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章 镜子里没照出人,却照出了半道圣
初一,天未亮透。
京城的风裹着霜气刮过宫墙,六部衙门前的石狮蒙着薄雾,百官却已陆续往公主府方向而去。
有人步履匆匆,有人踟蹰不前,更多人是被那句“天镜阁开,百官可陈情”搅得心神不宁。
昭宁长公主府正堂,已非昔日模样。
三丈高的青铜镜高悬于堂首,镜背“鉴心”二字在晨光中泛着冷芒,仿佛能穿透皮囊,直照五脏六腑。
堂下无座,只设蒲团,香炉燃着沉水,烟缕如丝,缠绕镜面,似有灵性。
谢梦菜端坐主位,一身素银广袖深衣,发间未簪珠翠,只压一支白玉莲簪——那是母亲留下的唯一遗物。
她眸光沉静,却压得住满殿暗涌。
第一个踏入天镜阁的,是御史台从六品监察御史周文谦。
他跪地叩首,声音悲愤:“臣蒙冤!昨日被弹劾受贿五千两,实乃构陷!主使之人,正是户部侍郎赵元朗!求昭宁长公主明察,还臣清白!”
堂内一片低语。
谢梦菜不语,只抬手一指那镜:“先帝遗训,镜不欺心。若你无愧,何惧一照?”
周文谦咬牙,抬头直视那镜面。
刹那间,异象突生。
镜中倒影依旧是他,可口鼻之处,竟缓缓浮起一缕黑气,如烟似雾,缠绕不散。
那黑气越聚越浓,竟在镜中凝成半张银票残影,上书“三千两”。
满堂死寂。
谢梦菜仍不动声色:“此镜不辨是非,只映本心。你说你清白,可它为何显出赃证?”
周文谦浑身一震,脸色骤白,额头冷汗涔涔而下。
他猛地伏地,叩首如捣蒜:“臣……臣认罪!银子是收了,但只拿了三千!是赵侍郎逼我诬陷他人,我……我也是不得已啊!”
话音未落,人已瘫软在地。
堂外守候的禁军当即上前,将其押出。
百官噤若寒蝉。
就在这时,沈知白缓步上前,袖中取出一卷黄帛:“殿下,臣有一请。历年积案如山,真假难辨。不如以鉴心镜查验旧档,尤其那些皇帝亲批、却疑点重重的卷宗。”
谢梦菜目光微动:“你心中有人选?”
沈知白低头:“谢明远案。”
堂内空气骤然凝滞。
谢明远,三十年前兵败身死的大将军,曾被先帝亲封“忠烈侯”,享太庙配享。
可民间传言,他实为通敌卖国,只因权相把持朝政,才得以死后追荣。
而那份《谢明远功绩录》,正是当今天子亲笔御批,金口玉言,不容置喙。
谢梦菜沉默片刻,终于点头。
柳五郎捧出卷轴,置于镜前案上。
烛火摇曳,镜面忽地一颤。
原本平静的墨字开始扭曲、蠕动,如同活物。
血光自镜底渗出,染透纸页,那些被朱笔圈点的“忠勇可嘉”“功在社稷”竟自行褪色,取而代之的是另一行隐字浮现——
“……实为卖国求荣,然朕受制于相,不得不褒。若昭后世人知真相,望以镜为证,勿轻信史笔。”
字字如刀,剜开三十年谎言。
百官跪倒一片,有人颤抖着念出声来,声音发抖:“这……这是先帝……亲笔悔言?!”
谢梦菜缓缓起身,将镜中影像拓下,交予礼部尚书:“重修史册,依此为据。谢明远,削爵去庙,子孙永不录用。”
无人敢言。
她转身望向那镜,目光深不见底。
三日后,她命柳五郎悄然放话:“天镜将择日照见‘最大之谎’。”
当夜,宫中思过殿火起。
火势迅猛,几乎将整座偏殿吞没。
内廷掌印太监李长风带人冒死救出皇帝,其龙袍焦裂,鬓发烧焦,手中死死攥着半张烧焦的纸片。
谢梦菜闻讯亲至探视。
皇帝蜷于榻上,神志不清,口中喃喃:“……不是我……是她……她不能掌镜……”
她不动声色,接过那纸片,回府后以特制药水轻拭焦痕。
墨迹竟缓缓复原——
“……若梦菜掌镜,必知朕非真子,恐生篡位之念……宜先下手,或毒或焚,务绝后患……”
落款无名,笔迹却与皇帝亲书诏令如出一辙。
谢梦菜盯着那行字,良久未语。
窗外月色如霜,照在堂上那面鉴心镜上,镜面幽幽一颤,仿佛也映出了她眼底那一瞬的杀意。
但她终究什么也没说。
只是将纸片收起,吹熄烛火。
次日清晨,朝钟未响,公主府却已传出一道新令——
“三日后,天镜阁将设‘镜前立誓’仪式。凡曾参与欺君、篡诏、害民者,可于镜前自首,过往之罪,一概赦免。”
风声传开,满城哗然。
而那面青铜古镜,静静悬于堂上,仿佛已等候多年,只为等这一场,人心崩塌。
三日后,天镜阁前,霜风凛冽。
青石阶上铺着素色长毯,两侧禁军持戟而立,肃杀无声。
铜镜高悬,镜面如渊,映着灰白晨天,仿佛能照进人魂魄深处。
谢梦菜未着华服,只披一件素银斗篷,立于镜前高台之上。
她不发一语,目光扫过殿前百官,如雪刃掠过寒铁。
“昨日我言:凡曾欺君、篡诏、害民者,可于镜前自首。”她的声音清冷,却字字如钉,敲进每个人的心底,“三日之期已至——谁愿上前?”
