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九章 滩头阻击
荷兰舰队持续不断的炮火，像一柄巨大的铁犁，反复犁过澳门南湾的滩头及其后方的防御阵地。木质的拒马和栅栏被炸得粉碎，沙袋工事崩塌，灼热的弹片和碎石四处横飞，在地上留下无数焦黑的弹坑。硝烟浓得化不开，辛辣刺鼻，严重阻碍了守军的视线，几乎每一次呼吸都带着火辣辣的痛楚。
然而，在这片被钢铁和烈火蹂躏的土地上，澳门守军如同磐石般死死钉在残破的工事之后。他们利用每一处弹坑、每一段残垣、每一块礁石作为掩体，火绳枪和弯弓的枪口箭尖，死死盯着那片烟雾弥漫的海面。
“稳住！稳住！”低阶军官和士官们声嘶力竭地呼喊，压过炮火的轰鸣，“等他们靠近！听命令再开火！”
安东尼奥总督已经将指挥部前移到了一处半塌的石屋后。他透过硝烟的间隙，用望远镜紧紧追踪着海面的动向。荷兰人的炮击开始向纵深延伸，试图压制更高处的炮台和可能的援军通道——这是一个明确的信号，登陆部队要上来了！
“注意海面！登陆艇！”瞭望哨拼尽全力发出的尖叫几乎变了调。
只见数十艘荷兰登陆艇，如同嗅到血腥味的鲨鱼群，冲破了弥漫的硝烟，出现在波浪之间。每艘艇上都挤满了头戴宽边帽、身穿蓝色或红色军服的荷兰陆战队员，以及肤色黝黑、嗷嗷怪叫的土著雇佣兵。他们划动船桨，拼命加速，直扑南湾那片相对平缓的沙滩！
“目标！登陆艇！所有火炮！霰弹！放！”安东尼奥怒吼着，下达了关键的命令。
早已等待多时的澳门炮台终于找到了发泄怒火的目标！尤其是位置较低、射界更适合平射的南湾炮台和妈阁炮台，炮手们迅速更换了弹药，将装满铁钉、碎铁的霰弹包塞进炮膛。
“轰！轰轰！”
不同于实心弹沉闷的呼啸，霰弹射击发出一种更加尖锐刺耳的爆鸣！无数致命的金属破片呈扇形喷薄而出，瞬间覆盖了大片海面！
冲在最前面的几艘登陆艇仿佛撞上了一堵无形的死亡之墙！木制的艇身被打得千疮百孔，惨叫声瞬间取代了呐喊声。划桨的水手和密集坐在艇中的士兵成片倒下，鲜血瞬间染红了船舷和周围的海水。一艘小艇的舵手被直接打烂，失去控制的艇只在海面上疯狂打转，然后被后续涌上的浪头掀翻。
然而，荷兰人的进攻浪潮并未停止。后续的艇只毫不迟疑地绕过同伴的残骸和挣扎的落水者，继续疯狂向前冲击。他们的舰炮也全力开火，试图压制守军的炮兵。
“火枪手！准备！”
滩头后方，临时组建的火枪队紧张得手心冒汗。这里面有正规士兵，也有刚刚拿起武器的市民。他们趴在沙袋后、蹲在残垣下，颤抖的手指搭在扳机上，火绳滋滋燃烧着，发出死亡的气息。
“第一排！瞄准！开火！”
军官一声令下，一排并不整齐的枪声爆响！白色的硝烟从防御阵地上升起。冲上浅滩、正跳下船水的荷兰士兵中，顿时有十几人身体一震，扑倒在冰冷的海水里。
但荷兰人的反应极快！他们不愧是经验丰富的职业军队。幸存者立刻半跪或匍匐在沙滩上，或者以登陆艇的残骸为掩护，举起了手中更为精良的火绳枪甚至最新式的燧发枪，进行了更为精准猛烈的还击！
“砰！砰！砰！”
密集的铅弹如同飞蝗般射向澳门守军的阵地！沙袋被打得噗噗作响，碎木屑和石屑飞溅。不时有守军中弹倒下，发出凄厉的惨叫。一名刚刚放完枪、正手忙脚乱重新装填的华人壮丁，被一枚铅弹击中胸口，一声不吭地仰面倒下，手中的火枪摔出老远。
“医生！快抬下去！”
“第二排！顶上！快开火！”
