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宫墙不语,却记得谁在哭
天刚破晓,宫门初启。
谢梦菜一袭素色长裙,外罩墨青斗篷,立在朱红宫墙之下,像一株从寒夜中挺立而出的孤兰。
柳五郎紧随其后,手按刀柄,目光如鹰隼般扫过四角高檐。
禁军巡卫的脚步声由远及近,又悄然退去——边军已暗中换防,宫道上的铁甲映着晨光,冷得刺眼。
她没有回将军府。
昨夜那一场寿宴兵变,虽未流血,却如惊雷炸裂朝堂。
丞相萧景渊倒下时双目圆睁,口中吐不出一字,唯有喉间血沫翻涌,似有千言万语被生生掐断。
而她,谢梦菜,以一杯无毒之酒,逼他当众毒发,揭穿其多年服毒自保、图谋逆命的真相。
如今相府被封,党羽尽锁,朝野震动。
可她知道,真正的风暴,才刚刚逼近宫门。
“夫人,真的要进去?”柳五郎低声道,声音压得几乎融进风里。
谢梦菜抬眸,望向那扇紧闭的凤仪门。
金钉铜环,朱漆未褪,却像一张沉默的巨口,吞噬过无数女子的命与名。
“我以‘为外祖祈福’之名递了牌子。”她声音极轻,却字字如钉,“皇后若不见我,是心虚;若见我……便是破局之始。”
话音未落,宫门吱呀开启。
内廷掌印太监李长风亲自迎出,面无表情,只微微颔首:“娘娘在偏殿候着,夫人请。”
偏殿幽深,烛火摇曳,香炉中燃着安神的苏合香,却压不住一丝陈年霉味。
李长风引她入座,亲自捧上一盏茶,动作缓慢,似在拖延时间。
茶烟袅袅,谢梦菜不动。
她从袖中取出一方褪色绣帕,轻轻摊在案上。
帕角绣着半朵并蒂莲,针脚细密,已泛黄发脆,边沿隐有“兰”字暗记,极难察觉。
“先母入府前,曾在宫中做绣娘,专司御用寝衣。”她声音平静,却如利刃出鞘,“这帕子,是她亲手所绣。可查遍宫档,却无‘谢静兰’此人。”
李长风垂眸,指尖微不可察地一颤。
殿内死寂。
良久,他才缓缓开口,嗓音沙哑如锈铁摩擦:“那年冬至,先帝梦见双莲并开,主皇嗣昌隆。三日后,三皇子夭折,丞相府却添了个孙女……你说,是不是很巧?”
谢梦菜眸光一沉。
来了。
她不动声色,从怀中取出另一物——一枚玉佩残片,边缘参差如裂痕,却透出温润古玉之光。
她将它轻轻置于案上,与绣帕并列。
“我娘若真是丞相庶女,为何玉牒记为‘早夭’?若她所出为嫡,又为何要被藏于静心庵?”
李长风凝视那玉佩,呼吸骤然一滞。
他抬手,指尖几不可察地抚过玉面,仿佛触到了一段被深埋的往事。
“当年接生的稳婆,是你娘的乳母李嬷嬷。”他声音低得几乎听不见,“她说,孩子落地时啼声洪亮,指甲泛青,是‘承命之相’。可第二天,孩子就‘病逝’了……而真正的死婴,指甲枯白如纸。”
谢梦菜心头猛地一震,仿佛有惊雷自天灵劈下。
指甲泛青……
百毒不侵者,天生异相,血脉中自带抗毒之能,初生婴儿指甲微泛青色,是极罕见的征兆。
她曾以为这只是巧合,却不知,那是命运的印记。
她才是那个本该“夭折”的真公主。
母亲谢静兰,原是先帝亲封的“储凰”人选,因触怒权臣,母女双亡于阴谋——一个被换出宫,流落谢家为庶女;一个被伪称为死,埋入冷宫乱坟。
而她活下来了。
在谢家吃尽冷眼,在后宅步步为营,在将军府以智破局,在寿宴上一击致命。
她不是棋子。
她是归来者。
当夜,风雪骤起。
礼部档案库外,守卫换防,火把明灭。
柳五郎借程临序旧部之手,调走亲信,潜入库中。
半个时辰后,他带回一卷残破册页——《皇室玉牒》副本。
谢梦菜亲手点燃银烛,取银针蘸药水,轻拭“三皇子萧景琰”名下批注。
墨迹遇药,悄然褪去,露出原字:
“女,名萧梦兰,母谢氏静兰,殁于永昌三年冬。”
她指尖发冷,几乎握不住银针。
原来她的名字,早已刻在玉牒之上。
只是被人一笔抹去,换上谎言。
窗外风雪呼啸,仿佛天地同悲。
她凝视那行字良久,忽然抬手,将残页小心折起,封入锦囊。
风雪未歇,烛火在窗棂间投下摇曳的影,像无数欲言又止的魂。
谢梦菜指尖轻抚锦囊,那方残页静静躺在其中,墨迹如血,字字剜心。
她没有立刻入宫,也没有召集群臣对质——她知道,真相若无铁证为骨、民心为翼,便只是一纸可被轻易焚毁的废纸。
她唤来沈知白。
大理寺少卿立于檐下,素袍染雪,眉宇间仍带着昨夜查案未散的倦意,却目光如炬。
谢梦菜将锦囊交至他手,声音低而稳:“送去城外青崖书院,交予顾老先生。若他问为何信他,只说——‘当年春闱殿试,先帝亲批“铁笔不阿,可托山河”’。”
沈知白一震,抬眸看她:“你是要请他重审玉牒?可……此举无异于撼动皇统。”
“我不是要撼动。”她立于阶前,风掀斗篷一角,露出半截素腕,冷如霜雪,“我是要让天下人看见,被掩埋的,究竟是什么。”
沈知白沉默片刻,终是郑重将锦囊收入怀中,转身没入风雪。
他知道,这一去,不只是送一封信,而是将一把火种投入沉睡的朝堂。
而谢梦菜,已悄然换下素衣,披上医女袍服,踏雪前往慈济堂。
堂前积雪未扫,数十名边军遗孤蜷缩在草席上,面色青紫,呼吸微弱。
皆是战后毒瘴所伤,太医束手无策。
她挽袖上前,银针走穴,药汤慢喂,动作轻柔却坚定。
百姓围在外头,议论纷纷。
“这就是将军夫人?听说她能识百毒……”
“荒唐!女子懂什么医理?”
