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少吉（下）

密室里的气氛十分凝重，阿珠似乎想要开口说什么，可是犹豫了一下，又沉默了。

金环见了，问道：“阿珠，你有什么话要说？”

阿珠见金环问了，才开口道：“大娘子，四郎君并不是自杀，更不是因为我而自杀。”

金环问道：“为什么这么说？”

阿珠道：“四郎君在密室里配药的时候，不喜欢被人打扰，一般都会把门锁上。我每次来送饭，无论早饭，还是晚饭，都是先敲门，他如果开门了，我就送进去，他如果没开门，我就把食盒放在门口。他没开门时，一般是在睡觉，所以只需要在门口放下食盒，他醒了自己会开门把食盒拿进去。今天早上，也就是刚才，我拿着食盒来送早饭，密室的门却是打开的。我照顾了四郎君那么多年，第一次看见密室没有上锁，十分诧异。我敲了一下门，没有人回应，就走了进去，看见四郎君就这样子死在了床上。”

青冥道：“阿珠，你的意思是，蜈蚣即使是想自杀，也会在喝毒药前先把门锁好？”

阿珠道：“四郎君有一种生活习惯上的偏执，他什么都喜欢整齐有序，按部就班，但凡有一点错乱，他就会十分烦躁不安。你们是客人，第一次进来密室，可能没有察觉，这密室里的摆设比平时‘乱’了很多。比如，床上这些乱堆的卷轴瓶罐，平常是没有的。书册卷轴平常都井然有序地放在它们应该在的位置，瓶罐放在多宝阁或药架上，四郎君从来不会把装着毒药的瓶罐乱放在床上。再比如，四郎君躺的方向也不对，他睡觉时，必须按照床的方位，也就是头朝枕头的方向，才能安心地闭上眼睛。这么横躺着，根本不可能，让他横着睡，他会别扭得躺不下去。还有鞋子，四郎君必须把一双鞋子摆放得非常整齐，才能安心地躺下，这么凌乱地放在地上，是绝对不可能的。四郎君如果真要自杀，以他的习惯，肯定是先锁上门，把鞋子在床下放整齐，喝下毒药，按照床的方向躺下，闭目死去。他不会把一切弄得这么凌乱无序的。”

元曜望着地上东一只，西一只的鞋子，和横躺着死去的少吉，不由得有些吃惊。因为以前不认识少吉，不了解他，更没有和他一起生活过，也不曾来过这间密室，元曜无法感受到阿珠说的这些异常。现在听说了，不由得吃惊于少吉居然有着如此严谨的生活习惯。

青冥想了想，道：“会不会是，临死前，蜈蚣的心性起了变化，就不拘小节了？都万念俱灰，要自杀了，谁还有心情管鞋子怎么摆放，书籍瓶罐要不要放床上？横躺就更好解释了，他一开始可能是整齐地睡在枕头上，后来剧毒发作，他疼得横过来了。你们看他七孔流血的样子，临死前肯定不停地挣扎，十分痛苦。”

青冥的解释，让元曜觉得无语。不过，听到青冥说少吉临死前十分痛苦，他又不由得心中难受，十分同情少吉。

忘川听了，也十分难受，不由得哭得更悲伤了。

听了阿珠的一番话，金环反而不哭了，她急忙走向桌案边，拿起少吉留下的半封遗书，看了一番之后，开口了。

“阿珠说得有道理。昨天上午，我见过四弟，因为白姬大人要来，我特意嘱咐他一定要出席宴会。我们除了聊招待白姬大人的事情，还顺便说起了四弟新配制的毒物。四弟聊起他的新毒物，话语就多了，他十分兴奋，自信满满，说是新毒物可以毒死邙山一大半的恶妖。等他把配方再完善一下，就可以拿我们的宿敌——山君做实验。到时候，那一窝老虎全部都能毒死，我们不仅能铲除一个劲敌，还能立五毒威名，在邙山中占有更多地盘。四弟昨天早上还踌躇满志，斗志昂扬，丝毫没有消极厌世的情绪，怎么可能晚上就自杀了？！而且，他的遗书中，一句也没有提到他的新毒物。四弟的心性我了解，他爱毒如命，也有手足之情，即使情感受挫，想要自杀，也会考虑兄弟姐妹的未来，把新毒物的配方留给我们的。这不对劲，四弟不是自杀的。”

忘川惊道：“那，是谁杀了四弟呢？”

众人又陷入了沉默。

忘川道：“会不会是山君干的？毕竟，它是我们五毒的宿敌。”

金环沉思了一番，道：“有可能。不过，山君是怎么神不知鬼不觉地潜入我们五毒幽府，又怎么进入四弟的密室呢？”

阿珠道：“不可能是山君。”

忘川问道：“为什么？”

阿珠道：“五毒幽府内布局复杂，岔路众多，山君从来没有来过，它根本不知道四郎君的住处，也不清楚四郎君住在地下密室。而且，四郎君一直都是反锁密室，山君即使到了密室门口，也进不去。山君要强行进入，肯定会和四郎君起冲突，他们起冲突的话，大家不可能听不见动静。门锁好好的，没有被破坏，可见昨晚进入四郎君密室，并将他毒死的人，不是山君，而是四郎君熟悉的，可以毫无戒备地为对方开门的人。”

阿珠神色复杂地望着忘川。

忘川一愣，继而怒了，道：“阿珠，你这是什么意思？你看着我做什么？五弟死时，你说是我杀的。现在四弟死了，你又冤枉我。你说，无缘无故，我为什么要杀四弟？！”

