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伤龙（上）

第二天，吃过午饭之后，元曜依旧出门去送货，白姬依旧躺在贵妃榻上午睡。

离奴今天没有出门，也没有午睡，它在后院的古井边杀鱼、洗鱼和研磨辛香料。上午，它在集市买到了一些新鲜肥美的鳜鱼，就想把这些鳜鱼洗净切块，涂抹上秘制香料，做成美味的腌鱼脍。

一炉沉香，烟气袅袅。

白姬又做了一个更遥远，更古早的梦。

那时候，白姬刚被烛龙从囚龙岛上带出来。

因为白姬无亲无故，孤身一人，烛龙就带她去见冰夷。当时，白姬比孩童大一些，却还不到少女的年纪。她对这个世界一无所知，十分懵懂，她心中对善恶也毫无概念，只一心一意地想要活下去。

烛龙和白姬年龄相仿，但是因为跟随冰夷四处漂泊，见多识广，比白姬要明白事理一些。

冰夷比烛龙年长，已经是一位青年男子。

烛龙一直跟着冰夷在蛮荒的世界流浪，他是他的师长，也是他的大哥，更是他生命中最重要的人。

因为一点琐事，烛龙跟冰夷赌气，离家出走，误入囚龙岛。结果，他就带回了白姬。

冰夷望向白姬，只见她眉目如画，稚气未脱，还是一个垂髫女孩。也许是囚龙岛上的日子并不好过，这个女孩皮肤苍白，十分瘦小，让人心生怜悯。

冰夷的心中涌起了一阵温柔的怜爱，他接纳了从海中而来的懵懂小龙女。

冰夷身形挺拔，容颜俊美，他有着宽阔的胸膛，和一头银色的长发。他的眼眸清澈而明亮，如同雨后的天空一般。他的身上散发着一种清冷的气质，整个人如同天上不可触碰的皎月，又仿佛是圣山之巅即将融化的冰雪。

从看见冰夷的第一眼起，白姬就对他产生了一种莫名的亲切感，但是在囚龙岛的生存法则，又让她不免本能地警惕，和防备。

从此，冰夷带着白姬、烛龙一起生存。

一次又一次地并肩战斗，一次又一次地出生入死，白姬对冰夷逐渐放下了防备，与他亲近起来。

岁月如梭，时光荏苒，冰夷带着烛龙、白姬在蛮荒大陆上生存，他们狩猎妖魔，寻找力量。他们三人时而隐居修行，时而四处流浪，跨过千山万水，经过一个又一个城池，狩猎一个又一个大妖怪，获得一件又一件宝物，逐渐成长为三条巨龙。

白姬十分喜欢冰夷，她喜欢他的方式就是与他形影不离，并且模仿他的行为与思维，以他作为自己活在世界上的参照物。

在深山修炼时，冰夷、烛龙、白姬三人睡在山洞里。

因为白天乏累，冰夷很快就睡着了。

烛龙偷偷地挪了位置，睡到了冰夷的身边，紧贴着他。——烛龙更小的时候，冰夷总是抱着它睡。

白姬并没有睡着，她看见了这一切。等烛龙睡着，她就起身，悄悄地靠近。她先把烛龙打晕，再把烛龙拖走，扔出山洞外。

白姬在冰夷身边躺下，抱着冰夷的手，甜甜地睡了过去。

冰夷其实早就被惊醒了，他睁开眼睛，垂头望向抱着自己的手臂熟睡的小龙女，心中哭笑不得。

冰夷露出了温柔的笑容，他伸出另一只手，抱紧了白姬，两人一起睡去。

第二天，烛龙大怒，他跟白姬打了起来，两人互不相让，大打了一架。

冰夷告诉二人，谁能更快地成长，谁能变得更加强大，他晚上就跟谁一起睡。

从此以后，烛龙和白姬就以武力定夺谁晚上可以贴着冰夷睡。

烛龙和白姬都不服输，他们发奋图强，互相竞争，学习更多的法术，练习更多的技能，获取更强大的力量。

白姬和烛龙的成长速度惊人。

冰夷心中十分欣慰。

一开始，烛龙总是能赢得和冰夷一起睡觉的机会，后来的打斗中，白姬赢的次数更多。不过，在白姬渐渐长大，从垂髫女孩变成少女时，即使白姬打赢了烛龙，冰夷也告诉白姬，两人不能再在一起相拥而眠。

白姬十分不理解。

冰夷也不知道该怎么解释，就让烛龙来解释。

白姬抢夺了冰夷的心，这让烛龙十分不高兴。烛龙觉得，冰夷是自己最重要的人。自从白姬来了之后，冰夷一大半的注意力都在白姬身上，他甚至感觉到冰夷对白姬有着更深沉，更微妙的情感，这让他十分失落，十分寂寞。

