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五毒（下）

听了忘川的话，金环陷入了沉吟，不再作声。

阿奎冷哼了一声，举杯喝酒。

阿珠冷漠地道：“我跟山君相处的时间比你们更久，我哥哥还活着的时候，我们就跟它是邻居了。那时候，我们兄妹跟山君井水不犯河水，彼此相安无事。山君性格耿直，胸无城府，它更喜欢跟敌人正面交锋，而不是使用阴谋诡计。如果是它杀了五郎君，肯定会引以为傲，大肆宣扬，而不是矢口否认。三娘子，反而是你和五郎君一直矛盾重重。五郎君死了，你得到的好处可不止一点。”

忘川气道：“阿珠，你把话说清楚，五弟死了，我能得到什么好处？”

阿珠不敢开口，转头望了一眼金环。

金环有些心烦气躁，道：“阿珠，不要说了。你是五毒幽府的仆人，三妹是主人，你要清楚自己的身份。”

阿珠低头，道：“是。”

忘川气闷无语，自斟自饮。

阿奎见自己的心上人被大姐训斥，有心替她说两句话，可是他还没有开口，金环已经先开口了。

金环笑道：“让元公子看笑话了。自从五弟死后，一提起这件事情，我们就会互相争执，最后情绪使然，还会说出一些不中听的，伤害骨肉感情的话。元公子从洛阳城而来，想必十分饥渴劳累。今夜先不说这些不开心的事情，粗茶淡饭不成敬意，请元公子享用。我已经派人准备了舒适的客房。用餐之后，就请元公子先去休息。白姬大人明天会来吗？”

元曜答道：“应该会。”

金环这么一说，阿奎、忘川、阿珠也就暂时不再提花宝之死，金环、忘川客气地招待元曜，以尽地主之谊。

因为主人十分热情，元曜也确实腹中饥饿，就吃了一些本来不敢吃的美味佳肴。他也不敢细看那些肉食汤水是什么，想来应该不至于被毒死，就胡乱地吞咽了。

金环虽然在劝元曜不要客气，尽情吃喝，但是她多情的美目一直盯着青冥，时不时秋波频送，暗暗调情。

青冥见了，略一思索，也不时地以多情的目光回应这位多情的异域美人儿。

金环和青冥眉目传情，在无声之中打得火热，小书生却闷头吃喝，浑然不觉。

不多时，元曜吃饱喝足，准备去休息了。

金环吩咐一名仆人带元曜去客房，却对青冥妩媚一笑，道：“哎呀，因为不知道青冥公子您会来，所以没有准备您的客房。不过，我的卧房很宽敞，可供两个人共眠，我还有一杯蛇花茶，想邀公子共品。”

阿奎、忘川、阿珠见怪不怪，都习惯了金环豪放纵情的生活方式。他们在宴会中早就看出了，金环看上了英俊贵气的青冥。

元曜却大吃一惊，并且十分脸红。

元曜认为青冥是一位正人君子，会婉言拒绝金环的邀约，谁知青冥却显得心花怒放，道：“求之不得。能与美丽的夫人共饮蛇花茶，是我的荣幸。”

元曜张了张嘴，想要说几句圣贤之训，让金环和青冥知道礼义廉耻，洁身自好，但是想了一下，最后还是沉默了。他觉得他一个人类，还是不要参与蛇妖之间的风月勾当为妙，就当没听见了。

元曜跟着仆人去客房歇息。

金环和青冥携手去卧房共品蛇花茶。

阿奎、忘川自去房间休息，阿珠指挥着仆人婢女撤去残羹冷炙，收拾花厅，忙碌一些琐事。

客房在一座花园里，是一排厢房，元曜被安排住入其中的一间。房间内打扫得十分干净，布置得豪华而舒适，螺钿床榻、楠木桌案、落地铜镜、竹质书架一应俱全，摆在各自应在的位置。