阿珠移开了目光，道：“我没有这么说。五郎君之死，您的嫌疑最大，因为你俩在一起，他死了，你活着。而且，你和五郎君并不和睦。四郎君之死，我想不出你的目的，你和四郎君没有矛盾，感情也不错。”

忘川冷笑，道：“阿珠，我倒是怀疑你。我一直怀疑你和山君勾结，毕竟你们是老邻居，老朋友。山君确实没有来过五毒幽府，但是它和你哥哥交情不错，五毒幽府还是蜘蛛洞时，他常来做客。我们后来虽然把蜘蛛洞扩修了一番，变成了五毒幽府，但是大体房舍方位，道路走向并未改变。山君来了，至少不会迷路。而且，山君根本不需要来，也可以杀死四弟，你就是它的内应。你一向照顾四弟的饮食起居，而且四弟喜欢你，四弟会给你开门，也会毫无戒备地吃下你给的东西，你想毒死四弟，易如反掌。”

阿珠冷冷地道：“欲加之罪，何患无辞。血口喷人，信口拈来。你不觉得，你说的这些，套在大娘子、二郎君和你的身上，甚至套在一般的婢女身上，也说得通吗？四郎君会开门的对象，可不止我。四郎君也不止吃我送的饮食，有时候我太忙抽不开身，或者出门去采买办事，也会让婢女按时送食物，四郎君也是会开门，会吃喝的。”

忘川道：“可是，你是最有嫌疑的。”

阿珠道：“三娘子，你也未必能撇清嫌疑。”

忘川气不过，还要继续争执。

金环开口阻止，道：“好了，你俩别吵了。二弟呢？是派了瘸子去送信吗？二弟怎么还不回来？！”

侍立在门口的仆人道：“回大娘子，已经派人飞快地去了，想是二郎君今天巡逻得比较远，还没通知到呢。即使通知到了，一来一回，也需要时间……”

金环不耐烦地道：“再派几个仆人去，让二弟赶紧回来。”

“是。”

仆人领命去了。

一时之间，大家都无话可说，密室内陷入了沉默，只剩下少吉死状狰狞的尸体，似乎在发出无声的控诉。

少吉恐怖的死状，让金环、忘川见了心中悲伤，不能再继续待在密室里。

青冥展现了温柔儒雅，体贴女性的一面，他十分有礼貌地搀扶着金环走出密室，踏上离开地下的石阶，小声地劝慰她，安抚她的情绪。

元曜见了，出于礼节，急忙去安慰忘川。

忘川比金环冷静许多，她虽然悲伤，但还能理智行事。上石阶的甬道太黑，这些蛇蝎毒虫都能夜视，没有人想起应该给人类点一盏灯，元曜看不清路，反倒是忘川搀扶着他往上走。

元曜觉得，现在的情况就跟他在黑暗的甬道中行走一样，眼前一片漆黑，脑中一团乱麻，根本就理不清思绪，看不见真相。

希望白姬早点来吧。

元曜在心中道。

众人离开地下密室，少吉的地上房间里空荡荡的，没有坐具，也不宽敞，金环觉得不能怠慢客人，就提议去会客大厅。

众人一起离开少吉的院落，去往会客的大厅。

去大厅的路上，会经过客房，别人倒是没有什么，元曜看见自己住的客房窗户，猛然之间想起了一件事。

昨天夜里，青冥还没来，元曜一个人在客房睡觉，他睡不着，站在窗口纳凉。当时，他看见一个女子从后花园的假山旁边匆匆经过。隔得太远，看不清楚，从身影上像是阿珠。阿珠匆匆忙忙，十分惊惶，匆匆地就走了过去。

元曜当时没有在意，现在少吉死了，他就觉得不对劲了。因为，从方位上判断，昨晚阿珠正是从少吉的院落匆忙而惊慌地跑出来的。

阿珠深夜去少吉那儿做什么？为什么如此匆忙而惊慌地跑了？

元曜心中疑窦丛生，忍不住转头望向阿珠。

这冷不丁一瞥，只见阿珠眼神阴冷，面目阴沉，嘴角还带着一丝笑意。不过，很快，这一抹笑意又消失了，阿珠恢复了冷冰冰的表情。

元曜心中不由得一寒。花宝惨死，少吉惨死，两位主人连番遭遇不幸，厄运的阴云笼罩了五毒幽府，阿珠却还在笑，这也太诡异了。

元曜本想开口问一问阿珠昨晚的事情。但是，看见阿珠的笑意，他改变了主意，决定暂时不问这件事情。等白姬来了，他再将这件事告诉白姬。

不多时，众人来到会客大厅，分宾主落座。

金环坐在上首，忘川坐在下首，元曜坐在客座。

青冥和金环一路上又打得火热，两人眉来眼去，如胶似漆，难解难分，于是一起坐在上首。

阿珠亲自下去安排，让婢女给众人上茶水，点心。

元曜对青冥十分无语，只盼望白姬赶紧来。

金环作为五毒幽府的主人，对于目前的情况，她也不知道该怎么办。她想等阿奎回来之后，三兄妹一起商议，再做决定。所以，众人一边喝茶闲聊，一边等待阿奎回来。

众人正在喝茶，一个仆人急急忙忙地跑来了，他给大家带来了一个令人震惊的消息。

“大娘子，不好了，二郎君巡逻时，被山君抓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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