冰夷让烛龙解释，烛龙便道：“祀人，男女是不一样的，以前你是小孩子，就不分这些，糊涂地过了。现在，你长大了，就要更像女人一些。女人应该是什么样子，我和冰夷也不知道，但是看上去她们都是温婉柔美的，她们像鲜花一样娇柔，跟你这样的野孩子是不一样的。”

白姬迷惑，道：“那我该怎么办？”

冰夷也有些为难，道：“烛龙，那该怎么办？我只能教她怎么获得力量，怎么生存，教她一些世间的道理与世界的规律，其它的就无能为力了。”

烛龙趁机道：“冰夷，你忘了轩辕城的蒹葭夫人？我们送上珍贵的宝物，恳请蒹葭夫人收下祀人。祀人跟着蒹葭夫人，一定能成为一个很棒的女子。”

轩辕城里，有一位蒹葭夫人，是一只来自青丘的九尾狐妖。她美丽高贵，气质非凡，被称为非人世界里最有女性魅力的淑雅夫人。一些非人之中的名门望族都会慕名而去，把自己的女儿送去她那里，让她调教礼节，培养气质，训练仪态，提升审美，以求能被培养成一位高贵典雅的名门淑女。

白姬的脸顿时黑了，道：“烛龙，你想把我赶走？”

烛龙道：“祀人，你跟着我和冰夷，是学不会当淑女的。你去跟着蒹葭夫人，投奔她的门下，才不会没有一个女人的样子，一直是这么粗暴无礼的野孩子。”

白姬不肯，道：“我不去。”

烛龙道：“你是一个女孩子，就应该有一个女孩子的样子。一直跟我们在一起，会耽误你。”

白姬斩钉截铁地道：“我不去，我要留在冰夷的身边。”

冰夷沉吟了一会儿，道：“祀人，你去试一试吧。也许，尝试之后，你会更加喜欢待在蒹葭夫人的身边。”

白姬的头摇得跟拨浪鼓一样，道：“不去，不去，我不去——”

白姬的反对，并没有用。

冰夷和烛龙连哄带骗，把白姬带到了轩辕城。

冰夷向蒹葭夫人送上一份厚礼，恳求她收下白姬，教她成为一位淑女。

蒹葭夫人同意了。

白姬便告别冰夷、烛龙，只身住进了蒹葭夫人的洞府。

与白姬分开后，冰夷不太放心，就在轩辕城住下了。烛龙劝冰夷离开，两人继续旅行，冰夷答应了，却一直拖延着没有动身。

时不时的，冰夷会去蒹葭夫人那儿，偷偷地看一看白姬的生活。

白姬学习怎么做一位高贵淑女的生涯十分艰难，她天性自由，野性难驯，根本就没办法适应。她不是跟一起学习的淑女们起争执，就是和传授礼仪的老妇们起冲突，有时候还和监管生活作息的管家婆厮打起来。更有甚者，她还跟前来训话，外加要打她手心的蒹葭夫人一言不合，对战起来。对打过程中，她还撕扯下高贵优雅的蒹葭夫人的头花和头面，场面一度十分混乱和尴尬。

冰夷看得愁容满面，心中焦虑，但是他也没有现身阻止。

直到有一天晚上，轩辕城的南边火光冲天，城主的护卫们在城内四处寻人。

白姬带着一个包袱，出现在冰夷和烛龙的住处。

“冰夷，烛龙，我们快跑吧。我放了一把火，把狐狸窝烧了。蒹葭夫人告到城主那里，城主正派人四处搜拿我呢！”

白姬道。

冰夷和烛龙大惊。

情况紧急，没有办法，三条龙只能连夜逃离轩辕城。

逃走的过程中，烛龙看见白姬的包袱，道：“你包袱里是什么？”

白姬道：“冰夷送给蒹葭夫人的厚礼。这些宝物都是我们之前冒着生命危险出生入死获得的，我在狐狸窝里什么都没有学到，还受了很多气，自然要拿回来了。”

烛龙道：“你拿了宝物，烧了洞府，得罪了蒹葭夫人和城主，我们要是被追上了怎么办？”

白姬拍着胸脯，稚气地道：“放心吧，我会保护你们的。”

烛龙翻了一个白眼，道：“你别说大话了。”

冰夷却笑了，他笑得十分开心，道：“烛龙，别担心，有我在，没人能够伤害你们。祀人，你确实不适合离开我的身边，以后就一直跟着我吧。”

白姬心花怒放，道：“好。冰夷，我永远永远永远——跟着你。”

缥缈阁中，白姬蓦然醒了过来。

她从贵妃榻上坐起身来，虽然已经醒了，她却陷入一种巨大的悲哀之中，久久不能从旧梦中抽身。

白姬悲伤地望着虚空，心中空落落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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