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8章心不在焉

一股凉意从脊背升起，但顾秋月面上却表现得恍然和理解：“我明白，刘同志您放心，组织的纪律我是懂的，绝对不会乱说。”她表现得像一个绝对配合组织、毫无他想的小镇教师。

“很好。”刘同志终于站起身，“车子会送你们回去。”

回去的路上，车内气氛比来时更加沉闷，刘同志不再多言，只是闭目养神，顾秋月紧紧搂着两个孩子，看着窗外飞逝而过的熟悉景致，心里却波涛汹涌。

她反复回味着刚才的每一问每一答，确认自己没有留下明显破绽。

但“包括家人”这个要求，像一根刺扎在心里，她不确定是否该完全听从，丈夫谢时屿见识广博、处事沉稳，或许能给她更好的建议？但万一这本身就是一种试探呢？八十年代初的氛围，虽已回暖，但某些领域的谨慎仍无处不在。

车子在家属院门口停下，顾秋月道谢后，带着孩子下了车，看着黑色轿车驶远，她才长长吁了一口气，手心全是冷汗。

“妈妈，那个叔叔是坏人吗？”双双仰着小脸，怯生生地问。

顾秋月蹲下身，整理着孩子们的衣领，努力挤出笑容：“不是，叔叔是妈妈单位的领导，来问一些工作上的事情，今天看到叔叔和坐小汽车的事，是我们三个人的小秘密，不能告诉别人哦，包括爸爸也不能说，好不好？我们拉钩。”

她伸出小指，心里却因对丈夫的暂时隐瞒而感到一丝愧疚和不安。

孩子们似懂非懂地和她拉了钩。

顾秋月牵着两个孩子软乎乎的小手，站在家属院门口，直到那辆黑色的轿车彻底消失在视野尽头，化作一个模糊的黑点，她才真正感觉到那阵无形的压力稍稍散去。

初秋的微风带着午后的燥热拂过，却吹不散她心底的寒意，手心里的湿黏提醒着方才的紧张，她深吸一口气，努力平复着过快的心跳。

“妈妈，秘密……”小女儿双双小声嘟囔着，另一只空着的小手无意识地玩着衣角，似乎对这个突如其来的“游戏”感到些许困惑和不安。

“对，小秘密。”顾秋月弯下腰，再次将两个孩子揽入怀中，声音放得格外轻柔，“拉过钩的，就要遵守约定，对不对？晚上妈妈给你们蒸鸡蛋羹吃。”

用孩子们最喜欢的食物暂时转移了他们的注意力，顾秋月直起身，理了理略微凌乱的头发和衣襟，脸上重新挂起平日里温婉平静的笑容，这才牵着儿女朝自家小院走去。

家属院里很安静，这个时间点，上班的还没回来，上学的孩子们也大多还没有放学。

顾秋月感觉自己每一步都仿佛踩在棉花上，带着一丝虚脱后的轻飘，但她的脑子却没有停下，飞速运转，反复咀嚼着刘同志的每一句话、每一个表情。

“包括家人……”这四个字像紧箍咒，在她脑海里反复回响。

组织的纪律她当然懂，也敬畏，可谢时屿不是别人，他是她的爱人，是经历过风雨、值得托付和信赖的人，他们之间，向来很少有秘密，这样重要的事情，真的要不发一言吗？

万一……万一日后组织通过别的途径知晓了此事，而谢时屿却毫不知情，会不会反而给他带来麻烦？毕竟，他现在正置事业上升期，任何一点风吹草动都可能被放大解读。

但另一方面，刘同志特意强调的“包括家人”，语气虽平淡，却带着不容置疑的份量，这会不会本身就是一道测试？测试她的保密意识，测试她是否绝对服从？

八十年代初，寒冬虽过，但倒春寒偶尔袭来，依旧让人心有余悸。她不能因为自己的一时判断，给时屿、给这个家带来任何潜在的风险。

心思百转千回间，已经走到了家门口，掏出钥匙，打开门，熟悉的家的气息扑面而来，稍稍安抚了她紧绷的神经。

“先去洗手，然后自己玩一会儿，妈妈准备晚饭。”顾秋月安排着两个孩子，声音尽量保持平稳。

她系上围裙，走进厨房，机械地淘米、洗菜，心思却全然不在锅灶上，窗外，传来隔壁邻居炒菜的滋啦声和隐约的说话声，充满了生活气息，与她内心的惊涛骇浪形成鲜明对比。

该如何是好？说，还是不说？

时间在纠结中悄然流逝，当天边染上晚霞，院门口响起熟悉的、沉稳有力的脚步声时，顾秋月的心猛地一跳。

是谢时屿回来了。

门被推开，穿着一身军装的谢时屿走了进来，眉宇间带着一丝工作后的疲惫，但在看到迎上来的儿女和从厨房探出身的妻子时，那点疲惫瞬间化为了暖意。

“爸爸！”两个孩子欢呼着扑过去。

谢时屿笑着弯腰，一手一个将孩子们抱起，目光随即投向顾秋月，敏锐地捕捉到她眼底那一丝未来得及完全掩饰的复杂情绪和略显苍白的脸色，他眉头几不可查地动了一下。

“回来了？今天怎么样？”顾秋月努力让声音听起来和往常一样，甚至带上了一点刻意的轻快。

“还好，老样子。”谢时屿放下孩子，走到厨房门口，倚在门框上看着她，“你呢？脸色不太好，学校工作太累了？”

他的目光带着关切和审视，多年的夫妻默契和军人特有的洞察力，让他轻易就能感觉到妻子的细微异常。

顾秋月的心跳得更快了，她垂下眼睑，假装专注于锅里的菜，避开他的视线：“没什么，可能就是有点累了吧，今天……帮唐老师代了两节课，有点费脑子。”

这是一个蹩脚的借口。

谢时屿沉默了一下，没有立刻追问，只是道：“那晚上早点休息。”他走进来，挽起袖子，“我来帮你。”

“不用不用，马上就好了，你去陪孩子们吧。”顾秋月连忙说。

晚饭桌上，气氛似乎和往常一样，孩子们叽叽喳喳地说着幼儿园的趣事，谢时屿偶尔回应几句，目光却不时落在安静吃饭的顾秋月身上，她吃得很少，显得有些心不在焉，甚至有一次差点把饭喂到了鼻子底下。

这一切，谢时屿都看在眼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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