仆人还端来了热水给元曜洗漱，伺候他宽衣解带，上床睡觉。

元曜躺在螺钿床上，身上盖着熏了花香的蚕丝被。蚕丝柔软而轻薄，正适合初夏的深夜。

元曜一时之间也睡不着，他回想了一下宴会上众人的话，觉得收集到的信息不够多，对于花宝之死，还是没有头绪。五毒兄妹之中的老四少吉还没有见到，山君也还没有见到，明天一定要见一见少吉，也得拜托青冥带他去见一见山君。  一想到青冥，元曜就有些发愁，他初次见面就住金环的卧室里去了，看起来不太像正人君子，不知道靠不靠谱。

元曜想念白姬、离奴，翻来覆去睡不着，客房里有些气闷，他就起身走到窗户边，开窗透气。

窗户外面，是一座后花园，隐隐约约能看见花草树木和假山亭台的轮廓，一阵带着泥土和花香的夜风迎面吹来，柔软如丝绸，十分舒服。

元曜呼吸着夜风，突然又看见一个女子从后花园的假山旁边匆匆经过。

隔得太远，元曜看不清楚那女子，只觉得从身影上像是管家阿珠。

阿珠匆匆忙忙，甚至有些惊惶的样子，匆匆地就走了过去。

元曜看见了，也没太在意。

吹了一会儿凉风，元曜就关上窗户，去床上睡下了。

元曜正睡得迷迷糊糊，突然“吱呀——”一声，有人推开了房门，走了进来。

元曜大惊，一下子惊醒，急忙翻身坐起。

“小宠物，你还没睡着呀？”

青冥的声音响起。

青冥走到窗边，推开了一扇窗户，月光照进了房间里，凉爽的带着草木气息的夜风也吹了进来。

元曜奇道：“青冥兄，你不是住金环夫人的房间，怎么跑到小生这儿来了？”

青冥走到元曜旁边，宽衣解带，道：“我今夜和你一起睡。”

“啊？那你和金环夫人……”

元曜不解。

青冥一边躺下，一边道：“我只是牺牲色相，略施美男计，陪她喝杯茶。顺便说一些她爱听的甜言蜜语，套一些消息。套完消息之后，我随便找了一个借口，说今天不能陪她共度漫漫长夜，改天请她光临冥界之渊，就来找你了。”

“这……”元曜一时不知道该说什么，只好问道：“青冥兄，你套到了什么消息？”

青冥和元曜并排躺着，道：“一些有用的消息。小宠物，你想知道壁虎和蟾蜍之间有什么矛盾吗？”

元曜点点头。

青冥道：“这得从五毒兄妹为什么迁入邙山说起了。这五毒兄妹有一个修炼用的宝物，名叫乾坤灵蛊，是这五毒幽府的镇府之宝。非人，尤其是毒物类的非人吸纳乾坤灵蛊散发的灵气，可以助益修炼。乾坤灵蛊释放的灵气比月灵之气更加珍贵，而借助邙山的地脉，能让乾坤灵蛊发挥更强大的作用。这就是五毒兄妹迁入邙山的原因。它们怎么得到的乾坤灵蛊，金环没有说。它们五兄妹借助吸纳乾坤灵蛊的灵力而修炼，事半功倍，妖力倍增。不过，乾坤灵蛊释放出来的灵力也是有限的，不够五个人尽情使用。按照弱肉强食的规则，五毒兄妹也按照强弱分配修炼的灵力，金环、阿奎、少吉分得多，壁虎忘川和蟾蜍花宝弱小，分得少。如果说乾坤灵蛊的灵气有十分，那金环、阿奎、少吉各分三分，只有一分，是忘川和花宝平分。花宝死后，忘川独占了那一分。”

元曜思考了一下，道：“这就是忘川姑娘和花宝的矛盾？听起来，像是有矛盾，可是实际上，这理由也站不住脚。因为，多得半分灵力，其实也没有多大的作用吧？”

