、盛大的、无比荒诞的葬礼。

而他们，就是这场葬礼上，被钉死在耻辱柱上的祭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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