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七章煞星立规
青州牧那方沉甸甸的玄铁官印,落入沈不忌微凉掌中之时,天际最后一缕残阳恰似被无形巨口彻底吞噬,四野提前陷入昏暝。未有预期中的钟鼓齐鸣,亦无旌旗招展、百官拜贺,这权柄的更迭,竟在一种令人心胆俱寒的万籁俱寂中悄然成就。旧日的法度纲常,恍若被瞬间抽去了脊梁,轰然倾颓,只余满地无形的狼藉。
取而代之,昭告这新旧交替的,是那高悬于原钱寿局门首的一方巨匾。匾乃玄铁铸就,色如浓墨,不映丝毫微光,边缘还带着冶铸时留下的粗砺痕迹,更显沉重压抑。其上仅以铁画银钩、力透背面的笔法,凿出两个触目惊心的大字——寿衙。字迹深邃,隐隐泛着暗红,望之如凝涸之血,令人不寒而栗。
此衙迥异于世间任何官署。门前不置象征威仪的石狮,亦无按刀肃立的衙役,唯有两具身披残破黑袍、瞳仁空洞无光的傀儡,如自九幽而来的门神,木然伫立于阴影之中。它们胸膛处有微弱的暗红光芒缓慢搏动,仿若一颗沉睡的魔心。其不阻凡夫,不拦修士,但凡心存妄念、身怀异端者,甫近衙前百步,便觉周身气血莫名翻涌,丹田灵机躁动不安,魂魄摇曳,恍若三魂七魄已被无形之手扼住命脉,再不敢前行半步。寻常百姓商贾路过,皆远远绕行,低头疾走,连大气也不敢喘,仿佛那匾额与傀儡本身,便是能吸走生灵寿元的可怖存在。
寿衙之规,旋即颁下,简峻酷烈,字字染血。
其一:万般诸事,寿元为契。
往昔州府那繁复如牛毛的税赋章程、浩如烟海的律法条文,被沈不忌一言尽数革除,弃若敝履。代之以一张张触手冰凉、不映光线的玄色符纸,由面容僵硬、行动无声的傀儡差役,挨家挨户,不容置疑地递入手中。纸面光滑如镜,空无一字,唯以特定法门催动神念浸入,方能窥见其中如血丝脉络般缓缓浮现的冰冷条款:
· 户税:不计田亩多寡,不论资产厚薄,只核丁口数目。家中凡有喘气者,无论修士凡人,老弱妇孺,皆需按岁缴纳寿元。数额明码标价,修士依境界高低划分三六九等,凡人则视年岁体魄裁定多寡。拒缴或逾期者,无需差役上门催逼锁拿,寿衙自有玄妙感应,可隔空摄取,无声无息,直至该户寿元枯竭,血脉断绝,谓之“户绝”。 ·刑律:民间殴斗伤人,视伤势轻重,以寿元抵偿;市井窃掠强夺,按财物价值,以寿元偿还。乃至杀人害命之重罪,亦非必死之局,可“价高者得”,以自身或家族累世积攒的寿元赎买己身性命。然若无力偿付那高昂“命价”者,或由傀儡当场抽尽寿元,化作枯骨飞灰,或打入新设之“苦役营”,以其劳力、精血、乃至微末修为,日复一日折算成微薄寿元抵债,直至灯枯油尽,魂飞魄散,永世不得超生。 ·晋身与资材:欲入寿衙谋得一官半职,光耀门楣?需先献上大笔寿元作为“投名状”,以示与过往决绝之忠诚。欲求宗门秘传功法、增进修为之灵丹、炼制法宝之神材?昔日流通之灵石、金银皆成废品,唯一硬通货,便是性命根基——寿元。寿衙定期颁下诸般令谕,清剿流匪、勘探矿脉、追捕逆徒……无论险易,皆以寿元多寡论功行赏。
此规一出,初时满城哗然,议论鼎沸,旋即却又陷入一片更令人窒息的死寂。这已非人间律法,实乃阎罗殿前的生死簿,将众生性命赤裸裸置于砧板之上,任其宰割!
