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6章小胜利

售货员慢条斯理地取下布卷，那位林嫂子正摸着布料的厚薄，旁边一个穿着崭新红格子罩衫、短头发的本地中年妇女，大概等得不耐烦了，瞥了一眼林嫂子手里的布票，又看看她的衣服，嗓门不小地怪叫道：“林招娣，你还有钱票买布，你不是还得寄钱回家养弟弟？你几个姐姐哪一个敢这么乱花钱的？”、

此话一出众人哔然。

林晓梅的脸“腾”地一下就红了，恨不得找条地缝钻进去，她捏着布票的手指关节微微发白，嘴唇动了动，想反驳又觉得难堪，一时僵在那里。

顾秋月眼神一冷，不动声色地往前站了半步，恰好挡在林招娣和那妇女之间，她脸上浮起一个无可挑剔的、温和有礼的微笑，声音清亮，清晰地盖过了周围的安静：

“同志，现在都讲‘妇女能顶半边天’了，评价一个女同志，不看她的劳动，不看她的贡献，揪着一个老辈人起的名字说事，这思想觉悟可跟不上时代啊！”

她顿了一顿又道：“叫‘招娣’的姑娘，照样能当劳模，能当标兵。名字说明不了问题，行动和贡献才见真章！”

她转身又对林招娣说（但声音足以让周围  所有人都能听到）：“林嫂子，别往心里去，名字是爹娘的心意，是咱的根，现在时代好了，咱们妇女同志更能凭本事说话，名字不能代表咱们的行为，也挡不住咱们为建设四个现代化出力流汗的决心，那些只会嚼舌根的，才该觉得害臊。”

一番话说得不卑不亢，售货员和旁边几个买东西的人都暗暗点头，那短发妇女被噎得脸上一阵红一阵白，讪讪地扭过头去，不敢再吱声。林招娣感激地看着顾秋月，刚才的窘迫被一股暖流冲散了大半。

“林嫂子，你看这块劳动布怎么样？厚实耐磨，给孩子们做裤子正合适。”顾秋月自然地转移话题，指着另一块布，仿佛刚才的小插曲从未发生。

林招娣连忙点头：“嗯嗯，是挺好！同志，麻烦您，劳动布也扯三尺！”

几人选好布，又去看了别的东西，顾秋月给谢时屿挑了个两双袜子，林招娣则称了半斤本地特产的山楂糕，非要塞给顾秋月尝尝。

走出供销社，初冬山间阳光照在身上，驱散了里面的浑浊气息，林招娣长长舒了口气，脸上笑容更盛：“秋月妹子，不瞒你说，每次跟人介绍自己的名字，别人都会问——“你上面还有几个姐姐啊？”

（“你是不是每个月还得给家里寄钱养弟弟？”“你弟弟娶媳妇，你要出钱吧？”“你嫁得那么好，没补贴弟弟啊？”）这种问题，烦都烦死了，你刚才那话，说得太解气了，走走走，回营区，我那儿还有老家带来的炒栗子，咱们边吃边聊！”

张嫂子几人相视一笑，跟在林招娣和顾秋月身后地起回了营区，气氛轻松愉快。

张嫂子是个闲不住嘴的，又聊起了驻地附近的见闻：“……对了，秋月妹子，你在京城念了那么长时间的书，见识广，听说京城那边现在可热闹了，什么新鲜东西都有？不像我们这山沟沟，厂子少，机会也少……”

她语气里带着一丝向往，随即又叹口气，“我家那口子说，他们营里好些家属也想找点事做贴补家用，可这地方，除了去山下的公社帮忙，或者去镇上的小厂打打零工，真没啥好路子，听说镇东头那个被服厂，最近倒是想招几个手脚麻利的临时工帮着赶军被，可那活计又苦工钱又低……”

顾秋月认真地听着，心中微微一动，家属就业……这倒是个普遍存在的问题，她联想到京城里逐渐活跃起来的气息，虽然还未大规模铺开，但个体经济的萌芽似乎已经在某些角落悄悄探出头，她状似无意地随口问道：“哦？镇上的被服厂？是给咱们部队做被服的吗？”

“可不嘛！”林招娣也来了精神，“就靠着部队订单吃饭呢，活是辛苦点，风吹不着雨淋不着，就是熬人，不过要是能进去，好歹也算份收入不是？”她说着自己的看法，显然也考虑过这条路。

顾秋月点点头，没再深问，心里却记下了这个信息，家属们的需求……也许是个值得思考的方向？

回到营区，夜幕已经降临。

谢时屿带着一身寒气归来，眉宇间带着一丝疲惫，但看到等待的妻子，眼神立刻柔和下来，昏黄的灯光下，两人难得地依偎着说了会儿话。

顾秋月靠在他结实温暖的肩头，闻着他身上淡淡的肥皂和山间清冽的味道，听着他低沉的声音讲述着拉练的趣事，心里一片安宁踏实，她本想提一提公园里遇见白小莲夫妇的糟心事，但看着丈夫眼底的倦色，感受着这难得的温馨，又想到白天林招娣爽朗的笑容和供销社里那场小小的“胜利”，她终究还是把涌到嘴边的话咽了回去，那些烦扰，等回京城再说吧。

此刻，她只想享受这片刻的温暖与宁静。

谢时屿拉着顾秋月又玩了一会，直到她没力气了，娇娇地求饶，才结束，谢时屿帮她清理好身体，自己才躺下。窗外是寂静的山岭，只有偶尔传来的巡逻脚步声。

明天，顾秋月就要踏上返京的火车了。

第二天清晨，嘹亮的军号声准时划破营区的寂静。

顾秋月在号声中醒来，窗外的山峦笼罩在薄薄的晨雾中，她起身洗漱，营区广播里正播放着早间新闻和激昂的进行曲。

广播里的新闻播报完毕，短暂的停顿后，开始播放部队文工团演唱的红歌，悠扬深情的旋律在群山间回荡。

顾秋月擦干脸，望着窗外连绵的青山和营区里开始出操的绿色身影，心中充满了力量，短暂的相聚让她更加理解了丈夫肩上的责任，也更珍惜自己拥有的生活和学业。

那些烦扰，那些不公，她自有她的方式去面对，她收拾好简单的行李，准备踏上归程，京城，还有她的战场在等着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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