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章 再次相见
云奕在莲溪庵呆到子时才回去。
下山的路上,天空飘起大雪,如鹅毛覆盖人一头一身。他骑马慢行,回望山顶的寺庵,一檐的青瓦落满一层洁白,昏黄的灯火在黑暗中摇曳。
若这场雪不停止,若这条路无尽头,是不是算和她相伴到白头。
年后,云奕有了新的打算。
他忙完皇帝交代的事务,拿出收而未宣的圣旨,写了一道奏疏、一封家书,命云二一起亲自送往京城。
云二跟随云奕多年,对他大小事情知道得清楚。
这道圣旨是公子离京前用云家的婚事换的——皇帝和云家嫡女退婚,封公子为异姓王,管辖河北,食邑千户。
可现在要圣上收回成命?
云二不解:“公子,您……”既辞去京中职位,准备长留幽州,却不要爵位封地。
云奕淡淡地笑了笑:“我没那么两袖清风,只是请陛下对这道圣旨稍作改动,以便留给云家后人。”
“公子,您……”云二更不懂了,冥冥之中有种不好的预感。
云奕眼神飘向窗外极远的地方,声音也有几分缥缈:“我看莲溪庵对面的明华寺不错……”
云二惊诧,他早知道李允宁有过出家的想法,没想到公子除夕那天没接回人,反而萌生和她一样的念头。
“公子,您是云家的嫡子,是未来的家主。您这样,让夫人和小姐……”
他深知公子从云家一众庶子中脱颖而出,走到今天多么不易。
云奕端起书案上的茶,呷了一口,不以为意道:“我在家信里和妹妹说了,让她早日招婿,生下云家的继承人。若她将来想当云氏的一家之主,我也是鼎力支持的……”
云二知道公子一向护短,对放在心上的人能捧到天上去。但他出生入死这么多年,就这样轻易放弃拿命挣来的名利权势,不禁令人惋惜。
“公子,您不要再慎重考虑考虑吗?”
功名利禄在手,要什么样的美人没有!
云奕转着手里的茶盏,瞧喝了一小半的茶水,轻轻笑道:“人生每个阶段的目标不同,适合自己的,就是值得的……”
他幼年时,被欺压、被凌辱,只想出人头地、凌驾众人,当身处高位、大权在握,却只想和喜欢的人简简单单吃一顿饭、喝一壶茶。
看她笑一下,比打几场胜仗开心,和她在一起,胜过加官进爵、拥美无数……
过去他为人子、为兄长、为臣子、为上属,只有在她面前,才觉得是做自己。
她小小的身体,承接他阴晴不定的脾气,隐忍他无理狠辣的心计,包容他贪婪强横的欲望,像天上的月亮一样,照见他的阴暗和卑劣,仍然温柔抚慰。
她对他有情……
哪怕一点点,他也会抓住这缕微弱的光。
何况她那么单纯娇弱,像一朵无人照料便会枯萎的花儿,这世道没有那么公平正义,他得守着她,不许任何人欺负她。
–
开年后,李允宁将小圆和几个婢女遣回云府,请求莲溪庵的师太收留她。
师太见她一片诚心,允她剃度,并赐法号“静宁”。
她年前在庵里养病时,很少出院子,所以身边的尼姑们都不认识她,只以为她是刚来的小师妹。
这日,她照常和几人下山挑水,听她们像小雀一样叽叽喳喳。
“对面庙里新来了个和尚,特别俊……”
“我见过,就是人太冷了,眼神跟刀子似的……”
“不知是哪家的贵人,瞧着很有气势……”
“真的吗,谁陪我去见见……”
……
李允宁置若罔闻,莲溪庵是出家之地,但有些尼姑是商女或贵女犯了错被家族送到这儿清修的,是以有人六根不净。
她听她们议论,不知是不是错觉,总联想到云奕,英俊、冷漠、威严……和他有点像。
又摇头,他荣华权势皆有,怎么会来出家呢?即便对她上一两分心,那也像品尝满汉全席里的一味糕点,虽有余甘,却不值得为此放弃整桌佳肴。
她跟他太久,被浸染太深,一点风吹草动就想到他,真是杯弓蛇影!
“静宁,你陪我去吧!”一人拉住她的胳膊。
李允宁转头,是商女出身的胖丫,她脸圆如盘,笑眯眯地瞅着她。
胖丫不喜欢文绉绉的法号,大家私下都称呼她小名。
她摇头,拎起手中的扁担木桶,“我还要挑水……”
“待会我让婢女帮你挑!”胖丫一把拽过她手里的东西,扔给身后的婢女。
“那好……吧……”李允宁性子柔和,又是新人,大家有什么事都爱找她陪同。
她正好也想确定一下这个新和尚的身份,看看是不是云奕。
去对面寺庙自不能以贫尼身份过去,胖丫准备了两套平常女子穿戴的衣服和帷帽。
李允宁和她在寺外蹲了一下午,傍晚才窥见那个传闻中的和尚。
他送一位老者出寺,落日的淡金余晖浅浅落他身上,仿佛给他镀上一层明亮光晕。
她清晰地看见他高大的身形、冷峻的轮廓,如高山、似寒冰,周身散发着威严冷冽的气息。
——正是云奕无疑!