其二:顺者苟存,逆者皆杀。
然,青州地广,自有血性未泯、或自恃武力之辈,不肯俯首。
城西残余的“断刀门”,门主乃凝气后期修士,一手“裂空刀”法曾享誉一方。他自恃勇武,又联袂了数家同样心怀怨怼、产业受损的乡绅豪族,歃血为盟,欲趁夜色深沉,集结精锐,突袭寿衙,搏那一线扭转乾坤的生机。
月黑风高,杀气暗藏。然而,这群人尚未接近寿衙百丈,周遭黑暗便如活物般蠕动,悄无声息地浮现出十数道傀儡身影。它们形如鬼魅,无呼喝,无警示,沉默得如同冰冷的杀戮机器。断刀门主须发皆张,怒叱一声,体内灵力奔涌,挥出道道凌厉刀芒,直劈而去。却见为首一具傀儡不闪不避,徒手探出,竟将那足以开碑裂石的刀芒生生捏碎!下一瞬,断刀门主只觉周身精血与寿元如同决堤江河,不受控制地奔泻而出,视野迅速灰败模糊,意识沉沦前最后一瞥,唯见门下苦心栽培的弟子、联手的家族亲眷,如同被无形镰刀收割的稻禾般,成片伏倒,顷刻间化作一地枯藁尸骸,生机尽灭。
一夜之间,曾显赫一时的断刀门及其附庸势力,鸡犬不留,宅邸被贴上寿衙的玄色封条,门内所有资财、地产、商铺契券,尽数没官,充入“寿元库”。
又有城南豪商刘氏,世代经营,家资巨万。见势不妙,欲效狡兔三窟之举,暗中变卖产业,集结细软,欲举族潜逃,迁往他州。精心组织的车队浩浩荡荡,方出城门不及十里,便被一队黑衣玄甲的骑士拦住去路——正是原镇妖司改制而成的肃妖卫。为首者,乃新任肃妖处主事孙德海,其面沉如水,眼神锐利如鹰隼,手持一份与分发各家无异的玄色符纸。
“刘员外,”孙德海声音平淡,不带丝毫情感,“尔等名下寿元税款未清,按寿衙新律,不得离境。”
刘员外惊怒交集,额角渗出冷汗,忙令心腹抬出装满金银珠玉的箱笼,试图以重金贿赂,求其网开一面。孙德海却看都未看那些黄白之物,只冷冰冰地道:“两条路。或即刻缴纳三千载寿元,赎买你全族性命;或,现在便由我等,依律清算。”
三千载寿元!此言一出,刘员外如遭雷击,面色瞬间惨白如纸。纵将他刘氏全族上下百余口的寿元尽数抽干,也凑不齐半数之巨!他双腿一软,瘫倒在地,最终,刘氏全族累代积攒的大半家产被强行折算成寿元抵罪,尚不足数,剩余男丁无论老幼,尽数被打入暗无天日的苦役营,女眷则充作官婢,命运凄惨。
数桩铁血之事,若凛冬寒潮过境,席卷全城,将最后一丝侥幸与顽抗的念头,彻底冰封、碾碎。青州城内的修士、凡人、富户、贫民,无论甘愿与否,皆被这股无可抗拒的恐怖洪流裹挟,被迫屈从于此等以寿元为基石、冰冷彻骨的新秩序。然而,求生乃生灵本能,城中竟因此衍生出一种诡谲畸形的“繁荣”——人人皆如工蚁,为那区区寿元奔波劳碌,拼命接取寿衙颁布的诸般令谕,或是绞尽脑汁,变卖祖产、典当家当,只为兑换那维系性命的“寿钱”。更有那见不得光的暗市悄然兴起,专司私下交易、借贷寿元,利钱高得惊人。甚至出现了专司承接危险任务、搏命换寿的“佣修”,刀头舔血,朝不保夕。
寿衙深处,一间隔绝内外、灵气氤氲的静室之内。
沈不忌闭目盘坐,其面前悬浮着一幅由精纯灵力勾勒而成的青州城舆图,光芒流转,纤毫毕现。图中,城池绝大部分区域已化为稳定的苍白色,象征着新秩序的铁腕覆盖。唯有几处边缘地带,犹有微弱灰点顽固闪烁,意指尚未完全臣服或资源未及整合的边角之地。
他指尖轻抬,一枚边缘带着细密锯齿、泛着幽冷金属光泽的“空壳钱”在指间灵活翻转。此物已非最初简陋的储寿工具,内中结构繁复精密,更蕴含了他近日对“掠夺”规则的几分新悟。如今它不仅可储存、转移寿元,更能作为远程标记与微弱感应的媒介,如蛛网之节点,无声延伸着他的触角。
“收割,须有序。涸泽而渔,焚林而猎,愚不可及。”他低声自语,声音在静室中回荡,冰冷而无情。建立寿衙,立下这残酷规矩,并非出于丝毫仁恕,只为构建一套更高效、更持久、更稳定的收割体系。他要将青州城,乃至整个青州疆域,都彻底转化为一座秩序井然、可持续供奉寿元的巨大“牧场”。
吞噬周文正一身修为菁华、镇压数次逆乱所得的海量寿元,加之这几日寿衙运转初步吸纳的庞大“税款”,皆化作滚滚洪流,汇入他四肢百骸,滋养着那深不可测的修为。他能清晰地感觉到,体内力量愈发磅礴汹涌,距离突破某个困扰已久的瓶颈关隘,已仅隔一层微妙的窗纸,仿佛随时可能勘破。
他的目光似穿透静室壁垒,掠过舆图上勾勒的青州疆域,投向那之外更广阔、更波澜壮阔的天地。最终,目光又落回舆图一角,那处被特意以一道细微暗红标记、气息与周边截然不同的区域——黑风岭旧址。
彼处,曾是他斩杀黑蝰君,初露峥嵘之地。如今,虽曾被林家残余势力和旧州府势力短暂染指搜刮,但在他感知中,那片蕴含着一代妖王残存本源与地脉异力的险绝凶地,灵气虽浊却厚,怨煞虽重却纯,实乃一块未经充分发掘的宝窟。更是他验证心中所想、布画更大棋局的绝佳场所。
“待此间琐事理顺,根基稍固,该亲往黑风岭,好生‘打理’一番了。”他心中默念,指尖那枚空壳钱倏然停止转动,被紧紧攥入掌心。
静室之内,煞气尽数内敛,唯余深沉的谋算,如暗流涌动,于无声处,缓缓流淌,等待着下一场变革的风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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