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天尊（下）

贝多罗陷入了沉思。

阿罗本二世看见这个天竺老翁一进入大堂，就走向阿罗诃的神像，并且凝望着阿罗诃的神像出神，以为他对景教有兴趣，便急忙凑上去。

“噢！仁慈的天尊阿罗诃！看起来，这只迷途的羔羊在您明亮圣光的指引下，找到了人生的方向。贝多罗兄弟，你要不要信景教？”

贝多罗不理会阿罗本二世，仍旧陷入沉思。

元曜一听，急忙道：“不不不，贝多罗是不能信景教的。阿罗本……主持，你还是先说一说贵寺发生的怪事，我们是为了解决怪事而来的。”

元曜觉得直接称呼阿罗本的姓名，是一件不礼貌的事情，但是他总是记不住景教对神职人员的称谓，所以他决定叫阿罗本为主持。这样，既显得尊重对方，还礼数周全。

阿罗本二世挠头，道：“噢！仁慈的天尊阿罗诃呀！元兄弟，不是俺不跟你说这件事。而是，个中原由，俺也一头雾水，说不清楚。详细的细节，俺昨天已经跟白姬姐妹说了。大家都说自己的亲朋好友来鄙寺参加弥撒活动，然后人就失踪了。可是，俺们也不知道他们去哪儿了！俺们这儿就这几间房子，和一方储存粮食的地窖，也藏不住十三个人呀。不良人已经来搜查了几次，什么都没有。还有坊间流言说俺们杀死了那些失踪的人。这真是无稽之谈，简直是亵渎神明！俺们不会害人，俺们是信奉天尊阿罗诃的，俺们爱着世人，绝不会害人。”

听完阿罗本二世的话，元曜也没有头绪，他心中思忖，还是问一问贝多罗吧。

元曜转头一看，贝多罗还在阿罗诃的神像前沉思。

离奴一直没有说话，此时他走向了阿罗诃的神像。

离奴在阿罗诃的神像前打开了油纸包，他把油纸包里的香鱼干都供奉在了神像前。

离奴双手合十，祝祷道：“神明啊，您得多吃一些。以后，离奴会经常来给您供奉好吃的。”

元曜震惊。

“离奴老弟，你这是在做什么？！”

离奴道：“这位天尊阿罗诃看起来太瘦了，身板跟竹竿儿似的，饿得肋骨都出来了，看起来有点可怜。书呆子，寺庙里的佛祖和菩萨们都圆圆胖胖，身形壮实，肃穆威严。如果神仙打架，以这位阿罗诃的单薄身板，佛祖一掌就能拍扁一个，感觉他得多吃一些才行。”

元曜嘴角抽搐，道：“……没有神仙打架这种事情。离奴老弟，你不要胡思乱想，胡说八道，对神明不敬。”

离奴道：“总之，爷看着这尊阿罗诃神像，突然感受到了善良和慈悲，供奉他总没错吧？”

阿罗本二世急忙道：“噢！离奴兄弟，你还可以加入景教，信仰景教。”

离奴道：“爷不信教。”

阿罗本二世道：“噢！没关系的，很多迷途的羔羊因为在黑暗中待得太久，一开始没有办法接受圣光的照耀，不能接受入教。不过，后来，他们都加入了景教。离奴兄弟，只要你经常来供奉，仁慈的天尊阿罗诃会让你产生信仰的。”

离奴白了一眼阿罗本二世，不再说话了。

元曜想了想，道：“阿罗本主持，要不你带我们在贵寺转一转，看能不能发现什么不同寻常之处？”

元曜认为，也许十字寺里的失踪怪事是妖鬼作祟，那就四处转一转，看看有什么妖怪。

阿罗本二世同意了。

元曜对贝多罗道：“贝多罗，咱们四处去看一看？”

贝多罗道：“老朽想独自在这里冥想一会儿。元公子，你和离奴去转一转。本来就不是什么大事，也不是什么恶事。一切缘法，皆因慈悲。苦海慈航，引渡众生。”

元曜听不懂，但是他觉得既然贝多罗说他要独自冥想，还是不要打扰他为妙。

贝多罗就地结了一个跏趺坐，双手合十，陷入了冥想。

阿罗本二世带着元曜和离奴去十字寺各处逛看了。

十字寺占地不大，不过一炷香的时间，阿罗本二世就带着元曜、离奴全都走了一遍。甚至连储藏粮食的地窖，元曜都拾阶而下，走进去查看了一番，全都没有异常。

四处走了一番，还挺累的，阿罗本二世便邀请元曜在后花园的石凳上小坐，并让人端茶送水来。

一个黑袍传教士送来了茶水，站在了一边。

元曜坐在石凳上，喝着一杯清茶。

一片竹叶飘落，掉入了茶杯中，荡漾起一片水波涟漪。

元曜从小就能够看见妖鬼，自从进入缥缈阁之后，他感知妖鬼的能力更加强了。

在这座十字寺之中，元曜并没有感觉到有妖怪，也没有感觉到有鬼魂，但是总有一种奇异的气息，无处不在地弥漫着。

这种气息与寻常的妖鬼不一样。

打个比方，寻常的妖鬼就像是一朵花，一棵竹树，它们就存在于那里，元曜能够看见它们，感知它们。

而这次的情况是，元曜闻到了花香，听到了风吹竹叶的沙沙声，却看不见花和竹。

元曜心中疑惑，便打算问一问离奴。毕竟，离奴是猫妖，对于同类的感知力，想必比自己强一些。

“离奴老弟，你怎么看？”