青冥道：“还有一个矛盾。花宝一直在串掇金环，让她把忘川嫁给河东蟾蜍族的右长老——一只年纪很大的红眼花背蟾蜍——来换取稳定的蟾衣和蟾酥供应。蟾衣和蟾酥是少吉需要的练毒材料。少吉炼制的各种毒药，是五毒幽府的经济来源。金环几乎就同意了。忘川十分反感这门亲事，不想嫁给一只丑陋的老蟾蜍。如果金环、阿奎、少吉一致同意这门亲事，忘川是无力反抗，也无法拒绝的。她心里肯定会憎恨花宝，憎恨他提出了这么一个坑害自己的馊主意。”

元曜有些吃惊，道：“原来，还有这么一个缘故。”

元曜突然发现，忘川好像也没有那么无辜，但是如果真的是她杀死了花宝，她为什么要跑去缥缈阁找白姬洗刷她的冤屈呢？而且，总觉得，从言谈举止来看，忘川的伤心和愤怒是真情流露，不像是撒谎。

青冥闭上眼睛，道：“还有一个隐衷，是这五毒幽府的秘闻。之前，我去找织叶打探消息，织叶告诉我一个传闻。五毒兄妹刚来邙山时，日子挺不好过，根本立不住脚。不管五毒兄妹在别处有多厉害，这儿是邙山，恶妖伏聚，弱肉强食。五兄妹初来乍到，被恶妖们欺负得很惨，金环以美色勾搭了一只蜘蛛精，并嫁给了它。五毒兄妹才算是在蜘蛛洞府里安顿下来。五毒兄妹也不是安分的妖怪，传闻是金环为了霸占蜘蛛洞府，杀了丈夫，嫁祸给山君。当然，这是传闻，没有证据，不过蜘蛛精死后，蜘蛛洞确实变成了五毒幽府。”

元曜背脊发寒，感慨道：“那金环夫人美丽温柔，热情好客，看不出来她会为了霸占洞府，杀死丈夫。”

青冥笑道：“小宠物，你代表白姬而来，身边还有我相伴，金环当然对你展示美丽温柔，热情好客的一面。如果你独自一人，误闯邙山，在五毒幽府的地界迷路，你猜猜金环会怎么对你呢？”

元曜一想，背脊更寒了，急忙裹紧了被子。

元曜一裹被子，青冥的半边身体就露出来了。

青冥伸手，扯回了一半被子。

“小宠物，给我留一半被子。”

元曜只好和青冥平分一床被子。

青冥是临时过来住的，客房里只准备一床被褥，不够两个人盖。如果此刻呼唤仆人再拿一床被褥进来，倒也不是不行，就是深更半夜，仆人可能也睡了，太麻烦了。

元曜问道：“青冥兄，你和金环夫人情投意合，又同为蛇类，将来会成为眷侣吗？”

青冥睁开眼睛，道：“怎么可能？！金环虽然挺美，但是我比她更俊美，气质也比她更高贵优雅，我的冥界之渊比五毒幽府豪华气派多了，我的道行也比她高多了。她配不上我！”

青冥的自恋，让元曜震惊到侧目。

“唔，小生好像突然明白，青冥兄你为什么能和白姬能成为朋友，你们俩都对自己十分自信。”

青冥打了一个呵欠，又闭上了眼睛，道：“白姬也没有我美，气质也不如我，她也就道行比我高一点点，缥缈阁里的宝物比我洞府里的宝物多一点点吧。我是凑合着跟白姬做朋友，她脾气十分差，一言不合就扔我，打我。”

元曜冷汗，道“青冥兄，这话你不要在白姬面前说，不然又要挨打了。”

“没关系，白姬打了我，一般都会拿着礼物登门道歉，请求我原谅的。”

元曜听了，再一次震惊侧目。

青冥却渐渐地睡着了，喃喃道：“我也会原谅她，因为我也没有别的朋友……”

元曜看着青冥睡熟的侧脸，顿时觉得他的蛇生也有些辛酸之处，便让出了更多的被子，替他盖好，以免他着凉了。

元曜渐渐地也困意来袭，睡了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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