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飞头

于是，八字胡询问元曜，道：“书生，我们且问你一句，谋反是应该刺杀皇上，还是应该刺杀宰相？”

元曜一听，急忙道：“不能刺杀皇上，也不能刺杀宰相，谋反是不对的事情，有违君臣之道。就不应该谋反。”

络腮胡不耐烦，道：“这书生是一个呆子，不听他的，我们继续谋划。”

三个武士不理会元曜，继续讨论刺杀宰相和皇帝的事情，但是他们三个也不太聪明，车轱辘似的在先刺皇上还是先刺宰相的问题上争论。

三个武士争论了半天，也没有得出一个结论。

元曜在一边听明白了，这三个梦之国的武士是想在他们的国家谋反，并不是在大周谋反。他放下一颗心的同时，又有些同情即将遇刺的梦之国皇上和宰相。无论是哪个国家，谋反肯定都会伴随着鲜血和战火，会有生命逝去，他不希望看见梦之国发生灾难，想要劝说三个武士打消谋反的念头。

元曜灵机一动，道：“三位且听小生一言。既然是要当皇上，建立一个国家，那么不如先讨论一下国家的事情。”

络腮胡圆眼一瞪，问道：“此话怎讲？”

元曜慢条斯理地道：“一个新国家要建立，一个新政权要运作，需要文臣武将，各种人才。谋反不是刺杀了皇上或宰相就行了，刺杀了皇上，只会激起民愤，让人们更加反对你们。谋反，最需要的是一个正当且合理的理由，也就是天下大义，民心所向。用天下大义去覆盖旧政权，用一个新的人才集团去覆盖原有的文臣武将，这样才能合理地谋反。你们有多少文臣？多少武将？你们又有什么天下大义可以号召民众，让民众心甘情愿地跟随你们呢？”

络腮胡和八字胡听得入神。

矮胖子激动地道：“大哥，二哥，我就说他像军师吧？我记得军师活着时，也说过类似的话。”

八字胡拈须，道：“他的话我听不太懂，但是好像是一番很高明的话语。大哥，他一看就比我们更会谋反，不如我们让他做军师吧！”

络腮胡道：“既然他擅长谋反，那我们的军师就是他了！”

络腮胡伸出手，指向元曜，口中念念有词。

一道红光闪过，元曜发现周围的东西在迅速变大。——其实，是他在逐渐变小。不多时，他就跟三个梦之国的小人儿一般大小了。

三个武士一起朝变小的元曜涌上来，将他团团架住，要带他去梦之国，一起谋反。

元曜大吃一惊，又有些害怕，他的原意是想着三个武士不太聪明，自己故意夸夸其谈，说上一番建国称帝的大道理，将他们三人震慑住，让他们知难而退，打消谋反的念头。没想到，他们听了元曜的理论，反而要他当军师，并且将他变小，要带他一起谋反。

元曜挣扎呼救，想要脱身，也没有什么用，被三个武士簇拥着消失在了西边的墙壁内。

丽正书院里，一众文人下午没有看见元曜，以为他有事情先走了，都没有放在心上。

晚上，元曜没有回缥缈阁。

白姬、离奴认为元曜可能是勤于辑录诗稿，或者被张易之留住了，故而夜宿皇宫，也没有太在意。

元曜是人类，他离开缥缈阁，跟人类交往应酬时，必然会有他的社交生活，一天两天不回缥缈阁也是正常的事情，白姬、离奴并不想干预太多。毕竟，元曜闲下来了，肯定是会回来的。

第二天，月上柳梢，元曜还是没有回缥缈阁。

白姬也没在意，她站在多宝阁前，拿起一个木匣子，拉开一条缝隙，查看自己的蠹鱼食梦。

离奴在一边嘀咕道：“主人，书呆子已经两夜没回来了，会不会出什么事了？”

白姬把木匣子放回多宝阁上，道：“应该不会有事。想来是张府令太热情，留轩之在宫里一起住吧。可能明天就回来了。”

离奴道：“哎，虽然书呆子平常十分碍眼，又啰里八嗦，但他突然不在了，缥缈阁里就显得很冷清，还怪想他的。”

白姬笑道：“离奴，既然你想念轩之，那你现在就去宫里找一找轩之吧。”

离奴懒得动，道：“都这么晚了，还是算了，说不定书呆子明天就回来了。”

白姬、离奴闲聊了几句，就准备休息了。

谁知，一个头颅突然从夜色中飞降到了缥缈阁的后院。

那头颅是一名女性，眉清目秀，唇红齿白，墨发挽做飞刀髻。随着头颅的飞移，几缕散落的青丝在月光下飞扬出飘逸的弧度。

头颅虽然是一名美女，但是却有些恐怖，毕竟只有一颗头颅，没有身体。

那美女头颅在院子中喊道：“谋反了，杀头了。三天后，就要问斩了。”

白姬、离奴闻言，一起走到轩窗边。

离奴卷起湘妃竹帘，白姬从轩窗向庭院望去。

看见美女头颅后，白姬笑道：“原来是阿落呀。你在说什么呢？是有什么消息要传给我吗？”