风卷起她的衣角,满庭死寂。
忽然,一声枯涩的咳嗽打破了沉默。
两名白发苍苍的老臣,颤巍巍从队列中走出。
一人是前礼部侍郎崔元礼,另一人是已致仕的宗正寺卿陆明远。
二人跪地不起,额头触石,声音颤抖却清晰:
“臣……有罪。”
崔元礼老泪纵横:“当年先帝驾崩,玉牒遗诏遭人篡改,臣与陆大人受丞相胁迫,参与隐匿真相,伪立嗣书……致使今日天子……非先帝亲子!”
此言一出,满朝哗然!
有人踉跄后退,有人掩口失声,更有几人面色铁青,几乎站立不稳。
谢梦菜眉心微动,却未惊诧。
她只淡淡道:“镜前说话,心虚者自知。”
话音落,那面青铜鉴心镜忽然轻颤,镜面泛起涟漪般的波光。
崔元礼的倒影依旧跪着,可额前竟浮出一道暗红印记,形如锁链,缠绕眉心——那是“欺天之罪”的心相显化。
陆明远更是浑身一抖,猛然伏地,泣不成声:“臣……不敢再瞒!当年还曾奉命销毁先帝遗诏原件,藏于皇陵偏殿暗格……此罪滔天,臣愿伏法!”
谢梦菜闭了闭眼,抬手示意禁军将其暂押,却不令下狱。
“供词已录,镜已见证。”她语气平静,“其余知情者——我再等一日。”
那一夜,兵部主事陈昭破门而入大理寺,主动投案。
他双目赤红,声如裂帛:“我伪造三份边关军报,谎称程大将军战败,只为讨好丞相,打压边军……我……我罪该万死!”
消息传开,朝堂震动。
昔日依附丞相的旧党人人自危,私下密会不断,却再无统一号令。
人心如沙,开始从内部崩塌。
与此同时,程临序已率亲卫彻查思过殿起火案。
他在焚毁的梁木夹层中,发现一片未燃尽的残信,焦边残墨中依稀可见几字:“借火除患,夺镜正位,事成则国本可易。”
他冷笑一声,将残片递至谢梦菜案前:“有人想借皇帝之名,毁镜灭口,再以‘天镜已毁’为由,逼你退位。”
谢梦菜指尖轻抚那残纸,眸光幽深如夜。
片刻后,她忽然道:“不必抓人。”
程临序一怔。
她抬眸,唇角微扬,却无笑意:“让他们继续送信——我们,回一封。”
当夜,柳五郎以特制药墨仿写回信,笔迹与皇帝亲书几无二致。
信中只八字:“镜已可控,七九三五夜,旧井交接。”
那墨迹遇空气无异,唯有人体温触之,方显真言。
七九三五之夜,冷宫废井。
寒月如钩,枯藤缠壁。
一名内侍模样的人鬼祟潜入,手持火把,正欲点燃井口暗道的引火之物——那是通往天镜阁地宫的秘道入口。
火光刚起,黑影骤现。
韩统领率禁军从四面跃出,如鹰擒雀,将其当场擒获。
搜身时,从其贴身衣袋中取出一封密信,封口盖着内廷火漆,笔迹赫然是皇帝亲书:
“若镜毁,朕愿以命偿。”
谢梦菜接过信,指尖缓缓抚过那行字。
她站在冷宫残垣之下,月光洒在她脸上,映出一双深不见底的眼。
风拂过她的发,也拂过袖中那封烧焦的伪诏残片——两封信,两种笔迹,同一个名字,却写着截然相反的真心与谎言。
她久久不语。
良久,她将信收入袖中,转身望向远处高悬于公主府正堂的天镜阁。
镜光如水,静静流淌在夜色里,仿佛能照尽世间所有伪装。
她轻声开口,像是说给谁听,又像是自语:
“娘,你说这天下最难破的,不是阴谋,是人心……可如今,连人心,也照得出真相了。”
风过无痕,镜面微漾。
那一瞬,她眼底掠过一丝极淡的疲惫,如霜雪覆火,无人察觉。
(https://www.dindian55.com/html/4845/4845908/11111125.html)
1秒记住顶点小说网:www.dindian55.com。手机版阅读网址:m.dindian55.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