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2章跳梁小丑

冰窟窿里，冰冷的污水浸透了林薇薇的羊毛裤袜，刺骨的寒意顺着皮肤直往骨头缝里钻。

她僵立在没及小腿肚的冰水中，玫瑰红的大衣下摆沉甸甸地吸饱了泥水，狼狈地贴在身上。精心描画的妆容被冰水糊开，眼线晕染成一片乌黑，眼影混着水渍在惨白的脸颊上留下可笑的痕迹。精心卷过的头发湿漉漉地黏在额角和颈边，几缕发丝贴在脸上，还在往下滴着浑浊的泥水。

周围那些由好奇转为惊愕、再由惊愕迅速变为恍然和鄙夷的目光，像无数根烧红的针，密密麻麻地扎在她身上。

先前几个热心冲过来准备施救的小伙子，此刻都尴尬地停在了几步之外，面面相觑，眼神复杂地看着她，那目光里有疑惑，有被愚弄的恼怒，更有毫不掩饰的轻视。

顾秋寒那冰冷的话语，“水深只到小腿肚”，如同魔咒，在她耳边反复回响，将她所有精心设计的“意外”和“柔弱”彻底撕碎，暴露在光天化日之下。

她甚至能清晰地听到旁边一个大婶毫不避讳的嘀咕：“啧，我就说嘛，这冰窟窿看着就不深……原来是故意掉下去，想赖上人家军官同志啊？这姑娘家家的，心术怎么这么不正……”

林薇薇的身体控制不住地剧烈颤抖起来，一半是因为刺骨的冰寒，一半是因为那几乎要将她吞噬的、烈火焚心般的巨大羞耻和滔天恨意。

牙齿在口腔里咯咯作响，几乎要咬碎，她死死地盯着顾秋寒背着顾秋月消失的方向，眼底最后一丝伪装彻底剥落，只剩下浓得化不开的怨毒和疯狂。

那毫不犹豫远去的背影，那将她视若无物的决绝，像淬毒的匕首，狠狠捅进她的心窝。

“顾秋寒……顾秋月……”她嘴唇无声地翕动，每一个字都浸满了刻骨的恨意，在冰冷的空气中凝结成霜，那双曾顾盼生辉、带着钩子的眼睛，此刻只剩下阴鸷和疯狂，如同暗夜里择人而噬的毒蛇。

“好……你们给我等着！”  无声的毒誓，在冰水里发酵，她原本只是想成为顾秋月的嫂子，替好友周丽华出口恶气，没想到顾秋寒那个木头疙瘩根本不搭理她，那就别怪她手段狠辣了。

……

部队卫生所里弥漫着消毒水特有的味道，顾秋月躺在铺着雪白床单的检查床上，额头上还带着未干的冷汗，但脸色已不像在集市上那般骇人的惨白，她微微喘息着，一只手仍下意识地护在小腹上。

“放松，放松，顾同志。”  一位四十多岁、面容温和的女军医仔细地检查着，又听了听胎心，脸上紧绷的神色终于缓和下来，“胎心音很稳，有力，应该就是情绪受到突然刺激，加上人多拥挤环境嘈杂，宝宝有点闹脾气，抗议了。”

她收起听诊器，安抚地拍了拍顾秋月的手背，“问题不大，好好休息，平稳一下情绪就没事了。不过以后可要格外注意，人多拥挤的地方尽量避开。”

“谢谢，谢谢大夫！”  王秀兰和许芹一迭声地道谢，悬到嗓子眼的心总算落回了肚子里。

顾父长长舒了口气，靠在墙边，抹了把额头上的汗。

顾秋寒紧绷如弓弦的身体这才缓缓放松，紧握的拳头松开，掌心已被自己的指甲掐出了几道深痕，他走到床边，看着妹妹，眼神里是劫后余生的庆幸和后怕，声音带着不易察觉的沙哑：“还疼吗？”

顾秋月虚弱地摇摇头，露出一个安抚的笑容：“好多了，哥。刚才就是……突然一下子抽得厉害，吓死我了。”

谢时屿站在床尾，一直沉默着，他走过去，在床边坐下，大手轻轻覆在顾秋月放在小腹的手背上，掌心传递着令人安心的温度和力量。

他什么也没说，只是深深地看了顾秋月一眼，那眼神里翻涌着失而复得的惊悸、深沉的爱怜，还有一丝不易察觉的、针对那场“意外”的冰冷审视。

“没事就好，没事就好。”  王秀兰念着，又想起什么，心有余悸地看向顾秋寒，“秋寒啊，刚才……那个女同志，她……”  她欲言又止，脸上满是后怕和忧虑。

顾秋寒的眼神瞬间冷了下来，如同寒潭深水，他薄唇紧抿，下颌线绷出一道凌厉的弧度，只冷冷地吐出几个字：“跳梁小丑，不值一提。”  语气里的厌恶，清晰无比。

林薇薇落水对于谢家人来说不过是个小小的插曲，但空气中残留的寒意，却久久不散。

卫生所窗外，天色已近黄昏，夕阳的余晖透过玻璃窗，在斑驳墙壁上投下暖橙色的光块，也映在顾秋月恢复了些许血色的脸上，病房里彻底安静下来。

谢时屿坐在床边的椅子上，身体微微前倾，宽厚温热的手掌依旧包裹着顾秋月微凉的手，他的指腹带着薄茧，在她手背上无意识地、极轻地摩挲着，仿佛要通过这细微的触碰确认她的安然无恙。

他的目光沉静地落在她脸上，那深邃的眼底，满是疑问，他可以感觉得出来，媳妇这次肚子疼得有些蹊跷，也太巧了，他听到林薇薇的呼救，也听到大舅哥那句话，媳妇恐怕也是为了给大舅哥解围才装出肚子疼。

顾秋月迎着他的目光，有点心虚，这男人虽然嘴上什么也没说，可那双眼睛里的意思很明显，她动了动手指，突然问：“这个林微微是谁？”

“别管她是谁，大舅哥不是那么好算计的。”谢时屿无奈的叹了口气，“以后可不准拿自己的身体来开玩笑了。”当然，他也会尽量把姓林的那个女人收拾掉，免得她再来媳妇面前蹦跶，让媳妇膈应。

顾秋寒高大的身影立在窗边，背对着病房内的温暖。

夕阳的余晖勾勒出他冷硬如削的侧脸轮廓，他自己也不知道哪里招惹了林薇薇，但有那么多心思的女人绝对不能进顾家的门。

窗外，天色已经暗下来，军营里亮起了点点灯火。

远处家属院的方向，隐约传来孩童追逐嬉闹的笑声和零星的爆竹声，交织成和平年代最寻常的烟火气。这温暖祥和的背景音，却更衬得顾秋寒周身散发出的气息，冷冽如出鞘的寒刃。

他身后，病房里彻底安静下来，只剩下几人劫后余生般轻微的呼吸声，消毒水的味道似乎也被窗外的暮色冲淡了些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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