没有人回答。

元曜四下一望，只看见阿罗本二世坐在他旁边的石凳上喝茶，并没有看见离奴。

“咦？离奴老弟呢？他去哪儿了？”

元曜诧异。

阿罗本二世停下了喝茶，他也有些诧异。

“噢！仁慈的天尊阿罗诃呀！那只黑色的迷途羔羊去那里了？！刚才他都还在的呀！”

元曜回忆了一下，从大厅出来，四处逛看时，离奴还在身边。去地窖探看时，他眼角的余光瞥见离奴跟在身后，后来他一心寻找妖气鬼氛，就忽略了周围，忽略离奴了。

不过，元曜也没有特别担心，因为离奴毕竟是一只法力高深的猫妖，比洛阳城里一般的妖鬼要强一些，不至于会有危险。

“进地窖时，离奴老弟都还在的。可能是香鱼干吃多了，去茅厕了。”

元曜道。

阿罗本二世放下茶盏，道：“噢！仁慈的天尊阿罗诃！那只调皮的黑色羔羊不会是被俺们丢在地窖里了吧？！俺去看看，把他找回来。元兄弟，你稍坐一会儿。”

阿罗本二世起身去找离奴了。

元曜便一边喝茶，一边等待。

刚才送茶上来的传教士一直站立在旁边，他是一个汉人少年，长得圆胖讨喜。他看见阿罗本二世离开了，才走到元曜面前，道：“高人，小的有隐情禀报。”

元曜吃惊，道：“你是什么人？有什么隐情？”

那汉人少年道：“小的是孤儿，不知父母是谁，家乡何方，从小被这十字寺收养，他们给小的起名叫约翰。这都不重要。是这样的，小的一直管着这十字寺的厨房，负责大家的日常饮食。自从发生失踪事件后，厨房里就常常丢失吃食。做好的胡饼和点心，还有羊奶和干酪，常常莫名其妙地不见了。更离奇的是，小的给大家做好了汤食蒸菜，用碗放在那里，一碗一碗地摆着，结果一眨眼就丢了几碗。小的到处找，都找不到，等到第二天，空碗却出现在原处，蒸菜和汤食都被吃掉了。”

元曜一惊，道：“约老弟，你仔细说说。”

约翰道：“小的把这个怪事反应给阿罗本神甫，他说不必计较。因为十字寺经常赈济穷苦，免费施舍粥饼，有时候没有施舍粥饼的日子，会有一些人来厨房偷吃的。阿罗本神甫说来偷吃食的人，都是穷苦饥饿的人，我们应该如天上的慈父阿罗诃一样怜爱众生，只要不太过分，就不必计较。阿罗本神甫以为是人，所以不计较，可是小的知道，这肯定不是人干的。小的仔细衡量过，丢失的吃食，正好和失踪的人数对应得上。以前，只丢失几个人份量的饮食，现在每天丢失的，差不多是十几个人吃的份量。如今，失踪了十三个人，小的昨天特意做了十三碗馎饦汤，放在灶台上。晚上，馎饦汤果然全都不见了。今天早上，十三个空碗整整齐齐地放在灶台上，小的十分惊恐，吓得现在还没敢洗碗呢。”

元曜惊道：“约老弟，这样离奇的怪事，你就没有告诉不良人吗？”

约翰急忙摇头，道：“没有。小的不能说。如果把这件怪事说出去，会在坊间引起更大的骚乱。大家都会说景教闹妖，还会诋毁景教是邪教。小的从小在这十字寺里长大，眼之所见，大家都是善良的好人，只想救这个世界的苦难众生。传教士们虽然都是异邦人居多，但是他们平常帮助穷苦，劝人友爱，闹饥荒时还布施粥饼赈济灾民，都是在做好事，并没有害人。小的不能毁了十字寺，所以不敢说。今天高人来了，小的就如实相告，只求高人把妖鬼捉住，还十字寺清宁。”

元曜问道：“约老弟，你有没有见过那些吃食是怎么不见的？会不会真是人偷的？”

约翰摇头，道：“绝对不是人干的。小的有一次壮着胆子，躲在米缸里偷偷观察，就看见盘子里的豆沙馒头凭空消失了。”

元曜和约翰正在说话，阿罗本二世却急匆匆地走了过来。

“噢！仁慈的天尊阿罗诃！元兄弟，俺在寺里找了一圈，没有看见离奴兄弟。他是不是有事先离开了？”

元曜还在思考约翰的话，就漫不经心地道：“离奴老弟如果有事要先回去，肯定会知会小生，不会直接就走了。”

阿罗本二世道：“会不会他告诉了贝多罗兄弟？”

元曜道：“那就去问问贝多罗吧。”

元曜正好也想去找贝多罗，与他商量十字寺里的怪事。

元曜对约翰作了一揖，与他告辞后，便和阿罗本二世一起离开了后院，走向了大厅。

大厅里，尘埃在阳光下飞舞，阿罗诃的神像慈悲地俯视着众生，几名信徒正在祷告。

贝多罗不见踪迹。

元曜环视大厅一周，还是没有看见贝多罗。

“贝多罗去哪儿了？！”

元曜诧异地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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