防线开始承受巨大的压力。荷兰人的单兵火力和射击纪律明显高于守军，尽管占据地利，守军的伤亡在迅速增加。更可怕的是，越来越多的荷兰士兵成功登陆，开始在滩头整理队形，组成一个个小型方阵，如同蓝色的磐石，在沙滩上站稳了脚跟，并逐步向前推进。他们的刺刀在硝烟中闪烁着寒光。
“总督阁下！右翼压力太大！快顶不住了！”一名满身是血的军官跑来汇报，他的手臂还在汩汩流血。
安东尼奥心如明镜，一旦让荷兰人巩固滩头阵地，后续兵力和轻型火炮源源不断上来，澳门就完了！必须把他们赶下海！
“迪奥戈！”他对着身边待命已久的混血士官吼道，“带你的人！从左侧那个礁石区绕过去！冲垮他们刚刚组成的那个方阵！不要怕伤亡！冲散他们！”
“是！总督阁下！”迪奥戈眼中闪过嗜血的兴奋，他猛地转身，对着身后那群沉默如山、手持巨斧和长矛的黑人士兵们发出一声咆哮般的呼喊（用的是他们的部落语言）！
下一刻，这支由非洲黑奴组成的精锐预备队，如同蛰伏已久的黑色闪电，猛地从掩体后跃出！他们没有走开阔地，而是利用对地形的熟悉，快速而无声地沿着布满礁石的浅水区，迂回扑向荷兰人右翼一个刚刚成型的步兵方阵！
荷兰人显然没有预料到这支突然从侧翼杀出的、装备着原始冷兵器的部队。当他们发现时，那群身材高大、肤色黝黑、面目狰狞的战士已经如同地狱冲出的恶鬼，冲到了眼前！
“为了自由！”迪奥戈用葡萄牙语狂吼一声，率先将一柄沉重的战斧掷出，精准地劈进了一名荷兰军官的胸膛！
“吼——！”黑人士兵们发出震天的战吼，他们无视对方慌乱中射来的零星子弹，如同狂暴的犀牛群，狠狠撞进了荷兰人的方阵！
近距离肉搏战瞬间爆发！这完全是力量与野蛮的碰撞！黑人士兵们挥舞着长矛巨斧，每一次劈砍都带着恐怖的力量，往往能连人带武器一起砸碎！荷兰人整齐的队形瞬间被冲得七零八落，火枪在贴身肉搏中毫无用处，刺刀的长度也难以抵挡狂野的冲击。滩头上顿时陷入了一片混乱的厮杀，怒吼声、惨叫声、骨骼碎裂声和武器碰撞声交织在一起，比之前的枪炮声更加令人胆寒！
这支生力军的凶猛反击，暂时遏制了荷兰人的推进势头，甚至将部分登陆部队拦腰截断。
与此同时，在更高处的炮台上，战斗同样惨烈。荷兰舰炮集中火力，试图拔掉这些不断喷吐死亡火焰的钉子。
一枚链弹呼啸着击中大三巴炮台的一处垛口，将一名正在观测的耶稣会士和两名炮手拦腰切断，鲜血和内脏溅了一地。另一枚实心弹则直接命中了炮位旁的弹药箱，引发了剧烈的殉爆，整个炮位被炸上天，残肢和火炮零件雨点般落下。
“补上去！快！把备用炮推上来！”炮台指挥官嗓子已经完全嘶哑，脸上被熏得漆黑，只剩下通红的双眼。士兵和市民们冒着如雨的炮弹，疯狂地将备用火炮推入阵地，清理着同伴的尸体和破碎的装备，继续向海面上的舰队和滩头的敌军开火。
战斗陷入了残酷的胶着。滩头上，黑人士兵与荷兰陆战队绞杀在一起，每一寸沙滩都被鲜血染红。防线后，守军依托工事，用一切手段——火枪、弓箭、甚至投掷火药瓶——阻击着不断涌上的敌人。海面上，舰队与炮台继续进行着意志和火力的对耗。
澳门，这座弹丸之城，正用自己的血肉之躯，死死抵挡着海上强权的猛攻。每一秒都在付出生命的代价，但每一个人都知道，退后一步，即是毁灭。滩头阻击，已成生死鏖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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