李允宁感觉浑身血液都要凝固了,他、他怎么会在这里?
瞧他光秃秃的头顶,恐怕和她一样,已经出家?
难道他真为了她这盘糕点放弃整桌满汉全席?这份情意太厚重,他还有前途、家族和亲人……不像她,近乎一无所有。
她不敢置信地放下帷帽帘子,抚摸怦怦乱跳的心脏,思考不应该全是这样。
视线隔绝外界一切,头脑渐渐恢复冷静。他过去征战沙场,杀人无数,或许只是来皈依佛祖,洗赎罪孽?
出家的本心与她无关。
冥冥之中,有道奇怪的声音告诉她,他就是为了她。
不然怎会选择和莲溪庵山头相对的明华寺?
她又想起他那天含泪的眼,说孩子的牌位供在对面寺里,说去年除夕是他们一起过的第二年……
“静宁,他长得太好看了……”身边的胖丫掀开她帷帽帘子,激动地摇她手腕。
李允宁来不及答话,怕云奕看到自己,手忙脚乱地拽着帽帘往下拉。
云奕似听到寺前古松旁的动静,淡淡瞟来一眼,她目光正好与他对上。
四周仿佛静止,呼吸一刹骤停,李允宁反应过来,拔腿就跑。
“静宁,静宁……”胖丫恋恋不舍地望了那和尚几眼,转身追同伴去了。
云奕身边的老人家,瞧自家公子盯着一个窈窕少女的背影出神,抚须笑道:“公子既留恋红尘,何必在此地清苦修行?”他作为京城云府的管家,被主君主母遣来,奉劝公子还俗。
云奕凝视李允宁飞跑的身影,像只受惊吓的小猫,他抬手虚拢,似乎想将她圈在手心。
良久他才回管家:“人各有志,现在我的志向是她……”
管家回味过来,原来刚刚跑掉的那个女子是前朝公主。
他见过她,娇娇怯怯的一个小姑娘,说话声音大点都能把她吓哭,不知如今怎么傲骨铮铮,迷得公子放弃一切也要追回她……倒有几分韧劲和胆魄。
试探问道:“公子,一年两年好说,倘若那位无意,您要守十年八年呢?”
云奕微抬下颌,直视红艳的落日,眼中似燃起势在必得的火苗,“于我而言,只要能达成心愿,一年两年,和十年八年,又有什么区别呢?”
何况,他不信天命,只信自己,哪用得着十年八年。
李允宁这边跑到山林里才停下,胖丫气喘吁吁地追上,拍她肩膀,“静宁,你忽然跑什么,跟见了鬼一样……”
李允宁心道,他可不就像鬼,阴魂不散。
她拭了把脸上的汗,若不经意说:“他长得太凶了,我看着害怕……”
胖丫点头,“嘿嘿”笑了两声:“我就喜欢他那种瞧不上人的矜傲感觉,这样的,玩起……在一起多有意思……”搀着她的胳膊,“你说我给他多少银子,能打动他还俗跟我啊?”
胖丫家里是做生意的,她是独女,平日好男色,爱逛小倌馆,被父母送来带发修行,希望她“改邪归正”。
李允宁没想到她居然打起云奕的主意,嗓子里像塞了颗青杏,半晌不知说什么,不过她要敢给云奕银子,他反能用银子砸死胖丫。
那样的人,脑门上都写着“辱我者死”……
李允宁咬咬唇,隐晦劝道:“一看他就是不好相处的,似乎也有来头,你别偷鸡不成蚀把米……”
说完觉得语气有点酸,像把喉中青杏嚼碎咽进腹中,开口都有酸涩气息。
胖丫倒没注意,赞同道:“你说得有道理,我得再瞧瞧……”
李允宁轻轻吁出一口气,她不是有意挡云奕桃花,而是……就像她啃过的果子,不想熟识的人再啃一口,如果有不认识的人去吃,果子也愿意,那他们随便,别叫她知道就好。
知道了,总感觉心里……像有坛醋倒了,沿着口子慢慢地向外流。
那天碰见以后,李允宁看到外出挑水、砍柴的和尚不由多瞅两眼。
她想问云奕为何出家,又怕自己自作多情。
三日后的上午,她和同伴们照常下山挑水,一并走在山路的,还有明华寺的一些僧人。
打两半桶水,她在扁担两头分别挂一桶,扛着担子中间,呼哧呼哧地上山。
庵里多是穷苦人家的孩子,自小干惯农活,要么是商女贵女,带发修行也有婢女伺候,师太吩咐的活计,不用亲力亲为,下人帮做。
李允宁以前连盆水没端过,一开始挑水摔过几次,慢慢攒些力气,有样学样地挑,不过每次只挑两个半桶,多了会洒。
就这样,她还是很难跟上众人的步子,经常在末尾,慢慢地晃,中途还得歇上几次。
入春的阳光和暖,像母后温柔的手轻抚身体,但她却像身处夏日,烈阳炙烤,衣服被汗浸湿得直滴水。
两个肩膀换了几个来回,酸疼得快要断掉。
正想走到旁边树荫下歇一歇,迎面看到一个穿海青袍子的和尚撞来。
面白如玉,身高如山,正是云奕。
她侧身想躲,鹌鹑一样地从他面前溜过,没想他却一把攥住她的胳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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