阿落是飞头蛮（1），她因为头身分离，有着飞行速度快的优势，所以就给神都的非人们传送口信，以此来谋生。

同样是送信，阿落跟长安的送信蜗牛有三点不一样。第一，蜗牛是无偿送信，阿落给大家送信，要收银子。第二，蜗牛送信特别慢，一个口信十几天才送到是常事，有些口信可能要几年才能送到。而阿落送信特别快，基本一晚上就能传达到，适合有急事的人。第三，蜗牛送信不舍昼夜，白天晚上都干活儿。飞头蛮只能晚上头身分离，阿落白天是一名正常的妙龄女子，只在晚上飞头送信。

跟长安蜗牛一样的地方是，阿落也十分喜欢自己的工作，认为给大家传信是一件有意义的事情，是自己的人生使命。

阿落十分热血，传信也很热情，一颗头颅在夜色中飞来飞去总是风风火火的，这也导致了她虽然速度快，但是常常信息遗漏和不准确。

阿落望向白姬，字正腔圆地道：“白姬，蜗牛传信给你，说是有一个元公子，因为谋反被关在天牢里，三天后就要杀头了。”

白姬、离奴大吃一惊。

白姬疑惑地道：“轩之怎么谋反了？不对，这怎么又扯上蜗牛了？”

离奴急道：“主人，先别管蜗牛，原来书呆子不回来，是去谋反了。三天后就要杀头了。”

白姬沉吟了一下，道：“轩之善良正直，又胆小怕事，怎么可能谋反？这是不可能的事情。”

离奴想了想，道：“是不是那张氏兄弟串掇的？书呆子耳根子软，最容易被人蛊惑。那张氏兄弟就不是好东西，一定是他俩串掇着书呆子一起谋反，然后事情败露，都被抓起来了。”

白姬将信将疑，追问飞头蛮。

“阿落，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头颅摇来摇去，红唇轻启，道：“我也不知道。我路过皇宫外，恰好遇见蜗牛。蜗牛看见我，就把我叫住了，付给我银子，让我来缥缈阁传口信。”

阿落急着去下一家传信，就告辞离开了。

阿落走后，白姬、离奴睡不着了。

白姬道：“轩之估计在大牢里，离奴，你现在就去一趟皇宫大牢，把轩之带回来。我来想一想说辞，明天去找武皇陛下，用一个过得去的说法，把轩之从谋反里面撇清。”

“是，主人。”

离奴一边准备出门，一边又叹道：“可怜的书呆子，没事跑去谋反，现在肯定是被大刑伺候，打得他回不来了。”

小黑猫踏着月色，向着皇宫的方向，匆匆而去。

里间中，白姬跪坐在青玉案边，她一边在油灯下打着哈欠，一边等待离奴把元曜带回来。

因为人间的谋反对白姬来说，也不是什么大事，反正离奴也去找元曜了，料想元曜没有事。

白姬逐渐放松了下来。

夜深人静，一旦放松，人就困了，白姬十分困倦。

白姬本想上楼去睡，可她转念一想，一会儿离奴带着元曜回来，她却已经上楼睡下了，显得太不关心元曜，情面上过不去。

于是，白姬起身，走到一旁的贵妃榻上，躺下睡了。——这样子，至少没有上楼去睡，看起来是一直在等待元曜，只是小憩了一下。

白姬一梦香甜，睡到了大天亮。

这一晚，白姬难得地没有做噩梦，可是一觉醒来，却感觉十分忧心。

日上三竿了，缥缈阁里空空如也，元曜没有回来，离奴也不见踪迹。

白姬在缥缈阁里转了一圈，确定元曜、离奴都没有回来之后，顾不得梳洗打扮，化作一条白色巨龙，卷向了皇宫的方向。

白龙卷得太快，它没有发现，青天白日的，偌大的洛阳城里，纵横交错的街道上，没有一个行人。

白龙飞到了太初宫的上空，在皇宫中寻找元曜和离奴时，才察觉出不对劲。

大白天，皇宫之中本应该人来人往，帝王、朝臣、守卫、宫女、太监都应该各行其事，在各宫各殿里做自己份内的工作。

但是，此时此刻，太初宫各个宫门紧闭，皇宫内外一个人都没有。

白龙心中疑惑，顾不得找元曜、离奴，它翕动鼻翼，垂降而下，循着“人”的气息寻去。

白龙惊讶地发现，它所看见之处，无论宫女、侍卫、还是太监、官员，所有人都在睡觉。

这些太监、宫女、侍卫、官员都没有死，也没有受伤，他们躺在地上，呼吸均匀，就是在睡觉而已。

大家都沉入梦乡，太初宫里空空荡荡，缥缥缈缈，就像是一场盛大而诡异的梦境。

注释：（1）飞头蛮：又名“落头氏”，一种传说中的妖怪。起源于晋代干宝的《搜神记》，相传三国时吴国的大将朱桓便曾遇到过“落头氏”。飞头蛮平时看起来和普通人没什么两样，可是一到了夜里，等到众人都睡着了，它的脖子开始伸长，然后头部和身体分离，头颅可以自由飞走，直到鸡鸣时分才回到身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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