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四章 夺城（下）

时光如水，悄然而逝，转眼又是半月。

青州城在这半月里，陷入了一种令人窒息的“平静”。这种平静并非真正的安宁，而是所有声音都被强行压制后的死寂。

街道依旧，市井依旧，但每个人都像是被无形丝线操控的木偶，循规蹈矩，不敢越雷池半步。就连孩童的啼哭，似乎都被大人提前捂住，生怕惊扰了那座沉默的魔山。

州牧府与钱寿局之间，维持着一种诡异而脆弱的平衡。周文正如履薄冰，一方面竭力约束属下，避免任何可能引发冲突的举动，另一方面，则是不间断地、几乎掏空家底般地向钱寿局输送着各种奇珍异宝、古籍秘卷。那三块蕴神玉和《地脉寻龙术》残篇早已送出，后续又追加了数件压箱底的灵物，甚至包括一株能延寿三十载的“血参王”。

每一次进贡，都如同在心头割肉，但他别无选择，只求能延缓那最终审判的到来。

然而，沈不忌的沉默，如同不断累积的乌云，压得周文正几乎喘不过气。他派出的心腹，连傀儡伙计的面都见不到，贡品被无声收下，没有任何回应。他感觉自己就像在喂养一头永远无法餍足的凶兽，不知其何时会暴起发难。

钱寿局，静室。

沈不忌面前的灵力舆图已然大变模样。整座青州城几乎已化为一片纯净的白色，唯有州牧府及其周边区域，还笼罩着一层顽固的暗红，但这层暗红，正被无数细密如蛛网的乌金色丝线从地底深处缓缓渗透、缠绕，如同被逐渐包裹的蚕茧。那些由劣质土蕴石炼制的“寄生阵基”，已被他通过傀儡，悄无声息地布置在了州牧府下方的几个关键地脉节点上。

此刻，他手中正把玩着那卷《地脉寻龙术》残篇。神识扫过，其上记载的观测地气、寻龙点穴的粗浅法门，与他通过折寿簿和自身感悟推演出的地脉掠夺之法相互印证，让他对大地之力的理解更进了一层。虽然只是残篇，但触类旁通，足以让他对州牧府地脉的侵蚀效率，提升三成不止。

“周文正，你的‘贡品’，确实有些用处。”沈不忌漠然低语，“可惜，你拖延的时间，已经够久了。”

他能感觉到，州牧府下方那条主地脉的灵气，已有近三成被他的寄生阵基悄然抽走，反哺自身。这不仅加速了他的修炼，更让他对那片区域形成了一种隐约的掌控感，仿佛那片土地已成了他身体的延伸。

是时候了。

他缓缓起身，静室之门无声洞开。一直守在外面的傀儡伙计僵硬地转身，空洞的眼神望来。

“去州牧府。”沈不忌澹澹吩咐，“请周州牧，让出官印，自缚请罪。”

没有多余的借口，没有虚伪的辞令，只有最直接、最赤裸的要求。如同主人命令仆人，理所当然。

傀儡伙计躬身一礼，随即转身，迈着僵硬的步伐，走出了钱寿局，径直朝着州牧府的方向而去。

州牧府，书房。

周文正正在批阅文书，试图用繁忙的公务来麻痹自己内心的恐慌。突然，一名亲卫仓惶闯入，脸色煞白，声音颤抖：“大……大人！钱寿局……那个傀儡……来了！就在府门外！”

周文正手中的朱笔“啪”地一声掉在桌上，溅起一片殷红。他勐地抬头，脸色瞬间变得惨白。该来的，终究还是来了！

他强自镇定，深吸一口气，整理了一下官袍，沉声道：“随我出去。”

州牧府大门外，气氛凝重如铁。侍卫们如临大敌，刀剑出鞘，弓弩上弦，将那名孤身前来的傀儡伙计团团围住，却无一人敢上前。那傀儡伙计对周围的刀枪剑戟视若无睹，只是静静地站着，空洞的眼睛望着缓缓开启的府门。

周文正在一众属官和护卫的簇拥下，走了出来。他看着那具毫无生气的傀儡，仿佛看到了沈不忌那双冰冷无情的眼睛。他强压着心头的季动，沉声开口：“尊驾前来，所为何事？”

傀儡伙计抬起僵硬的手臂，指向周文正，声音毫无波澜，清晰地传遍四周：“主人有令：请周州牧，让出官印，自缚请罪。”

哗——！

此言一出，州牧府门前一片哗然！所有属官、侍卫都惊呆了，随即是无比的愤怒和屈辱！让一州之牧自缚请罪？这简直是赤裸裸的谋逆！是对朝廷法度的极致践踏！

“狂妄！”  “放肆！”  “保护大人！”

侍卫们群情激愤，刀锋直指傀儡。

周文正脸色铁青，浑身都在微微颤抖。他预料过沈不忌会翻脸，却没料到对方如此直接，如此不留余地！这已经完全撕破了最后的脸皮！

“沈不忌……他当真要行此大逆不道之事？”周文正声音干涩，带着最后一丝侥幸。

傀儡伙计没有任何回应，只是重复道：“让出官印，自缚请罪。”

周文正闭上了眼睛，最后一丝幻想破灭。他知道，没有任何转圜的余地了。再多的“贡品”，也无法填满对方的野心。

他勐地睁开眼，眼中闪过一丝决绝和疯狂！他周文正，也不是任人拿捏的软柿子！既然退无可退，那便……鱼死网破！

“结阵！迎敌！”周文正勐地后退一步，厉声喝道！

早已布置在州牧府各处的阵法瞬间被激活！道道金光自地面、墙壁冲天而起，交织成一张巨大的、散发着煌煌正气的光网，将整个州牧府笼罩其中！这是州牧府传承的护府大阵——“浩然正气阵”，借王朝气运与儒家正气，专克邪祟妖法！同时，府内深处，数道强横的气息爆发出来，那是周文正暗中蓄养的死士与客卿，此刻尽数现身！

“冥顽不灵。”傀儡伙计口中吐出冰冷的四字评价。它没有动手，只是静静地站在原地。

然而，就在大阵光芒最盛、周文正以为凭借此阵至少能抵挡一时之际——

“嗡——！”

一声沉闷的、仿佛来自地底深处的巨响传来！整个州牧府勐地剧烈摇晃起来，如同地龙翻身！那刚刚升起的“浩然正气阵”光幕，如同被无形巨锤击中，剧烈波动，光芒瞬间暗澹了数分！阵法根基所在的地脉灵气，仿佛被瞬间抽空了一大截！

“怎么回事？！”周文正惊骇欲绝。他感觉到脚下的大地正在失去力量，护府大阵的威力十不存五！

几乎是同时，那傀儡伙计动了！它不再停留，转身，迈着僵硬的步伐，朝着来路返回，仿佛只是来完成传话的任务，至于对方听不听，它并不关心。

但所有人都知道，这不是结束。传话的傀儡走了，下一步来的，恐怕就是……

周文正看着那傀儡离去的背影，又感受着脚下不断衰弱的阵法，脸色灰败，一颗心沉入了无底深渊。他最后的依仗，在对方眼中，或许根本不堪一击。

“完了……”一位属官瘫软在地，失神喃喃。

州牧府内外，一片死寂，只剩下地底传来的、仿佛哀鸣般的沉闷嗡响，以及那越来越近的、无形的恐怖威压。

夺城的最终时刻，已然降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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