谢梦菜不语,只取过一碗黑褐色药汤,当众倒入一撮灰白色粉末——那是连太医都避之不及的“断肠散”变种。
她举碗,仰头饮尽。
全场死寂。
一刻钟过去,她面色如常,指尖温热,脉象平稳。
唯有唇边一丝极淡的苦味,被她无声咽下。
人群中有人跌跪在地,颤声喊出:“天女!她是天女降世啊!”
流言如风,一夜穿街过巷。
有人说她是先帝遗落民间的公主,有人说她乃月下仙子转生,专为洗清冤狱而来。
更有老兵跪于将军府外,叩首泣血:“将军夫人救我儿,我愿为她赴死!”
民心,悄然倒向。
与此同时,皇宫深处,程临序一身玄甲未卸,肩头犹带血痕,却挺直如松,立于养心殿外。
皇帝不见。
李长风缓步而出,垂首低语:“陛下说……他记得那个会绣莲的姑娘。”
程临序眸光一凝。
会绣莲的姑娘——不是谢梦菜,是谢静兰。
先帝曾亲口赞她“指尖生莲,心藏锦绣”,也曾有意立其女为储。
这句话,是警告,也是试探。
他未怒,未动,只淡淡道:“传我军令,韩统领即刻封锁四门,以清查北狄细作为由,彻查所有与相府往来官员。一人漏网,提头来见。”
铁甲轰鸣,京畿震动。
一道道密令如刀出鞘,直指丞相旧党。
而他回府后,亲笔拟折,奏请两事:一,追封“谢氏静兰”为贞慧郡主,赐谥立碑,入宗庙配享;二,设立“边军抚恤司”,专管阵亡将士抚恤、遗孤安置,由将军夫人谢氏主理。
朝臣哗然。
追封一名无名绣娘?荒唐!
让一介女流执掌军务?岂有此理!
可谁都不敢明言反对——边军三十万,皆知程大将军敬妻如命。
而那些被谢梦菜救活的孩子,已在街头高呼“谢夫人千岁”。
权力的天平,正在无声倾斜。
深夜,万籁俱寂。
谢梦菜独坐书房,烛火映照着她清冷的侧脸。
她正将一包“迷魂香”轻轻撒于窗下——这是她自幼在谢家养成的习惯,夜里从不松懈防备。
忽然,窗棂微响。
一道黑影翻入院中,脚步踉跄,似已力竭。
她不动,只悄然握紧袖中银针。
那人扑倒在庭院积雪中,竟是宫嬷嬷!
老妇人浑身是血,发髻散乱,手中死死攥着一块染血的金锁片。
她抬头,浑浊的眼中竟有几分清明:“小姐……相爷……醒了……他在烧东西……火盆里……全是名单……还有一份……先帝遗诏……藏在……佛龛夹层……”
谢梦菜瞳孔骤缩。
“遗诏?”
“是……真正的……立储诏……写的是您……‘萧氏嫡女,承命不替’……不能毁……不能……”
话音戛然而止。
宫嬷嬷头一歪,气绝身亡。
谢梦菜缓缓上前,拾起那块金锁。
背面四个小字,刻得极深,仿佛用尽一生力气——
萧氏嫡女,承命不替。
她指尖微颤,却终究没有落泪。
真相,终于拼凑出最后一块。
她不是庶女,不是棋子,不是可被随意处置的谢家附庸。
她是先帝亲封的储凰,是被调包、被抹名、被放逐民间的真公主。
而那份遗诏,此刻正在相府佛龛夹层,即将化为灰烬。
她闭眼良久,再睁眼时,眸中已无波澜。
她未召程临序,未发兵,未惊动任何人。
只轻轻唤来柳五郎,低语数句。
片刻后,一道密令悄然传出——
“放风出去:相府佛龛藏有北狄密图,乃兵变凭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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